爱的“绝唱”
2022-06-04赵红卫
赵红卫
【编者按】
国人对爱的表达总是隐忍而含蓄,尤其是对父母一辈而言。他们或许从来没亲口说出“爱”这个字,但却用一生来兑现那个叫“一辈子”的承诺。
我们是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现他们之间无法割舍的爱?是父亲习惯性地牵起母亲的手?是母亲不时地望向父亲的眼神?或是无论做何事都出双入对的身影。或者如作者的父亲一般,成为母亲的“保镖”“老师”“教练”“厨师”“服务员”。他们之间的爱,润物无声,散落在两人在一起的两万多个日夜里,成为一生为之守护的“绝唱”。
又是一年母亲节,我们透过作者的镜头,去理解老一辈的情感世界,也祝愿每一对父母,都相爱如斯,更希望他们以健康的身体让更多的爱在无言中温暖我们的世界。
成年人有一个梦魇,就是家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2016年6月28日早上7时的这样一通电话,救护车、抢救、住院……76岁的母亲焦本红,经年房颤引发严重脑梗。经近3个月治疗返家时,成了右侧肢体偏瘫、失语,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生命就是时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家人的岁月静好瞬间变成兵荒马乱。父亲赵恒祯,80岁也是山,最先在劫难中挺直身子,又俯下身子。他把3个女儿“赶”回工作崗位,在护工的配合下,挑起照顾母亲日常起居、一日三餐乃至活动康复的重担。
父亲敏思勤劳、讷言良善,母亲能干要强、开朗豁达。一位是本科生,当过中学教师、机关干部;一位小学未毕业,当过工人、教工。但身份和学历的差距从未影响他们之间的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半个多世纪的夫妻,几乎没红过脸吵过架。母亲突发重疾,父亲以失察之悔全力弥补,找专家、查资料,制订母亲的康复计划和心理疏导措施——
他变身“保镖”,几乎不离母亲的视线,家中凡是母亲可能出现或活动的地方都装上了栏杆、铃铛。他变身“老师”,教母亲认字、左手写字,给母亲读书读报。他变身“教练”,每天下午带母亲去广场锻炼,电动轮椅转几圈、走多少步,都是定数。他变身“厨师”,三餐调剂着营养、口味。每天给母亲吃一个海参,自己却舍不得;每隔几天都会买母亲最爱吃的羊肉汤包,母亲吃馅他吃皮。他变身“服务员”,每天吃几次药、吃什么药,何时查体、拿药,记得分毫不差;怕母亲头疼不舒服,就每天上午下午各给她梳头20分钟;母亲喜欢在可伸缩的沙发床上小憩,父亲每次必给她放好枕头、掖严被角、垫实脚下……
父亲每天6点起床 ,打扫庭院,做早餐;陪母亲吃过早餐后,去市场采买,回来后教母亲认字写字;午休后,陪母亲去广场活动,做晚饭;21点前,帮忙洗漱、照顾母亲上床休息。
因劳心劳力,父亲老得快了,背驼了,走路蹒跚了,耳朵也背了。可他心里眼里只有需要照顾的母亲。
爱让灰暗的日子有光有暖。父亲侍弄的家中小院三季有花两季有果;母亲干净利索、神清气爽;女儿女婿争着尽孝,孙辈优秀上进。爱,让全家看到了生命的意义、亲情的力量、奋斗的价值。
可永远真的不能永远。2021年12月初,父亲察觉到母亲乏力、嗜睡、呛咳。在家输了10天液,没起色。去了医院。
母亲是坐着轮椅去的,可很快就坐不起来了,肝脏、心肺功能迅速衰竭。入院23天,医院下了3次病危通知。疫情期间,只允许一位亲属陪护,我们心急如焚,几近崩溃。
“让你妈回家吧,最后的时刻,她要在亲人的怀抱里!”父亲异常坚定。
母亲见到父亲,哭了。哭声里有委屈有思念,还有“我要回家”心愿得偿的一丝欣慰。
我们忙里忙外,父亲几乎不休不眠,终日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清醒时,说些安慰、鼓励的话;昏沉时,就呆坐在那儿,看着、陪着、守着。
2021年12月27日,是母亲回家的第4天,也是她生病后的第2010天。清晨5时许,母亲忽然睁开了眼,父亲轻唤她的名字,握紧了母亲的手。母亲也使劲握紧了父亲的手。她的眼睛那么清亮、有神,脸上似乎有了红晕。母亲凝望着父亲,突然眼睛一眨、嘴角上翘,有点儿俏皮地笑了。
事后父亲反复说,母亲的这一笑,他登时恍惚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55年前。那是1966年春,母亲从济南的工厂调到德州,和结婚3年、在德州一中任教的父亲团聚。母亲在火车上哭了一路,见到父亲时仍泪水涟涟,眼也红肿着。“咱俩都是农村出身、从小没父母疼的苦孩子。我一定好好对你,一辈子爱护你!”父亲汗流浃背,紧张到有点结巴地说。母亲凝望着父亲,突然眼睛一眨、嘴角上翘,有点儿俏皮地笑了……
母亲的笑意弥漫整个脸庞。2小时后,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