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利率市场化新机制及其效应分析

吴远远

2022年5月9日，中国人民银行（以下简称“人民银行”）发布2022年一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提出建立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机制。这是继2021年6月人民银行将存款利率自律上限调整为“存款基准利率加基点”形式后的又一重要举措。新机制的目的在于畅通资产端利率与负债端利率的传导，促进商业银行负债成本下降，进而带动社会融资成本进一步下行。

政策背景与实施历程

利率市场化的必然趋势

利率市场化改革是中国金融领域改革的核心内容之一。1996年以前，我国实行利率管制，随着经济开放程度不断提高，利率管制难以适应经济发展需求，利率市场化改革由此开始推进，人民银行制定了“先放开货币市场利率和债券市场利率，再逐步推进存贷款利率市场化”的总思路，致力于形成间接调控的利率市场化形成机制。利率水平由市场资金供求关系决定，商业银行具有更大的利率水平自主决定权，人民银行则通过政策利率工具间接调控全社会各种利率，并由此来决定社会基础货币量。

1996年，我国开放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开启了利率市场化进程。2019年8月，人民银行对LPR（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形成机制进行改革，提高LPR市场化程度和灵活性，基本完成了贷款利率的市场化改革。

存款利率市场化的推进始于2013年9月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的推出，即在符合国家有关利率管理规定的前提下，对金融机构自主确定的货币市场、信贷市场等金融市场利率进行自律管理。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接受人民银行的指导和监督管理。2015年10月，人民银行放开对存款利率的行政性管制，金融机构在存款基准利率基础上可以自主确定存款实际执行利率。2021年6月，人民银行指导利率自律机制，优化存款利率自律上限形成方式，由存款基准利率乘以一定倍数形成，改为存款基准利率加上一定基点。2022年4月，人民银行指导利率自律机制建立了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机制，自律机制成员银行参考以十年期国债收益率为代表的债券市场利率和以一年期LPR为代表的贷款市场利率，合理调整存款利率水平。4月下旬，工农中建交邮储等大型国有银行和大部分股份制银行下调了一年期以上期限的定期存款和大额存单利率，部分地方法人银行机构也相应作出下调。

人民银行表示，下阶段将继续深化利率市场化改革，完善市场化利率的形成和传导机制，优化央行政策利率体系，加强存款利率监管，着力稳定银行负债成本，发挥LPR改革效能，推动降低企业综合融资成本。

内外兼顾的重要举措

从全球经济看，全球通胀压力持续上行，主要经济体进入货币紧缩周期，我国货币政策与主要经济体货币周期并不同步，甚至有分化加剧趋势。近期，我国资本项下资金外流压力已经开始显现，人民币汇率波动明显加大，这对我国货币政策操作空间形成一定程度的制约，使得人民银行通过调降政策利率引导商业银行调降贷款利率的区间明显收窄。此次调整是探索维持政策利率不变情况下，释放前期政策利率调降在存款利率端形成的阻滞，降低商业银行负债成本，进而引导贷款利率继续下行。

从国内经济看，新冠肺炎疫情的反复使国内经济承受多重压力，4月份多项数据呈下滑触底趋势。我国一直坚持宏观政策稳字当头、靠前发力，持续出台多项支持政策和定向纾困政策，持续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实体经济的支持力度，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在实际执行中，商业银行积极贯彻落实国家政策，让利支持实体经济，因此资产端利率明显下行;但资产端带动负债端利率下行的机制传导并不顺畅，很多银行的定期存款和大额存单利率接近自律上线，主要是因为存款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传统模式下的客户维护多依赖高收益存款产品，负债端利率下行幅度相对较小，息差普遍收窄，收入增长承压。在这种背景下，优化存款利率机制，疏通梗堵成为必然之举。

在以上背景下，人民银行加快了利率市场化推进步伐，致力于通过政策利率决定資产端利率，资产端利率影响负债端利率，以负债端利率与资产端利率的双向平衡引导企业融资成本下行。这既是为了畅通存贷款利率市场化机制，也是为了进一步促进商业银行稳定负债成本、降低贷款利率、保持合理利差，可以说是对商业银行稳健经营的一种保护。

长短结合的新探索

此次存款利率调整参考了国内资产端两个重要利率——十年期国债收益率和一年期LPR利率，体现了长短结合的综合考量。十年期国债收益率是目前衡量债券市场利率变动最重要的指标之一，也是衡量全球主流发达经济体利率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从长端考虑，选择十年期国债收益率非常适宜。国内存款主要以活期与一年定期存款为主，因此在短期端，选择一年期LPR利率。长短结合是一个非常合理且能为市场接受的选择。

综合来看，人民银行最终形成的利率市场化路线图：政策利率变动（一年期MLF利率和7天OMO利率）推动LPR利率和国债收益率变化，进而影响银行存款利率，人民银行通过“政策利率”这个牛鼻子，间接影响乃至决定整个利率体系。

对商业银行的影响

对银行指导是软约束，但MPA评估是强约束

人民银行指出，建立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机制重在推进存款利率进一步市场化，对银行的指导是柔性的。银行可根据自身情况，参考市场利率变化，自主确定其存款利率的实际调整幅度。对于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及时、高效的金融机构，人民银行给予适当的激励。

但在银行MPA（宏观审慎评估体系）评估中却体现为强约束。根据MPA评估规则，利率定价行为是否符合市场秩序定价行为，是一票否决的评估指标。在MPA具体评估上，目前是将全国所有法人金融机构的存款定价偏离度由高到低排队，排名位于后10%且存款定价偏离度高于1个标准差的，金融机构存款定价偏离度得分为零分。因此，商业银行存款利率高定价行为很容易导致评级为C档，人民银行可以通过存款准备金、再贷款、基础货币投放、债权同业存单发行、银行市场各项准入等方面对商业银行进行差异化限制，直接制约银行诸多业务发展。例如，支农再贷款、支小再贷款的发放前提条件之一，是MPA评估结果不能为C档，2021年就有一些机构因为评估为C档，不能享受5000亿～10000亿元的再贷款政策，这便体现为强约束。

息差空间小、基础客群薄弱的银行承压更大

此次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机制对负债成本高、息差空间小、基础客群薄弱的商业银行将带来更大压力。

从负债成本看，根据6家大型国有银行和8家主要股份制银行2021年年报披露数据，14家银行的负债成本最高为2.40%，最低为1.59%，均值为2.02%。在当前存款利率下行趋势下，负债成本越高的银行，存款利率下调压力越大，所面临的客户流失、存款流失等短期风险也越大;但从长期看，稳定负债成本，引导有序竞争环境，对商业银行长远发展的正向作用更大。

从息差空间看，近三年商业银行净息差逐年下滑，14家银行净息差均值由2019年的2.29%下降到2021年的2.14%，累计下降了15个基点。从2021年的数据看，14家银行的净息差最高为2.79%，最低为1.56%，两者间相差1.23%。净息差低的原因主要是高负债成本叠加低资产收益，压缩了利差空间。因此，未来净息差低的商业银行将面临更大的收入萎缩压力（见表1）。

从客户基础看，负债成本与息差空间的大小，归根结底是由客户基础和发展模式决定的。如果商业银行大型客户的存贷款占比较高、基础客群薄弱、客户维护多以传统的“高成本、低收益”模式推动，就很容易推高负债成本、拉低贷款收益、压缩净息差水平。相反，如果基础客群厚实、客户黏性强、低成本存款贡献大，就会有效降低负债成本，提升息差收入。例如，招商银行的对公客户数在同业中并不是最多的，但注重中小基础客群的开发与维护，采用低成本结算类等产品实现了大量流动性资金的归集，使其整体负债成本维持在同业最低位，为营收、净利润增长以及业务长远稳健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值得其他银行学习借鉴。

商业银行策略建议

积极贯彻落实央行政策

人民银行推动建立存款利率市场化调整机制，目的在于打通资产端与负债端的利率传导机制，促进商业银行负债成本下降，进而带动社会融资成本进一步下行。商业银行，特别是系统性重要银行，是国家经济发展和金融稳定的中坚力量，需要以大行担当的责任心，积极贯彻落实人民银行的存款利率市场化引导政策，在新机制的运用与调整方面发挥示范作用，有效带动商业银行整体负债水平下行，促进社会融资成本特别是企业融资成本进一步降低，以合理有序的金融发展环境促进企业复苏与经济高质量发展。

转变客户服务模式

商业银行过去在客户层面上大多重视大客户忽视中小客户，在业务发展上多以重资产投放带动存款业务，在服务方式上多依靠单一作战、单产品服务，使得客户集中度高、负债成本高、综合开发能力弱等问题逐渐凸显，成为发展的堵点和瓶颈。

在经营环境和市场环境日益变化的新形势下，商业银行需要转变服务理念，构建涵盖横向、纵向有效协同的团队作战模式，由过去单纯的比价格、比产品向与客户“互为客户、互为生态”的合作模式转变，为客户提供便捷化、场景化、专业化、综合化金融服务，全方位满足客户综合需求，以服务模式的优化增强客户黏性，降低综合负债成本，再以低融资成本有效支持客户，实现良性循环。

重视基础客群拓展

从战略上重视基础客群。对商业银行而言，如果说大客户是“压舱石”，基础客群便是“稳定器”，在双向兼顾的同时，要把基础客群服务放在战略发展的高度。大客戶要做深做透，基础客群要做广做厚，特别要把基础客群批量获客、提升业务综合贡献度作为长期战略加以推进。

从模式上注重链式开发。在做深做透大客户基础上，通过横跨条线、竖跨总分支的有效协同，以特色化、场景化产品，围绕核心客户做好大中小微零售一体化开发，达到“以点带线、以线带面”的效果。

从配套上加强团队建设。注重团队培养的长期规划与配套激励机制建设，打造专业精干的基础客户服务团队，实现无贷户拓展和基础客群批量维护，持之以恒夯实客群基础。

加强科技支持与产品创新

金融科技应用和客户习惯的转变，使原来的人海战术服务模式不再适用商业银行未来发展，依托数字化系统提供“基础服务加创新服务”成为大势所趋。特别是基础客群具有数量大、分布散、单户规模小、需求相对标准化等特点，这类客群的服务不同于大客户，更多依赖线上化、标准化服务，需要打造功能完善、体验便捷的线上化服务系统，实现批量获客、活客、留客。

在产品维度上，要以传统基础产品为支撑，加强特色产品创新，形成高适配的差异化客群产品服务体系。对大客户提供综合产品方案，满足其多元需求;对基础客群要再次细分，摸清链上客户、细分行业等客群的特色化需求，持续加强产品创新研发，以创新适配产品嵌入合作，以点带面实现批量开发，并加强行内复制推广。

科技系统与适配产品双向配合，有效满足客户实际需求，实现基础客群有效挖掘与维护，是聚集更多低成本存款，有效带动负债水平下降最重要的路径。只有真正做大做厚基础客群，才能真正有效降低整体负债水平，筑牢商业银行发展的“腰部”力量，有效提升商业银行未来发展的韧性和抗风险的能力，为金融稳定和经济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所在单位无关）

（作者单位：中国民生银行公司业务部）

责任编辑：杨生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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