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种一片向日葵
2022-05-30阿免
如果要选一本书在阳光明媚的季节读,那一定是《遥远的向日葵地》。
这是我读的李娟的第一本书。她的句子精练,活泼跳跃,一下子打动了我,即使描绘的是遥远北疆的粗糙与困苦、辛劳和无奈,也丝毫不令人压抑。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写夜里播种,她举着手电,“手电光芒在无边黑暗中撑开了一道小小缝隙。荒野中远远近近的流浪之物都向这道光芒靠拢”,我一下子就看见了那时候一动不动举着手电的姑娘。
这个春天我重新阅读这本书,再次为书里共存的暗与亮而感动。
九十畝葵花地的故事,从荒野和灾年开始。暗是土地的荒凉、人的孤独与漂泊,亮则是耐心和希望,是两只欢脱奔跑的狗,是比人更容易接受生活动荡的鸡、鸭、兔子,它们宽慰了自诩智慧的人类,亮还是丰收,是灌溉,是母亲从荒野归来带回的一捧野花。这是关于土地的真实故事,同时饱含文学想象的自我慰藉。是这种“寻找光亮”的精神,让人在卑微地匍匐中,也能发现一丝春意。
我喜欢李娟的观察力,她慈悲地观察万物,它们在她笔下总是妙趣横生。比如她说鸡回家靠灵感,回家前从来不东张西望;鸭子们回家你呼我应,声势浩大。通过她的文字,我看见了我不曾看见的,也想起儿时院落里养小鸡、捉蜻蜓的童趣来。她从回忆里观察自己,通过童年来安慰和提醒此刻,同时也将这份嘱托给了我们这样的大人。
我喜欢李娟的想象力,她的比喻那么巧妙又新奇,比如道路和村庄紧贴河岸,她将其比喻成铁屑紧紧吸附于磁石。她很多次将葵花地写作动荡起伏的海洋,她说葵花越发浓茂喧嚣,花盘金光四射,蒙古包深深沉入海底;说母亲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
但她的想象力并非比喻那么简单,她想象自己变成万物,所以能抵达很远,且总落在稳固的细处。她用想象力补充了被遗忘的过去,便有了一百多年前无路可走的农人,她想象出他们如何选择了这片土地,想象当时的鱼群如何愤怒而迷惑地发现世界变了。那些出现在她文字里的角色都有丰富的情感与合理的动机,人不是唯一的凝视者、思考者,以及情感拥有者,万物有灵,她提醒我们这样看世界。
我喜欢李娟讲故事的方式,我的眼睛享受在短句里的自由跳跃。她的故事,简练精确,节奏明快,里面有恰好的风景描写、情节铺陈和情感宣泄。她越是这样用词朴素,克制表达,越是让我感到这些文字的密度之大。我时常会想李娟会怎么写,当我困在一个长句子的写作里,或困于泛滥的情感时,我也试着收敛表达,凝练文字。
她令我着迷的是不可言传的情感节奏。我总是感到身临其境,读到连夜播种时,能体会黑暗中的紧张与漫长;读到花开时,感到振奋激动。她说的我一下子就懂了,看见了。我想说是啊是啊,花开当然是一场无声的鼎沸,花开好的时候,自然就是种花者冠冕的时刻。
越是读下去,我越能透过作品去喜欢作者,庆幸世上有这样的文字创造者:一个敏感而慈悲的观察者,一个坦诚而勇敢的表达者。《遥远的向日葵地》是奇异的,我们很少有人会体验那种缺水、大风、漂泊奔波的生活,我们看不到一片广袤的向日葵苗逐渐展开金盘。但它也是日常的,作者与亲人的关系同我们相似,她所感到的欣喜、期望、倔强、脆弱和孤独总是能被我们轻易理解,或者说,是她理解了我们,并用这些故事反复地照亮我们,就像此刻我桌面的一株向日葵。
阿免
定居在南方小镇,一个留短发的普通90后,目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也是一名长大了的儿童。12岁开始写诗,但绘画涂鸦的年份无从考证,始终热爱以诗人和画家的方式表达自我,擅长通过想象力、文字和图案将平凡日常变得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