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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元红:把家乡“画”在树皮里

2022-06-02江媛媛

恋爱婚姻家庭 2022年15期
关键词:枯木树皮创作

◎文/江媛媛

为枯木注入灵魂

一幅幅浓淡相宜的树雕山水画,颇有国画中青绿山水的灵动气韵,尤为特别的是,它们又兼具油画的生动质感。这些作品都出自“树雕画”非遗传承人尹元红之手。

“树雕画多以山水为题,有水墨国画的灵气,而为了让写意的水墨画变得更加生动,它要把树的一部分,比如树皮、树根嵌入丹青勾勒的平面画作中去……”

树皮、树根也能入画?其实,这不是尹元红的发明创造,因为这门独特的民间技艺,早在清朝嘉庆年间就流行于巢湖边了。后来,树雕画逐渐成为江淮地区独具特色的传统美术品种。它的前身是民间流传的树皮画,而它是怎样从树皮画改进而来?这就不得不提尹元红的父亲——树雕画大师尹修平了。

尹修平本是一个民间手艺人,因为祖上就精通树皮画而热爱这门艺术,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尹修平渐渐感到树皮入画存在着立体感不强的缺憾,于是,他开始在作品中大胆融汇多门技艺之长,吸纳国画、版画、书法、雕刻等艺术表现手法的特点,改良创作出了“升级版”的树雕画,得到了人们的喜爱。20 世纪80 年代,改革春风吹来,初尝成功喜悦的尹修平顺势建起了自己的工厂,他制作的树雕画作品行销海内外。后来他以一幅《黄山松石》的树雕画作品一举摘得1990年全国工艺博览会的银奖,树雕画也因此而名声大振。

树雕画的制作完全依靠手工和传统工艺。“每一幅树雕画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它是因材而作,画的主体甚至题款,都是利用树根的自然扭曲拼接而成。所以只有当你拿到了一块树皮或者树干,你才能根据它的自然纹理和形态进行构思。”

在尹元红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的工作台上总是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树皮、树根,而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在父亲创作时在一旁静静观察,还常常和兄妹们一起模仿父亲的样子去摆弄那些枯木。也许是遗传了父亲对于艺术的热情和天赋,随着年龄的增长,尹元红对于绘画和创作的兴趣也越发浓厚。

尹元红对于美的敏锐感受力,和身上所展现出来的种种天赋和特质,也让父亲对她产生了不同于其他几个孩子的培养思路。尹修平开始有意识地增强尹元红对树雕画的兴趣,常在闲暇时手把手地进行传授。

“我再也不学了”

制作树雕画,烦琐又讲究。它的烦琐在于从选材加工、定型雕刻到上色补景,最后再防腐装框,林林总总需要十几道工序。而它的讲究,则是从选材就开始了。

“虽说树皮、树心、树根都是树雕画的材料,可父亲说每一棵树都是有生命的,所以他从不选择成长中的树。”想要得到上好的材料,尤其是那些常年被溪水冲刷过的水柳腐木和榆树枯木,就必须去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地方细细寻找。“别看它们只是些腐木、枯木,实际上它们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洗刷和沉淀,已变成了精华,用它们制作成的树雕画往往不易腐烂,也更好加工。”

尹元红清楚地记得,在她十三岁那年,有一天,父亲突然对她说想带她进山去开开眼界。这让尹元红兴奋极了——自打她记事以来,“进山”这两个字就充满了神秘感,因为每次父亲进山去待上几天,就会带回来一堆奇形怪状的枯木。至于他在山里都能看见啥,又是怎么找到这些枯木的,父亲从来没有说过。可尹元红的兴奋一直持续到进山那天,便戛然而止了。

那天,尹元红和大人们一样背着自己的行装和零食、干粮,走进了深山。可是,父亲并没有如同她想象的那样,带她去一个景色如画、别有洞天的地方,而是专挑没人走过的路走。路不好走也就罢了,要知道人迹罕至之处也是各种野兽、毒虫生息出没的地方,往往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一路上遇见的各种毒虫让尹元红感到失望和害怕,可自尊心极强的她不愿被父亲看扁,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不仅一直紧紧跟随父亲的步伐,还主动帮着寻找材料。

突然,尹元红发现有一段蜿蜒缠绕的枯木,“这不就是上好的材料么!”她高兴极了,边伸出手去拨树枝,边大声喊道:“爸爸,快来啊,这里有……”就在这时,她眼前有两条枯木突然支棱了起来,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枯木,分明是两条直起身体正对她嘶嘶吐着芯子的蛇!

尹元红被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两腿发软的她拼了命一般边跑边喊,不知跑了多远,父亲终于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尹元红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些日子,尹元红壮起胆子又跟着父亲进山去了,可这次,跟她亲密接触的是蚂蟥,“那天天很热,在路上我悄悄把扎紧的裤脚松开了,等到小憩时,我发觉小腿胀得难受,撩起裤腿——腿上竟趴着五六只肚子吃得胀鼓鼓的蚂蟥!”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哭……打这次之后,尹元红说啥也不肯跟父亲进山了。

尹元红并不娇气,“进山时摔跤受皮外伤是家常便饭,甚至遇到危险的泥石流,我都没有多害怕!”但对于她来说,蛇虫带来的阴影远比泥石流要大得多。而每次下山归来,被熟悉的小伙伴嘲笑是“叫花子”,也让处于青春期的她感到无地自容。尹元红开始反感和抗拒树雕画,终于有一天,她对着父亲喊道:“我再也不学了!”

父亲的放任与坚持

几次进山那噩梦一般的经历,给尹元红留下了心理阴影,但父亲认为这只是女儿一时的小性子,一直尝试说服她……这样的僵持,持续到了快中考的时候,父女俩各自累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那个时候,南下打工逐渐成为热潮,看着身边大自己几岁的朋友初中毕业后纷纷南下,过得无比风光,尹元红也动了打工的念头。“爸,我也不想念书了,我要出去见见世面!”她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和盘托出,没想到却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一言不合,父女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父亲知道女儿的脾气,执拗的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再吵也是徒劳。过了几天,父亲把尹元红叫到身边,说要跟她心平气和地聊聊。“那天,父亲跟我推心置腹地谈了许多。他说,将来你不一定要做我这行,但你不能没有知识,学习会让你今后的路越走越宽……出外见世面,你日后有的是机会,但进课堂学习的机会却很宝贵……”

父亲这一席话让尹元红很意外,她知道父亲一直以来都没放弃过让自己学习树雕画的想法,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父亲居然让步了。尹元红决定听从父亲的劝告,而从那以后,父亲真的没再给过她任何压力,学不学树雕画,完全按照她的心意来。说来也怪,或许是自幼的耳濡目染,又或许出于父女间的某种默契,没了压力的尹元红发觉自己对树雕画仍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上高中之后,她开始自愿地跟父亲继续学习树雕画。

几年后,尹元红顺利考入了自己向往的大学——巢湖师专(现巢湖学院)美术系。大学毕业后,在这一行已小有心得的尹元红顺理成章地进了父亲的工厂,并且很快就挑起了大梁。“那时候,为了能让父亲全心创作,厂里的采购、销售、管理、生产……方方面面都是我在抓。”

这一年,尹元红不仅在事业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还步入了婚姻殿堂,并且很快就怀上了双胞胎。但正想在事业上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尹元红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就在她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不幸降临了……因为工作过于忙碌,疏于关注身体,尹元红流产了。一下失去了两个孩子的她,像跌进了无底深渊,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不仅身体极度虚弱,精神萎靡,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每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望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尹元红的消沉让父亲焦急万分,那段时间,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一改常态,每天都会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从自己小时候吃苦学艺的经历说到对树雕画未来的期望……尹元红知道,不善言谈的父亲是在用他的故事启发自己向前看。“有一天,父亲很郑重地对我说,他希望这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树雕画,将来能由我传承下去!那一刻,我意识到父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顿时感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在家人的关爱下,尹元红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休养身心,走出了抑郁,重拾生活的信心。

尹元红说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就是父亲。也许正是父亲“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教育理念,给了她人生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自信和坚韧。

“守好我们的根”

心里有了信念和方向,尹元红的脚步似乎更有力量了,她开始在创作上投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唯有不断创新,艺术才能不断焕发生命力。尹元红爱用树雕画描绘家乡的山山水水,并开始尝试将自己大学所学的专业知识应用到创作之中。传统的树雕画以暖色调为主,造型也相对单一。她在创作中则偏爱使用冷色,雕琢中也更加细致入微,力求使作品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创作一幅“树雕画”,光是准备材料的时间就要两三个月到半年,再经过复杂的创作和制作工序才能完成。尹元红常常整天沉浸在其中,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状态,“只有怀着一颗匠心,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树雕画很磨炼人的心性,让我明白凡事急不得的道理。”在尹元红左手手腕处有一处明显的伤疤,那是在制作“树雕画”时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留下的。多年来,像这样的伤,对于尹元红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这条路她走得很坎坷,但她一走就是20 多年。

尹元红不断探索,赋予树雕画新的活力,致力于让更多的人了解、欣赏它。2012 年,在全国休闲农业创意精品大赛中,尹元红小试牛刀,并以一幅《高山流水》获得了华东赛区金奖。2019 年,在全国妇联举办的妇女创新创业大赛中,她又获得了“安徽省传承组”第一名的好成绩。2020 年,尹元红成为获得首届“合肥工匠”称号的十位匠人之一。

说到树雕画的传承,尹元红的目标很明确:“虽然现在树雕画的市场有所萎缩,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必须把它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女儿就是我的希望!”尹元红的女儿格格自小在外公身边长大,对树雕画很感兴趣,目前正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美术。

女儿读大学之后,曾跟尹元红做过一次有思想深度的探讨,在聊到树雕画的前景和未来时,尹元红提出了对女儿的期望:要运用好现代的理念、方式去做好文化传承,让传统的东西焕发新的生命力。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母女间的这样一段对话——

女儿问:“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吗?”尹元红答:“树雕画是我们家的根,我们要把它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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