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 杯（五章）

耿林莽

天蓝色的牵牛花开了，颤动如湖上的碧波。

绛紫色的牵牛花，好似醉酒人的脸。

粉红色的牵牛花，则像羞答答的新嫁娘子。

谁把树叶上的泪水，洒在喇叭形的花中？

哦，不，不是淚。是果汁与花香酿成的酒，注入了这小小的杯。

太阳出来了。一朵朵牵牛花，一支支天蓝色、粉红色、绛紫色的杯，一齐向着你，大地和万物之母的太阳——

举起了祝福的杯。

风，是风在寻找，寻找葡萄园。

风在寻找，手掌般的叶子，卷曲的丝蔓。它的手在乳房似的葡萄粒上羞怯地抚摸。

马蹄消失，乳汁分流，然后又一点点凝聚。

酿，是一次梦境的潜入。

罐是金属的塔，睡在其中便觉温暖。

风说：“只有粉身碎骨才能进入集体沉醉的家园。”

手掌般的叶子，蓝幽幽的丝蔓，小小的桔梗们的碎片，统统被排除。

沉醉的水，黏稠的液，终于被酿出来了。

流浪者小小的酒窝，薄薄嘴唇一弯新月的弧，一只蜜蜂在吮吸。

醒着的梦话，是风在诉说：“昨日的葡萄，没有这么酸。”

想飞。想飞的愿望，由来已久。

不需言说，从你闪闪发光的灼亮的眼神里，我已看见了思想的翅膀在翻腾，在拍击。

夜已尽，淡淡的雾是一缕残梦在退却。

丹顶鹤的白羽驮来了青色的黎明。

小荷叶面上湿润的露珠在滚动，滚动着七彩的光环。

流淌的水声在呼唤：飞吧，飞吧，想飞的少年。远山是一匹骏马，骑上它的背，飞向遥远的未知。

水是光亮的漩涡，风是不驯的浪子，永恒地流转;还有阳光那湿热的手。

天宇何其辽阔，世界何其辽阔，未来何其辽阔。

有一点点雨水也是好的。

仰起脸，岸边有轻轻的杨柳丝，小雨点渐渐淋湿了你的发，沿面颊流下来闪光的颗粒。

每一粒都是思想的明珠。

这些洁白的花瓣，薄薄的嘴唇张开了。

光如期而至，穿过花的百叶窗，楼梯与走廊，进入到神秘的梦与梦们隐藏的地方。

肌肤柔润，乳燕初生的毛羽颤颤。

无欲之云，宛转无言。

她张开了微微颤动的翅膀。

来吧，蝶们。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蝶的唇。

花瓣的张开是一种无声的召唤：自由。

美是生命之光的自然显现，不需要任何化妆品的装饰。

“等我，等我！”你说。

还是老地方，桥边，河畔。浅浅的河滩，记住那一根潮湿的桥柱。

鹅卵石上缠满碧绿的水草，爱情的环绕总是那样缠绵。

河水潺潺地，吐出细小的泡沫。等待月色来照明，一滴水是一颗闪闪的明珠。

月色悠悠，月色悠悠，像一袭轻软的睡衣，在空中漂浮。

月色悠悠，月色悠悠，似有若无的一点点苍茫感，梦一般恍惚迷离。

爱情的脚步，总是这样悠缓迟疑，神秘而又模糊。

月色悠悠，月色悠悠。

如烟的蓝雾，是鬼魂不召而至的呼吸，是你目光中流动着的那一汪忧郁之湖。

我知道，今夜你是不会来了。

但是我依然守在那里，不走。

月色悠悠，月色悠悠。

照不暖我身边那一方冰冷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