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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截瘫后,他完成生死救赎

2022-05-31汪畅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管子心理咨询呼吸机

汪畅

2013年7月,身为消防員的朱铭骏在演练时从两米高的双杠上摔下致高位截瘫,头部以下全无知觉,能感知的唯有冷热。他丧失了呼吸能力,只能靠呼吸机换气。从ICU病房出来后,他回到了山东安丘老家,一躺就是8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朱铭骏接触到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开始全身心投入其中,经历一年多的备考,他成了一名心理咨询师。“想通过自己的经历,鼓励更多和我一样经历过绝望的人。”

同时,朱铭骏还是一名电子竞技直播主。每到傍晚,朱铭骏便开始进行游戏直播。

整张电竞护理床被照亮了,光源来自床头方块状的补光灯和电脑屏幕。离他更近的,是手机支架上的手机,前置镜头将他的头部框入其中。画面中,他圆乎乎的脑袋上,戴着一个防蓝光的黑框眼镜。他的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嘴巴则在前方的四个黄色管子上游走。他一会儿吹气,一会儿吸气,由于频繁用气,朱铭骏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红色,每隔几秒,他的嘴都会从黄色管子上挪开,发出深沉的换气声。

眼前的这四根管子,是一套口控操纵杆设备。朱铭骏从网上看到一个身体残疾的外国游戏主播用这样的装备进行游戏直播,便托人从美国买了一套,开始了用嘴操作电脑的生活。一年前,他发了一段视频,讲述自己从消防员到截瘫者的心路历程,得到众多关注,自此开启了每晚的游戏直播。在视频平台的帮助下,两位网友为他设计制作了一款电竞护理床。床可以升降,手机支架和口控操纵杆设备被安置在一个可折叠、移动的架子上。

有了电脑,朱铭骏开始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游戏曾是他高位截瘫后打发时间的工具,如今,在和粉丝们的连麦游戏中,已然成为他与世界连接的一种方式,“有人听我说话。”而且,这还是他的一份工作,可以得到一些粉丝的打赏。

朱铭骏知道,“用嘴打游戏”是一个噱头,好多人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来看。但他乐在其中,看着嘴巴控制的小人连跑带跳地走过各种地形,挥动着武器、发挥出技能,仿佛无所不能的样子,他觉得得到不少慰藉。

暖黄色的补光灯把屋里照得暖烘烘的,朱铭骏的母亲周衡煜端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双手抱起儿子的双腿放进盆里给他泡脚,然后把垫着的被子一层层地往上盖。

朱铭骏怕冷,周衡煜准备了好几层薄被,通过增减被子的方式,控制朱铭骏的体温。

过了十几秒,正在游戏直播的朱铭骏开了口,“妈,有点烫。”

朱铭骏的头和身体被割裂成两个世界。只有头是自己的,身体则依赖着母亲的照顾,能感知的唯有冷热。一天24小时,母亲都在一个可以听得见朱铭骏呼喊的位置,饿了、渴了、要吐痰了,周衡煜时时响应着儿子的全部需求。

电竞护理床左边,是一个单人榻,上面铺着同款的蓝色床单,这是周衡煜的床位。这些年,呼吸机的轰鸣声已经无法对她造成干扰,使她时时处于警戒状态的,是儿子的每一声“妈”。

朱铭骏出事后,周衡煜放下工作,在家照看儿子。趁着儿子在泡脚,周衡煜倚着墙站立着,一边把背紧贴着墙,一边用手捶着腰两侧。这8年来,为了防止朱铭骏长期卧床生褥疮,周衡煜要经常帮他翻身,这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腰有点吃不消。比照顾小孩还难。”每隔一两个小时,周衡煜都会抬起朱铭骏的四肢进行伸展、按摩。到现在,朱铭骏除了小腿有些萎缩之外,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

早上,当朱铭骏房门口的数字时钟跳到8:25时,已经做了一个小时家务的周衡煜走进房间,朱铭骏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衡煜从被子里取出尿袋,然后开始拍打朱铭骏的肢体。朱铭骏催促母亲把电脑打开,原来,他和客户约了心理咨询。打开微信聊天界面后,他开始和对方交谈,询问对方过往精神类病史以及过往经历,“10分是非常强烈,0分是完全没有,你是多少分呢?”边说,他边用嘴巴调出文档,一一敲下对方的回答,作为笔记。

每天上午,朱铭骏都要进行心理咨询工作。2018年,他考取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开始在家营业,面向成年人收费,在校生免费。这在朱铭骏看来,是最适合他的工作,“高位截瘫,除了嘴和脑子能动,其他的都动不了,我还能干什么?”

而学习心理咨询,曾经是为了救赎他自己。

当年“咣”的一下倒地后,朱铭骏在24小时灯火通明的ICU病房里躺了好几天,从此害怕光亮。当时他说不出话,唯有眼珠能动,他试图咬舌自杀,但很快被护士发现了,给他加了防护。没办法咬舌,朱铭骏便咬自己的下嘴唇。每当护士经过,他就用祈求的眼神盯着她们,“我想让她们把我呼吸机的管子拔了,我觉得她们能看懂我的意思,可她们视而不见。”朱铭骏实在难以接受,自己以前是一个专门救人的消防员,现在却需要别人的看护。

身体再恢复一些,朱铭骏便开始咬着触控笔玩平板电脑,打发时间。他在“截瘫”的贴吧里宣泄着情绪,一位懂心理咨询的老师加了他的好友,在这位老师的开导下,朱铭骏渐渐走了出来。

有时候,周衡煜的朋友过来探望,看着朱铭骏圆乎乎的脸和红润的气色,还会说:“这是一个好(健康)人啊,怎么还躺着。”只有朱铭骏自己和家人知道,他的痛苦有迹可循——直到现在,他嘴唇下方还有米粒大小的白色横纹,是他想死但没死成的证明。

8年过去了,周衡煜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儿子。“什么都能接受了,包括呼吸机的声音……”她最大的心事是儿子的未来。“我老了怎么办?我走了怎么办?”很多个夜晚,“藏在最心底的悲伤会泛出来,然后就睡不着了。”

但现在,在白天的大多数时刻,房间里总能传来朱铭骏爽朗的笑声。听到笑声,坐在门外的周衡煜也跟着笑,她也乐于看儿子的游戏直播,虽然看不懂,但她觉得一个连麦的“铁粉”声音特别好听,她在房间里边给儿子按摩,边听他们说话,“悲伤藏在80%的乐观下面,我们全家都是这样。”

朱铭骏闲下来的时候,常常在网上看一些励志文章为自己打气,“好想知道站起来是什么感觉。”朱铭骏知道,脊髓损伤再生修复是现代医学的未解难题,但他仍畅想着某一天可以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还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呢。”

有了求生欲的朱铭骏,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给父母留下一点钱。预约心理咨询的人越来越多,游戏直播的打赏也能换成钱,朱铭骏时不时会交给母亲一些生活费。

夜深了,朱铭骏下了直播,关掉电脑。母亲给他翻身、按摩后,将一块白色毛巾盖到他的眼部,然后走出房间。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剩呼吸机的显示屏微弱的亮光,它持续发出规则的律动音,“嗡嗡——”“嘀嘀嘀、嘀嘀”。

摘编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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