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克镜像:神话原型的影视重构策略研究
2022-05-31雷宇恬
雷宇恬
神话故事一直是中国动画电影探索民族文化、中国风、国潮风的重要题材来源。从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开始,我国动画电影便被扣上低龄化的帽子。早前,我国很多动画电影被“少儿要宜”的限制禁锢了创新的思维,在叙事模式和人文内核上长期以“学习好榜样”为主题进行反复创作,难有突破。因此,在成人市场,我国动画电影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并被打上“低龄化”“幼稚”的标签。“‘二战’后,西方国家进入后工业社会,现代性危机的典型征候仍不断出现。到了20世纪60年代,各种社会病灶最终导致了西方青年运动的风起云涌。”①朋克(Punk)一词就是在此时诞生的。经过演变,朋克成为一种倾向于思想解放与反主流的尖锐立场音乐,最终形成了朋克运动。今天人们提到的朋克,更多地指该词背后所包含的独立、自由、反叛、叛逆的精神。朋克文化之所以在当下流行,是因为人们在阶级固化、内卷严重的时代中迫于竞争压力急需情感宣泄的出口。作为神话形象改编的哪吒、孙悟空、白蛇等重要角色,无一不是具有强烈反叛精神的神话人物。朋克文化的兴起,一定程度上是中国内卷化社会的一种负面表现,呈现出部分年轻人的反叛心理。
一、虚拟性与可塑性:神话原型母题选取策略
中国古代的神话人物数以千计,都是中国古代流传的故事或是在宗教经典、历史典籍中记载的与神话传说有关联的历史人物。比如,上古时期的炎黄二帝,他们的形象多是代表着广大人民群众对于“神”的崇尚与向往。人们在塑造神话人物的过程中包含着对于现实社会的期望。而这些神话人物多是以口耳相传、小说文本的形式被流传到今天。
“小说文本是抽象的文字符号,其可以大量利用形容词进行描写,创造意境;而影视作品独有的视听语言,要求影像符号通过视觉和听觉两种感官去认知。”②要将文本改变为图像,就必然少不了对文学原著的解构和重塑。影视创作者研究原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再在中国传统观念上拆解和重塑神话形象,接着选择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IP,最后选取一个母题,对其母题中的人物形象进行解构。“相比写小说,拍电影要昂贵得多,商人要收回成本,导演要增添趣味,总要选择那些戏剧性强、活动力大的故事来拍摄,而民众也乐意传播、接受这些引人入胜的关目。”③所以,在改编选角方面,创作者不会选取扁平、单一的好人形象,也尽量不选择国民度低的形象作为作品的主要人物。
在改编选角上,创作者呈现出类似的选取偏好。尤其是近几年,他们多选择哪吒、孙悟空这样具有反叛意识的人物形象。女娲、夸父就是扁平、单一的好人形象中最典型的一类人物。在单一、扁平的母题下,创作者很难对女娲这类形象进行解构,也很难与其他的母题进行结合。因此,新的故事就很难出现。比如,《大鱼海棠》中的传统元素《庄子·逍遥游》虽然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智慧,但是受众偏少,不如神话形象那样耳熟能详。选题太大会导致故事的内核难以跟上宏大的选题。一旦故事没有找准小的切入点,就容易导致“翻车”。在《大鱼海棠》的受众评价中,“宏大的背景”与“空虚的故事”成了评价的关键词。而相较于好人角色,扁平的反派角色更容易通过增添细节与故事背景,为其阴狠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原因,从而丰富反派的人物形象。譬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结结巴巴的申公豹弱化了阴险狡诈的形象,反而增加了一丝趣味性。
在故事呈现上,创作者一般先描述某个人物的“成长”,再加上大家耳熟能详的精彩桥段,如哪吒闹海、姜公钓鱼、大闹天宫等。从表象上看,人们更热衷于看到经典的打斗场面。但从文本生态来看,由于民众个人意识的觉醒,具备反叛意识的桥段更能令人接受。《哪吒之魔童降世》摒弃了假大空的传统神仙形象,借助故事塑造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小人物形象。背负原罪且为世人所不容的诞生,让哪吒的故事更加充满冲破世俗的反叛色彩。电影对主配角人物的精彩描述,使得每一段情节都充满情感。这样的故事选取与改编,不仅提升了角色的个人魅力,还能让观众与角色一起成长。
动画电影在内核立意上抛弃传统的教条说教意味,对观众乐于接受的经典形象进行新编重构,赋予孙悟空、哪吒、杨戬等经典形象以新的灵魂。这样虚拟性与可塑性并存的神话人物形象更容易被解构和重塑,也可以赋予人物更多的内涵。拥有虚拟性的人物更容易让观众接受新的人物设定和新的故事。同时,虚拟人物的可塑性也使创作者获得发挥立意的想象空间。只有虚拟性、没有可塑性的人物形象则不适合被选取并改变立意——很难想象夸父和女娲互相殴打时神情猥琐的场面。太过神化的形象一般不适合强加上新颖的立意,因为容易引起观众内心的反感与价值观上的不认同。总的来说,在母题选取的过程中,创作者更喜欢选取虚拟性与可塑性并存的角色,并通过当下年轻人的朋克心理来寻找可以宣泄自我的代替品。
二、社会化的适应性更新策略
经典人物总是在人们的脑海中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概念。哪吒在人们心中多是扎着冲天鬏、缠绕混天绫、脚踩乾坤圈的孩童形象。可哪吒在早期并没有这样的形象特征,他的外貌特征随着时代的变迁有着显著的变化。
在外形塑造上,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将哪吒原型碎片化,随即进行拼贴。哪吒穿着的莲花肚兜被圆滚滚的肚子撑起,画着烟熏妆玩世不恭的样子,以及把手插进裤子里面的现代形象,在电影中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这种贴近生活的形象用传统文化的元素包装结合现代造型动作,让人忍俊不禁又印象深刻。《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外形方面很好地解构了哪吒的固有形象,并在保留了原型人物的标志性视听造型,如混天绫、乾坤圈、丸子头的同时,将时尚元素和幽默夸张的言行举止等添加到电影之中,以此突出哪吒形象的“反差萌”。除此之外,该片很好地利用了流行的“丑萌”亚文化元素。由此,该片中的哪吒被称为史上最丑哪吒。该片还善于用小缺点、小特色来使传统人物形象立体化,给人物形象增加与众不同的记忆点,如结巴又不聪明的申公豹,操着四川口音、身体滚圆的太乙真人。片中流行与传统的交相辉映,让受众更加耳目一新,也使影片的传播效果迈上新的台阶。
在人物设定上,《哪吒之魔童降世》摆脱了乖巧的设定,将哪吒设定为天生为魔的“魔丸”降世角色。他暴躁,内心孤僻,经常被外界暴力对待,亦正亦邪。相反,常年被认为作恶多端的纨绔子弟龙王三太子敖丙,在电影中变得善良懂事。摆脱固有的人物性格设定,可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立体,也更加符合人们对人性复杂的认知。在2021年春节档上映的《新神榜:哪吒重生》中,哪吒重生成一个喜欢骑着机车四处游走的朋克男孩。他拥有哪吒的元神,他是哪吒,也不是哪吒。影片故事设定在“哪吒闹海”三千年后,哪吒与东海龙族结怨已久,且并未消除。作为平民代表且拥有哪吒元神的朋克男孩李云祥,与象征权贵一族的龙王三太子敖丙展开了新的命运对决。他一直在与“你是哪吒转世”的束缚进行不断的抗争,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而非他人的替代品。这种人物设定也是国产动画电影中极为少见的。随着社会语境的改变,创作者将神话形象与动画片样式、片种、技法相结合,同时观照当下的受众层,在舞美布置方面挖掘了大量的传统服饰原型。此举不仅增加了国产动画的创作素材,更让平淡的神话形象富有内涵,变为饱满充实的人物。
近年来,数字技术的发展让观众对视觉有了更高的追求。所以,创作者从照搬小改原本的神话故事变为了创新表达,赋予神话形象以新的意义和内涵,同时丰富他们的人物形象和故事背景,给予神话形象和故事更多的核心价值,以期唤起观众的情感认同。从技术层面上看,当今的很多动画电影更多地去刻画宏大的打斗场面,呈现出更多的精美画面,给观众美的体验和视觉冲击,如《新神榜:哪吒重生》中哪吒原身显现的一幕。强大的数字技术支撑让观众置身于一种被吸引力包围的快感之中。从叙事结构上看,当代动画电影让原型角色更加立体饱满。创作者给人物增加背景故事与行为原因,拉近神与人之间的距离,赋予神更多人的情绪,让故事更加打动人,更能唤起观众的情感认同。在核心价值上,动画电影从因循守旧照搬历史文本到开发现实的文化价值,在故事中添加现代的、利于普罗大众接受的文化价值,更关注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表达,更关注自身的价值发现,更关注“人”。
由此可见,动画电影应在技术层面、叙事层面与价值层面进行突破,及时对叙事形象进行植根当下社会的适应性更新,既要充分发现、善于使用中国传统文化资源,为中国传统神话故事改编的动画电影注入东方文化灵魂、贯彻中国文化内核,又要贴合当下社会审美风格和价值取向。只有这样,才能更全面地开拓成人市场,促使人们关注电影背后所包含的社会文化意义。
三、朋克镜像:神话原型影视化核心策略
自中国动画电影崛起以来,创作者将越来越多的中国传统元素从传统文化中提取出来,并将其注入电影之中,给观众带来一种身临其境的民族韵味体验。
(一)精神层面:用朋克英雄传递反叛价值
探索中国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既要有技术上对于中国古典美学的展现,又要有文化上对于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浓缩提炼。同时,要对中国美学思想进行现代化表达,而不能仅仅流于视觉盛宴。电影作为一种传播媒介,不仅能够娱乐大众,而且能给观众传递正确的、有引导性的价值观,进而影响观众的现实行为选择。《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两部爆款神话改编电影都将传统故事进行解构重组,同时保留时代潮流的主题内涵,对不符合时代发展的内容删繁就简,让神话原型更加顺应时代的内涵,也更切合观众的价值取向和情感内核。这两部电影融合了强烈的时代精神,摒弃了传统的陈旧母题,让观众耳目一新。在20世纪70年代的动画片《哪吒闹海》中,通过杀死龙王三太子、闹海搅乱龙宫来隐喻反抗封建社会、反抗神权的价值理念。而如今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如果再讲述反抗父权或是反封建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因此,主创敏锐地将眼光转向了个人的表达上。从活泼可爱的顽童哪吒到个性十足的魔童哪吒,从英雄小哪吒到生来充满戾气且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机车哪吒,无不彰显了当代人在大环境下的反叛精神。
(二)社会层面:用不谙世事的热血外衣掩盖暴力事实
杀戮、死亡、鲜血等元素在电影中不算少见。无论是哪吒挑战太子敖丙,还是机车哪吒李云翔挑战东海市掌权人之子敖丙,都是隐藏在“热血少年”外衣之下的不能被忽略的暴力事实。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这种被贴上标签、被众人孤立、不被理解、不能实现自我的境遇,正好是现实社会中许多人的遭遇。这种遭遇不局限于青少年,许多成年人也能够在影片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受众对于神话原型的身份认同源自神话原型贴近现实生活的改编。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凭借不认命的信念,完成了英雄身份的蜕变,拯救了所有人,同时也完成了自我的成长。对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中华文化进行适应性改编,需要适应当下的时代要求,满足大众的情感诉求,并将父爱、母爱、亲情、友情、自我认同、反抗等主题完整地展现出来。将社会热点、新点、亮点跟原型改编进行有效结合交互,能够赋予改编一定的标识和话题度。《哪吒之魔童降世》所传递的价值带有普世性,因此大爆是必然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救赎、《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打破成见和“我命由我不由天”、《新神榜:哪吒重生》的自我意识觉醒均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都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
四、结语
近年来,中国的神话改编动画电影不仅通过注重角色虚拟性与可塑性来进行神话母题选取,而且对神话原型进行社会化的适应性更新,对神话原型的朋克路线进行镜像描绘,达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平衡,使我国动画电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对于神话原型的重构与民族化的结合,既要有传统文化的艺术气息,又要观照当下,切合时代语境,让观众有情感价值认同。朋克文化的电影通常会运用几种策略,即从母题选取到形象再塑造,从朋克文化对中国年轻人的窥视心理到价值观的塑造。无论策略如何,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中国年轻人提供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但在如今的内卷社会,仅仅提供宣泄口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时爆火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一方面彰显出浓烈的个人主义色彩,另一方面使观众在宣泄过后仍需面临现实状况的苍白无力。如果神话改编动画电影只能为人们提供情绪宣泄的出口,那么就难以在艺术之路上远行。在审美方面,动画电影在传播中国传统美学以及文化的同时,既要立足于民族特色,又要让别国观众有认同感。建立“封神宇宙”固然是一个好方法,但这只是中国动画电影的第一个宇宙体系。可见,中国动画电影创作者需要走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注释:
①王文斌.青春摆渡与镜像疗法——当下中国“治愈系”影视剧的文化征候[J].文艺研究,2019(03):115-123.
②孟丝琦.浅论影视改编对文学名著的解构与重塑[J].西部广播电视,2020(10):110-111.
③高珊.动画电影中哪吒神话母题的变异[J].电影文学,2020(18):137-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