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尔沁草原（组章）

廖淮光

酒杯汇聚朝天的呼喊。

晚风中，潮水般细细涌动的马头琴，抚慰着山重水复的抵达。那些疲倦的车轱辘，被热情点燃，轻轻转身便是一只青花的托盘。

我们盘腿而坐，在草地上画一个圆，接替落日的温暖，扶住月亮的皎洁。

牛羊肉芳香，在我们的身体里反刍一座草原磅礴的力量。

曾经风雨飘摇的游牧民生活安定下来了，密集的蒙古包，一如手绘的蘑菇，拱开童话的日历。

踩着音乐旋转的姑娘，在目光拉长的“哈达”里，牵着车轱辘的魂魄，一转故乡就大了，再一转世界就小了。

接替奔跑马嘶的是连通“欧亚”列车的呼啸，串起“一带一路”的蓝图。

再一转，世界便有了“吱吱”脆响的轴心。

可汗的弓停歇在墙上，箭镞失去目标，在一张狼皮里梦见花开和歌唱。

被牛羊遮挡的风景，会在缓缓移动的时光里再现，一如日头会光顾低矮处的蒙古包。

奶酒醇香，在马头琴的反复环绕之后，马背上的汉子只剩下一半刚强，还有一半在旋转的裙摆中间，越磨越亮、越磨越亮，直至成为悬挂在天空的月亮，照见地球村落的每一个庭院。

跟着风起飞的不仅仅是鹰，还有我被广袤草原铺开的身体。

如果允许，科尔沁呵，我想紧握此刻，省去绿草返青生长的过往，只留住一支笔星星点点絮语的时间，像一只鸟在天地间叩拜，不停啄食的幸福模样。

带着马蹄敲打黄色肌肤的飞扬，带着鼓点擂响祖国奋进的呼喊。

这是辽阔铺开的祖国，这是温柔安放的故乡，带着骏马奔腾恣意的梦想，带着河流徜徉古今的画卷。

亲爱的，我想在这里与你相恋，放下尘世的小心眼、小心思、小纠缠、小仇恨……

你像一粒种子在草地慢慢发芽，我似一只蚂蚁在天边缓缓站立。隔着云朵下，安静的牛群、羊群;隔着绕过你，又扭头扑向我的额尔古纳河;隔着悠扬的牧歌和琴弦;隔着情书一般的鸿雁;彼此慢慢靠近。

越来越清晰了。我看见你挥手了，看见你扬起的长发了，看见你脸上的漩涡了。虽然还听不见声音，但我们清楚相互急切的呼喊。

是的，我们马匹一样奔跑着，可无边的盛大让奔跑都那么缓慢、那么缓慢……

花在盛开，也在凋谢。就这样，我一点点靠近你，像一支箭，一点点靠近一生的目标。

亲爱的，如果我不幸死于这幸福的辽阔，白骨会成为爱的遗迹，在古老的东方闪耀着星辰般的光芒。

在马群中随意挑一匹都是好马，白马、黑马还是褐马……你喜欢就行。

马背上，我坐马鞍，你坐我怀里，东西南北，你说往哪里就往哪里，目标是远处的山丘，还是天空的流云，你定哪里就是哪里。

本不应该带皮鞭的，既然带了，就抽打一次吧，让皮鞭回归皮鞭，让马还原马，就像我为你山重水复，就像你为我痛彻心扉。

你看这草原多辽阔，你看这河流多漫长，你看这落日多短暂，就彻底地放纵一次吧。我们都闭上眼，让人生像梦一场，让情爱飞翔一次。

让马载着我们，无所谓天涯咫尺，在哪儿停下，哪儿就是我们的归宿。然后我扶你下马，你在马的左边，我在马的右边。用我们的咳嗽替代马的喘息，用我们的蹒跚替代马的苍老。

世界给我们以孤独，我们就回应更大的孤独;世界给我们以浪花、绿草、花香，我们就回应以隔海深情的歌唱。

世界很静，像我们肩并肩的沉默。

一望无垠的草地，与落日撕裂的天空平行，如一副绵延远方的铁轨。想着你打马奔驰的样子，我泪流满面，但没有说起，火车那个东西。

近在咫尺，我的心神仍在風中翻飞，一会在羊群咩咩鸣叫的眸子里，一会又在芳香起伏的草叶间。

美丽的额娜济尔哦！你伏身马背拽着草原滑过的身线，就是我一生弹唱的曲谱。但我还是没有说起，短暂的青草气息里，我长长久久地注视。

你一会如嘚嘚的马蹄，敲击着我的身体里的祖国。又像是呲呲出鞘的刀锋，对着肥硕的牛羊，无视我眼里轻淌的爱意。

我只说你看晚霞多美啊！它隐藏的伤，足够喂养我们所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