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部手机
2022-05-30张正
张正
一
午饭后,小区后面传来喧闹声,80岁老母亲的好奇心被勾起,笃笃地拄着拐棍蹒跚出门去看热闹。十多分钟后,笃笃声由远至近传来。
“还没走到人家呢,在路边捡到一样好东西!”母亲右手拄拐棍,左手举着一部手机,喜滋滋地对我说,“这么大的手机,恐怕值不少钱!”
我从母亲手中接过手机,正面、背后查看了一遍,是某个牌子的智能手机。从手机表面,我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手机主人的信息。按了一下开关键,自然是加了密码的。我在考虑怎样才能找到手机主人时,见母亲仍笑眯眯地盯着手机看。我明白她的意思,老年人,觉悟可能没那么高。我说:“不管值多少钱,都要想办法还给人家,不能贪这点小财。”
我表明态度。母亲没了之前的欢喜,又无端地被我猜测、批评,她很生气:“又不是我偷的、抢的。”说完,她丢下手机,转身笃笃地进自己房间午休去了,也不看我怎么处理。
我在五个本地微信群里发了相同内容的一句话:“哪家人手机在尹山小区丢了,联系我!”随后又发了我所在的位置。这五个群,群成员加起来超过千人。丢手机的人,手机在我手上,他看不到这个信息,但他的家人,或者他家人的亲戚朋友,应该有机会看到这条信息。
本来我打算睡个午觉,现在多了一桩心思。我坐在书房里,一边翻看闲书,一边不时打开手机微信查看是否有人留言。半个小时后,果然有人主动加我微信问手机的事。一个小时左右,两个十多岁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找到我家门口。“是你们的?”隔着小院铁艺栅栏,我把手机递给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她们太年轻,连声谢谢都没有说,拿到手机便欢天喜地离开了。我也轻松地回到屋里。
推开母亲房间的门,母亲已在床上半睡着。听到门响,她动了一下。我告诉她:“手机还给人家了。”母亲问我什么人丢的,我告诉她是个孩子,看上去十几岁,可能还在上学。说完,我也上楼睡觉去了。
躺下后,虽然困,我还是思考了一下这个午觉迟睡一个多小时的意义:手机不值很多钱,即使我起了贪心,留下自己用,也不过是一部旧手机而已;丢手机的人买一部新的却要花不少钱,何况,智能手机里捆绑着她的许多个人资料,丢了手机,她一定非常着急。不要说手机丢了,我自己平时忘了带手机,到了单位都会魂不守舍。丢手机的人,也许本来认为人心不古,对手机失而复得不抱任何幻想,没想到我能及时把手机归还给她,喜从天降,她必然重新认识社会,这等于在她的心里播下了善与美的种子。
她忘了对我说一声“谢谢”,这不重要。我并不在意她是否感谢我,但我希望她包括陪同她一起来拿手机的那个姑娘,以及更多的年轻人,将来做一个懂得善良与美好的人。
二
我家也有人丢过手机。妻子有一次去扬州,返程时把手机落在了出租车座位上。回到办公室,发现这个情况,她赶紧用办公室座机打自己的号码。有人接,是出租车司机。但司机说自己生意很忙,需要出车,没有时间来送还手机,他主动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妻子丢了手机心急如焚,随后又联系了若干次,每次对方都回没空,等他闲下来再说。一个“卖鲜鱼的”,一个“卖咸鱼的”,妻子急,他不急。妻子不得不先开口表态:“你送来,耽误的生意算我的,我承担你的损失。”就这样,一直拖到晚上八九点钟,妻子才在小区门口见到那个司机。妻子给了他100元,他嫌少,不肯还手机,说自己一来一去,油钱也不止这个数。妻子加了100元,对方还是不乐意,不肯给手机,说手机多少钱,他为手机浪费了多少时间,少接了多少笔生意……妻子早已被他钓鱼、遛鱼的态度激怒,忍无可忍地大声警告他:“你如果还要继续加价,手机我不要了,我选择报警。现在我有你的电话,又记住了你的车牌号……”这样翻了脸,对方才被震慑住,不情愿地收下200元,还给妻子手机,转身去开车,嘴里还骂骂咧咧。嘭——车门关得格外响,好像他吃了很大的亏。
他是吃了很大的亏,把自己的人格、品行给贱卖了。
我当然知道,母亲捡回的手机,我可以找专业人士解码,留作己用。自己不用,送给农村熟人用,也是人情。身边有个熟人,在南方一个大城市为公交公司的车辆做保洁,他每年捡回的各种品牌的手机,已经“惠及”他家族中许多亲朋好友。我也可以学那个出租车司机的伎俩,找借口敲诈失主一两个“辛苦钱”。我甚至可以打手机里个人资料的主意,对手机的主人设下圈套……这样的社会新闻,各种媒体上并不少见。但我不能做,一样都不能做。假如我做了其中任何一样,哪怕动了一点点歪心思,我都要耗时费神,以至夜不能寐。
这辈子,我也许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因为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主动做本分之外的好事。但我一直努力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行为坦荡荡的人。
坏事,各种各样的坏事,不能做。做了,等于欠下一笔心债,迟早是要还的,不以这种形式还,便以那种形式还。除非心理格外强大,适合无恶不作,或者很健忘,忘了自己曾经有过丑恶行为。
人生短暂,许多美好的事物尚来不及享受,又何需用坏事脏了自己,再欲盖弥彰地去遮掩、去洗白、去忏悔。
三
手机还给那两个小姑娘后,我发现那五个本地微信群中的一个群里有人找我,问手机的情况。我回复对方:“感谢网格群,已奉还失主。”
我发布招领信息的五个以本镇人口为主体的微信群:两个是我私人的,两个是工作上的,剩下的一个,是去年夏天才加入的(8)谢集街道2-5网格群(唐庄别墅)——其中的数字,我猜想是不同的编号,全镇一定有许多这样的群。我们这个别墅区,是个农民集中居住区,正式的名号叫尹家山庄,群众口头上又叫尹山小区、唐庄别墅区等。
询问我手机后续情况的号码,正是来自这个网格群。
这个群,是去年夏天扬州疫情形势严重,各地基层社区为严防死守建立的。那个休息日,我照例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我正常进出的小区通道被蓝色彩钢瓦封堵了,我必须绕到另一个门,接受健康码、行程码等信息的查验。最后,我被要求扫码加入这个群。此后,我每天在这个群里能看到各种防疫信息和通知。正是因为这个群、这些信息,我行动不便的父母享受到了核酸检测上门服务。再后来,疫情方面的信息少了,其他一些民生琐事也在群里发布,也能迅速解决……我深切感受到了一个新词:社会网格化管理。
曾几何时,我还在思考这样一个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农村基层管理问题:现在的农村,早已不再是许多年前人口聚居的农村,当年的“庄上人”,如今四分五散在各地,有了突发事件,怎样还能把“莊上人”聚集在一起?现在,我豁然开朗,终于知道了解决这些新问题的有效钥匙:网格化管理。是突发的新冠疫情激发了我们社会管理工作者的聪明才智,是信息网络技术的高度发达,为这把钥匙提供了硬件支撑——诚然,这把钥匙还需要进一步打磨、改进、完善,但它会越用越利索,越用越重要,越用越科学。作为一名旁观者、见证人,虽然认识粗浅,我还是能感受到未来可期。
我的家人捡到一部手机,一个网格化管理微信群,让我迅速联系上了手机失主,还有比这更具体、更生动的网格化管理成效吗?这张“网”,将常态化运作,也必然让疫情等魑魅魍魉无处藏身,同时将社会发展的福祉如春雨般播撒到每一块心田,保证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安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