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有奇迹_参考网

土楼有奇迹

2022-06-01曾志宏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2年5期

曾志宏

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梨里的光阴》《疍家船的夏天》《骑云豹的女孩》等多部作品。曾获第六届“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银鲸作品”奖、2016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上海“小百花”好作品奖、2020年《东方少年》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童话组特等奖、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提名作品等奖项。

细仔从小在土楼长大，直到六岁那年，为了方便上学，爸妈才把他接到了镇上，此后只有放假他才回来。慢慢地，他变得不爱住土楼了。土楼又小又旧，房内还没卫生间，很不方便。不过出了土楼的大门，和伙伴们在山野间玩耍，还是挺开心的。可今天小伙伴阿太、星旺跟大人出去走亲戚了，得后天才回。

“破土楼。”细仔嘟着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张一合地摆弄着剪刀，这是他刚从家婆（这是细仔对奶奶的称呼）的针线篮里翻出来的。此时，三只绒球般的奶黄色小鸡，正排着队经过他的脚边。

“捣蛋鬼，别玩剪刀！”家婆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湿漉漉的双手直往下滴水，水滴恰好溅落在小鸡身上。三只小鸡“唧唧”叫了几声，忙不迭地躲远了。家婆从细仔手里夺下剪刀塞回针线篮，又急急地走回古井。井台边堆着一盆衣服，已经洗了一半。

“圆中圆，圈套圈，历经沧桑三百年。”——这是一座三层客家土楼。一楼各家的灶间围成一圈，细仔家的正对着祖堂。祖堂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祖堂前有两口古井，分别对应一阴一阳，冬天阴井凉，阳井温，夏季则相反。今天是农历正月十二，家婆自然在阳井边洗衣服。三岁的妹妹坐在灶间门前的木柜上玩，木柜下方的木格子里养着一只兔子。

“我是捣蛋鬼，妹妹就是爱哭鬼。”细仔嘀咕着，低头看见毛衣上有几粒毛毛刺，便把它们用力揪出，丢进了妹妹的头发，还顺手在妹妹头上揉了两下。

妹妹伸手想把毛毛刺弄下来，可毛毛刺像有无数只小手，死死拽住了头发。妹妹“哇”地仰头大哭起来，细仔立刻慌了，赶紧帮妹妹弄掉了毛毛刺。他一着急，揪掉了妹妹的几根头发，妹妹哭得更大声了。

眼看家婆怒气冲冲地朝他走过来，细仔拔腿就往门口跑，不料，却一头撞在了“高脚龙”叔叔身上。

今年元宵节“走古事”，“高脚龙”叔叔负责扮演“魁星”。

“细仔，八岁了吧？”叔叔俯下身子，笑眯眯地问。

“嗯！我已经上三年级啦！”

“叔叔想邀请你当古事的‘武将，来不来？”

巨大的喜悦让细仔的心“怦怦怦”跳得飛快。他乐得说不出话，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好，阿太扮‘天官，细仔扮‘武将，就这么定了！”“高脚龙”叔叔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土楼上那些被岁月熏旧的木板、整齐的灰瓦，还有天井里晾晒的衣物，一一没入暮色中。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火，门前的红灯笼也亮了起来。天井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妹妹正拿红薯叶喂兔子。不一会儿，红薯叶的汁液就染绿了兔子嘴边的毛。细仔想跟妹妹一起玩，可是妹妹一看见细仔，就气得又哭了起来。

我都当上“武将”了，可不能再欺负妹妹了，细仔心里想。很快，他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有了主意。他挑了根比较粗的红薯秧，把首尾系在一起，中间的位置留下一片红薯叶，这样红薯秧就成了一条项链，红薯叶就成了项链上的吊坠。

细仔把红薯秧项链戴在妹妹脖子上，妹妹破涕为笑：“我还要手链、耳环，那样才能当公主。”

就这样，他们一直玩到爸爸妈妈回来才停。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说起细仔当“武将”的事，个个喜笑颜开。

“哥哥肯定是好‘武将。”妹妹这时早就忘了下午毛毛刺的事，细声细气地说。

“爸爸，怎样才是好‘武将呢？”细仔问。

爸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家。要做一名好‘武将，不但要有高强的武艺，还要有保家卫国的信念。”

“保家卫国？”细仔似懂非懂。

“细仔，我考考你，你的老家在哪里？”爸爸问。

“在镇上！”细仔不假思索地说。他们在镇上的房子，有三个大卧室，宽敞明亮。

“细仔，你的老家在土楼，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住过的地方，是我们的根。”爸爸的表情严肃起来。

“可我们不是植物呀，哪来的根？”妹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家就是心中的根。”妈妈耐心地说给妹妹听，“元宵节‘走古事，是客家人最热闹的活动，所以要挑两个最棒的男孩当‘天官和‘武将，带队游行。这不仅仅是为了祈福，也是希望大家记住自己的根。”

一听到“最棒的”这几个字，细仔挺挺胸膛，心里更美了。

“所以，要当好‘武将，可以先从保卫好土楼做起，这可是咱们的祖辈花费了大量心血建成的。”家婆指了指墙说，“单说这墙壁，就加进了鸡蛋清、红糖和糯米浆，比水泥还坚固。对了，细仔现在有多高？”

“一米四了。”妈妈说。

“你的身高都比不上这墙壁的厚度呢！”家婆对细仔说。

细仔仰头看去，黄泥墙、木栅栏，土楼就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婆不肯跟他们去镇上住。就是为了陪伴家婆，爸爸妈妈才每到寒暑假就带着他和妹妹回土楼住的。

“有一次地震，土楼的墙壁被震出了一道裂缝，但没几年它就自己‘愈合了。”爸爸一脸自豪。

“这么神奇？”细仔不大相信。

“土楼内外，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爸爸挤挤眼睛。

晚上，细仔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隐隐传来家婆给妹妹唱的催眠曲：“阿妹妹，睡目目，阿爸上圩割猪肉……”

细仔翻出抽屉里的手电筒，按下开关，手电筒直直地射出一道光，刺破了黑暗，恰似一把光剑，正好用来练习武艺。细仔舞动手电筒，想象着自己是一名真正的武将，威风八面。谁知，一个不小心，他的脚丫子踢到了门板，痛得他直吸气。9704EEE8-193B-4017-965D-ADA8664D8A2D

第二天一早，细仔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了。

他刚下楼，就听到隔壁屋的王嬷嬷喊：“细仔，快拿个碗来。”王嬷嬷一边喊，还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

细仔赶紧端了个饭碗跑过去，王嬷嬷从铁锅里舀了一铲菜，直接倒入细仔的碗里，是香喷喷的牛肉炒酸菜。

稀里呼噜吃完早饭，细仔站在宽敞的天井里，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片天空发呆。天空像大海一样深广蔚蓝，风儿推着几缕棉絮样的白云悠悠飘过。细仔跺跺脚，把拳头举向天空，向上一跃，大叫两声，声音低低地荡了回来。

这时，细仔想起昨天爸爸妈妈和家婆在饭桌上说的话——要当好“武将”，就要先保卫好土楼。也就是说，土楼是家，也是“武将”的小小国。细仔觉得，自己应该先在他的“国土”上巡逻一圈。于是，他骑上一根香樟树枝，开始巡逻。

一番仔细端详后，细仔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国土”如此壮观——眼前这座三层的土楼，上百个房间环环相连，层层叠起。

一楼平安无事。“哒哒哒！”细仔嘴里模仿着马蹄声，上了二楼，脚下的木梯嘎吱作响，吵醒了一只伏在门前懒睡的老黄狗。二楼是储藏粮食和农具的地方，照在走廊上的阳光被木栏杆切割得一行暗，一行亮，琴键般整齐。细仔一间间地数着：“一、二、三……”最后数乱了，索性不数了，骑着“小马”沿着环形的走廊奔跑。就这样，他一间不漏地巡视完了二楼的房間。

二楼平安无事，细仔又“哒哒哒”地来到了三楼。两只猫悄无声息地走过，消失在转角处。三楼是用来居住的，细仔知道，所有房间的布局都一样：很小，仅容一床一橱一桌;墙上开着一面小窗，窗口不大，像碉堡上的瞭望孔。所以，只要一醒来，细仔就不愿再在屋里待着，太狭窄了。三楼走廊的栏杆上刻着各种花草人物。越过栏杆，可以清楚地看到土楼的结构，外高内低，楼内有楼，环环相套。阳光漫过压檐泥瓦，打在天井里，一地淡金色。

细仔走完了全楼，觉得腿跟灌了铅一样沉——土楼实在是太大了。

晚上，吃过晚饭后，细仔的头一下一下地磕着，跟小鸡啄米似的，妈妈催他上楼睡觉。

“好多星星！”刚到三楼，细仔就听到楼下传来妹妹惊讶的声音。细仔抬头一看，只见深蓝色的夜空格外空旷，像一块幕布，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星星。今晚怎么有这么多明亮的星星！细仔再低头去看，见妹妹站在天井里对着星空比画：“我要摘星星。”

“那就爬到天上去。”妈妈呵呵笑着。

“怎么爬？”妹妹瞪大了眼睛。

“从天边最低的那颗星星开始，一级一级地往上爬。一颗颗星星，就是一块块攀岩的台阶。”妈妈故作神秘地说。

“我要爬到银河里去洗澡，还要尝尝月亮的味道。”妹妹挥舞着双手。

“其实，土楼也挺好的。”细仔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天刚微微亮时，细仔醒来了，一阵鸭子的“嘎嘎”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看向楼下的天井。原来，是三采公正在打开鸭舍的大门，准备赶着那群青头鸭到溪对岸的水田里去。

细仔忽然想起，老师说过，中国的领土，包含了领陆、领水和领空。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得去“领水”巡逻一下。

细仔叫上走亲戚回来的阿太和星旺，三个人沿着青石砌成的古老小道，往溪边跑去。

跑过一座座土楼，跑过一片片田野，直到看见一棵棵高大的榕树撑起的大片树荫，他们才放慢了脚步。

树荫下流淌着一弯小溪，溪水很浅，最深处也没不过膝盖。溪水两岸用鹅卵石垒起了一米多高的溪坎。

细仔他们掏出口袋里的纸，开始折纸船。很快，三艘纸船被轻轻地放到了水面上。晨风吹了过来，轻柔平稳，仿佛带来了遥远海上的腥气。小船随风启航，颠簸着向远处漂去。

细仔一心想得第一，于是捡起一片树叶，在他的纸船后面轻轻地撩动水波。果然，纸船一下子漂快了不少。他正得意时，纸船突然撞到了溪底的石头，翻了个底朝天。细仔顿时傻了眼。幸好他兜里还有纸，赶紧又折了一艘。这回，纸船稳稳地漂着，细仔没有再用树叶去赶它。小船牵引着细仔喜悦的目光，追着另外两艘纸船，渐渐远去……

细仔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蜿蜒而下的溪流喊道：“从今天开始，这片‘领水的安宁由我来守护！”

赛完纸船后，小伙伴们又玩了几个游戏，直到几滴雨落下来，才一起往回走。

山区的雨，说来就来，而且越下越大。他们奔跑起来，跑过一片片田野、一座座古老的土楼，尽头便是他们居住的土楼。远远地，细仔就看到了正候在门口的家婆。

一进门，土楼立刻用它特有的温暖和干燥包围了孩子们。他们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浑厚悠长。两扇大门板被重重地关上，再用横杠抵牢，整座土楼俨然成了安全的独立世界。

细仔换上干衣服，趴在三楼走廊的围栏上，看着雨水从一层层的披檐上滴滴答答地砸下去，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家婆，祖先为什么想到建土楼？”

家婆告诉细仔，以前世道乱，祖先把大家族聚集起来，就地取材，建造出坚固的土楼，这样就不怕野兽和强盗。在漫长的时日里，土楼庇护着一代代客家人，度过了一场场危难。没有土楼，就没有现在的客家人。

细仔第一次发现土楼如此亲切，他有些理解家婆了。家婆总说，房子越没人住，破旧得越快。她不肯离开土楼去镇上住，肯定是因为不想让亲切的土楼变得更加破旧。

临睡前，细仔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作为“武将”，也该去“领空”巡逻一下。可自己怎么上天呢？除非有奇迹。虽然爸爸说，土楼内外，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可细仔还是半信半疑。

细仔在细雨的滴答声中入睡，又在轰隆隆的雷声中醒来。他打开小木窗，马上“啊”地喊了一声。窗外雾蒙蒙的，一眼望去，满山满谷全是乳白色的雾气，形成了云海般的奇观，如梦如幻。山峦、梯田、村庄，四周的一切景物仿佛都随着雾气在流动，好像仙境一般。9704EEE8-193B-4017-965D-ADA8664D8A2D

细仔飞快地套上衣服，顾不上家婆的喊叫，一口气跑下木梯，跑出土楼，一头扎进雾气里。一团团洁白的雾气从山峦里钻出，一缕缕，一团团，在山间游荡、飘散。

“我到天上啦！”细仔乐得手舞足蹈。爸爸说得对，土楼真的很神奇，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在这里发生。

似乎是为了欢迎细仔，雾气汹涌地翻滚着，越来越浓，仿佛自天上飘下了一床厚而宽大的棉被，遮盖住了天地间的一切。细仔在这样壮观的画卷里目瞪口呆。

家婆跟过来，对细仔说：“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吧？”

细仔这才回过神，伸出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从今天起，‘领空也由我来守护！”

家婆走过来，紧紧牵着细仔的手朝前走。雾气连绵，他们的视线全被浓雾挡住了。

“要问客家哪里来？客家来自黄河边，逢山有客客住山……”有人在唱山歌，歌声穿透浓雾，在宁静的晨曦里显得异常嘹亮。不一会儿，只见大光叔肩扛一大捆长竹条，从雾里走了出来，全身已被晨露湿透。

“太阳快出来喽！”大光叔和他们打着招呼。

没过一会儿，太阳果然出来了。阳光逐渐驱散了浓雾，细仔这才从“天空之城”回到了地面上。

细仔跟着家婆回土楼。一路上，他看到路边的花草、树木、庄稼，都收到了晨雾留给它们的礼物——甘甜的露水。在太阳的照射下，露水就像一颗颗晶莹的小珍珠。

中午，村里的每户人家都已准备就绪，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狂欢。

方形轿台上，“天官”阿太的腰身被铁圈固定在一根铁杆上，站得直直的;“武将”细仔则坐在他旁边。他们身下的轿台，四周装饰着精美的画屏。两个人画着脸谱，身着戏袍，看上去和戏曲里的角色一模一样。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彼此的样子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