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的爱

解瑞明

一

我是奶奶带大的。奶奶今年87岁，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爱我。

前段时间奶奶过生日，我跟妻子回家待了两天。在庆祝奶奶生日的聚会上，我喝了不少酒。饭间我跟姐夫说：“还是姐夫带来的啤酒好喝，其他啤酒都有点苦。”姐夫一听，如遇知音，于是我俩多喝了几瓶。

第二天我准备开车走的时候，奶奶照例走出来，给我一包东西。我一看就说：“什么东西啊，我不要。”奶奶说：“是喝的。我知道你喜欢喝，昨天特意给你留的。你路上困的话就喝点。”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瓶啤酒。我顿时哭笑不得，跟奶奶说：“开车不让喝酒。”奶奶天真地说：“你偷偷地喝，别让人看见就可以啊。”我只好笑着接过来：“奶奶，还是你最疼我，知道我喜欢喝酒，连在路上喝的酒都给我准备好了。”

奶奶看到我把啤酒放进车里，也很高兴：“昨天看到你喜欢喝这个酒，我就拿了两瓶放屋里。你爸来要我都不给。不过这东西你也少喝点啊。你也该给我生个重孙子了，要孩子的时候能别喝就别喝，要不生的孩子不聪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妻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告别奶奶后就上车了。妻子还在笑个不停，对我说：“你说奶奶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要孩子不能喝酒她知道，开车不能喝酒她就不知道了。”

“我猜是奶奶知道我喜欢喝酒所以给我带着，但是在她重孙子的问题上，她觉得孩子的健康比我喝酒重要。奶奶现在的思路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但她年纪再大、人再糊涂，也知道疼爱我。”

“嗯，看出来了，要不也不能让你在开车的时候喝酒。”说完，妻子就又笑起来了。

“你不懂，這是‘逆行的爱，简称‘逆爱。”我得意地跟妻子说。

二

我是做工程的，每天都要去工地，所以车子总是非常脏。因为刷洗完不出两天车就又脏了，所以时间一长，我也懒得去洗车，干脆等着下雨的时候让雨水冲刷干净车。

这天我在老家，突然下起大雨。我在午睡，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奶奶翻箱倒柜的声音。我被她吵醒了，隔着房门大声问：“奶奶，下雨天你不歇会儿，在翻什么呢？”没听见她说话，我只好起身去看，一眼就看到奶奶的衣服都湿了。我赶紧给奶奶找衣服，一边找一边说：“下雨天就少出去串门，实在不行就等雨停了再回来。你看看这都淋湿了，不感冒才怪呢！”奶奶一迭声地说：“你这没良心的孩子，什么感冒不感冒的，呸呸呸。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盖车，你以为奶奶傻呀。”听到她是为了给我盖车，我探头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见车上果然有东西。塑料薄膜和一些不穿的旧衣服，五颜六色的，将车身全盖住了。我顿时惊呆了。

怕奶奶感冒，我又是给她找干净衣服，又是给她煮姜汤。可是当天晚上，奶奶还是发烧了。她吃了感冒药仍不见效，我就带她去医院。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场小感冒竟然也拖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奶奶问我：“奶奶这次生病花了你多少钱？”我哄她：“花了一百多元呢。你以后不要给我盖车，车子不怕淋，我还打算让雨水冲洗下灰尘呢，你没看到我的车子那么脏吗？以后别盖了，再把你淋感冒了就太不值了。”奶奶一阵心疼：“一百多元啊，这么贵！不过也值了。你说过这个车子花了二十万元呢，我怕淋坏了，就抓紧给你盖上。你爸的拖拉机也是我给盖的。”我认真地解释：“拖拉机是铁的，淋了雨会生锈。但是汽车不怕淋啊，它不会生锈的。”奶奶说：“哦，那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的车跟拖拉机一样，也生锈呢。”

奶奶知道车子不怕淋后，就不再给我盖车了，开始帮我洗车了。

那天我在屋子里打游戏，不知道奶奶在院里忙活啥，传来一阵一阵哧啦哧啦的声音。我打完一局游戏出来后，发现奶奶竟然拿着钢丝球在帮我洗车。我赶紧上前制止奶奶，说：“奶奶，你怎么用钢丝球洗车啊？”奶奶笑着说：“我看着车子这么脏了，最近也不下雨，知道你天天忙工作累，于是想给你洗洗车。你看看，一些不好清除的地方我都给你用钢丝球擦干净了。”我看到车身被钢丝球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心都在滴血。

我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抓紧休息下。车放着，我下回开去店里洗。”我又想把奶奶送回屋里，又想去摸摸我的车，检查那些划痕，一时间有点血压飙升、头晕目眩。奶奶还在问：“你怎么了？不舒服？我不累，你先进屋，我洗完就进屋了。”看到奶奶忙活得一张脸热气腾腾，我连凶她的勇气都没有。把她半搀半拉进屋后，我说：“以后这样累的活儿不许干了，你忘了上次为了给我盖车你都淋感冒了？”奶奶听我这么说，很是高兴：“还是我孙子疼我啊。”

在那之后，我为了不让奶奶再操心我的车，养成了每次回家都提前洗好车的习惯。

三

前段时间，我跟妻子因为一点问题吵了几句，妻子一个人坐到院里大树下开始掉眼泪。奶奶串门回来，看到妻子眼睛红彤彤的，二话不说拿起扫把就要打我，一边打一边说：“你小子，三天不打上梁揭瓦，我还没死，就敢欺负我孙媳妇！人家嫁给你这几年，帮你孝敬父母，你还欺负她。看我今天不教育你！”我看奶奶真的生气了，挨打了一下立马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说：“我哪儿欺负她了！你别追我了，小心摔跤！我以后绝对不欺负她了！”

我不敢跑太快，打到我是小事，伤到奶奶是大事，于是打算挨几下打算了。我停下来说：“你打吧，我不跑了。”奶奶一边向我使眼色，一边小声地说：“你快跑啊，快跑啊。”我站直了说：“我不跑了，你打吧，我怕你摔了。”

奶奶又给我使了一个让我跑的眼神，我顿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奶奶更着急了，轻轻打了我两下，然后一把把我拉回房间，关上门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非要站在那里让我打？我就是装装样子。当着你媳妇的面，我得给她作主啊。你怎么连我的心思都猜不到，我真是白疼你了。”奶奶又打了我两下。打完，奶奶跟我说：“别看我打你，我是为你好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奶奶，竟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奶奶拉着我出来，走到妻子的面前说：“孙媳妇，你别哭了，我已经替你打回来了。就这小子，必须天天教育才行。”说完没等我反应过来，奶奶又打了我两下。我被打得蹿起来，惊讶地看着奶奶，心想奶奶是真心疼我啊，为了哄她孙媳妇开心，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孙子。妻子说：“有奶奶在，我再也不怕他欺负我了。”说着就笑了起来。奶奶眉开眼笑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看，我多疼你，帮你把你媳妇哄开心了。”

奶奶为我做的很多事情，不管是帮我洗车，让我开车喝酒，还是拿扫把打我，过程或者结果可能不如人意，甚至和奶奶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我知道，她做这些都是因为爱我。我的生活每一天都是新鲜的，奶奶的生活却停在了过去。她已经老到连好好爱我都做不到了，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心疼她。是溺爱还是“逆爱”，我都接受，我愿意回报给她我所有的爱。

编辑 | 温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