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油田首席技师携手“磕头机”：来时满身月，归时漫天星

袁正琴

盐碱地上的芦苇，风吹不折，雨打不断，深深扎根，拔节成长。

大港油田第二采油厂注采二组的采油工冯萌萌，就像那韧性十足的芦苇一样，扎根在油田里，从一个门外汉临时工，成长为新一代“油门女将”。

女承父业：白领变身采油临时工

冯萌萌是个“油二代”，1982年出生在天津大港油田。从小看惯了高高的机井架，听惯了机器的轰鸣，她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

2005年，冯萌萌大学毕业后应聘到天津一家外企工作。2006年，冯萌萌与当老师的男朋友郝英俊结婚。夫妻恩爱工作顺遂，冯萌萌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过上了自己儿时期待的生活。2007年，冯萌萌的父亲突发心脏病。为了避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思前想后，冯萌萌还是决定回油田照顾父母。

专业不对口，回到油田，冯萌萌只能做一名临时工。工作又脏又累不说，工资还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初来乍到，师傅们对冯萌萌的评价是：“新来的，啥也不会。”邻居们的风言风语让冯萌萌压力倍增，说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回油田的……

每天早上五点，冯萌萌起床料理父母的生活，再跟着班车出发去离家45公里外的采油二厂。一天下来，工作服沾满油污，脸上也是油印子，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洗不干净的油污。每逢夜班，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荒野外嘈杂的虫鸣，充斥着她的耳朵。朝着值班室灯光扑腾而来的蚂蚱，随便扫扫就能装满一大簸箕。这心理落差不是一星半点。

可爸爸妈妈说，他们刚来大港油田时，这里是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住的是帐篷，喝的是咸水。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他们打通了第一口井，抽上了第一桶油。作为石油工人的女儿，就算是临时工，也要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石油临时工！

冯萌萌站在油井井场上，举目四望，荒凉的油田里，除了排列整齐的机械，就只有一些野蛮生长的芦苇，稀稀落落地成了唯一的点缀。大风刮过，芦苇被吹得伏在地上，风停的间隙，芦苇又坚韧地挺立起来。想起邻居们的冷嘲热讽，冯萌萌不服输，她要像芦苇一样，从地底下拔节成长。

心里憋着一口气，冯萌萌时时刻刻主动学，抢着干。每天，她在各种设备之间爬上爬下，工作时间长达10小时。汗水让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白色的汗渍留在衣服上，散发出一股子馊味。冯萌萌所在的注采二组，21个人中只有3个女工。荒郊野外的盐碱地作业区，连一棵遮挡的树都找不着，上厕所就成了最难堪的事情，只有中午回到站里才能解决。有时在外忙一整天，冯萌萌只得最大限度地少喝水，一天下来热得前胸后背长满了痱子。

有一次，冯萌萌在作业区中暑了。郝英俊得知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看到一脸油污挂着点滴的爱人，心疼地吼她：“累了不知道歇会儿啊？”

回家不到半年，冯萌萌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黢黑，一双纤纤玉手变得粗糙难看，手掌心全是硬茧。郝英俊心里直嘀咕：“这油田工作都是些什么磨人的活儿？”郝英俊心疼妻子，最终，他决定从原单位辞职，“妇唱夫随”一起回到油田。油田工作不好找，郝英俊就在小区开了一家小店，一边照顾岳父母，一边守店贴补家用。离开熟悉的环境，放弃大好的职业生涯，郝英俊的牺牲太大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为了郝英俊，冯萌萌发誓要干出点名堂。

平日里，冯萌萌特别喜欢看“磕头机”，很治愈。“磕头机”是外界对抽油机的爱称。每次工作累了，或者有什么心事，她都会跑到广场上去看抽油机上上下下的往复，心情就会变好。因为它不管多少次低下头，下一次总会把头扬起来，就像他们的生活。

上班，冯萌萌跟着师父学技术；下班，冯萌萌熬夜学理论。终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2009年，采油队中第一批持有注水、集输、采油多证书的冯萌萌，被推荐参加油田“首届职业技能大赛”。

为了不辜负这个机会，冯萌萌每天在露天场上一练就是一整天。为了一个拧法兰的动作，练得左胳膊全是淤青，双手虎口因用力受伤开裂，吃饭时连拿筷子手都发抖。七八九月正值酷暑，汗水流到眼睛里，眼睛红肿发炎，人也一天比一天瘦，皮肤一天比一天黑，回到家头沾枕头就能睡着，体重从140斤瘦到110斤。郝英俊看她这么辛苦，劝她不要太拼。冯萌萌知道爱人是心疼她，她耐心解释：“这可是比赛啊，我不能落后让人看笑话。”

功夫不负苦心人，埋頭苦练三个月后，冯萌萌从门外汉蜕变成行家里手，最终获得比赛银奖。获奖之后，冯萌萌的身份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人。她喜极而泣，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爱人和父母。

有泪有笑：爱与遗憾中劈波斩浪

以前，冯萌萌是被动回到油田。现在，在油田待得越久，她越为自己是一名石油工人而自豪。

2010年7月，冯萌萌怀孕了，因一直要站立工作，她的双腿浮肿到只能穿42码的鞋，导致她胎动频繁，严重时，三次到医院保胎。只要有空闲，冯萌萌就轻轻地哼着歌曲给自己放松。

冯萌萌一直坚持工作到预产期前10天，发现肚子不舒服时才准备休息。没想到刚回到父母家，羊水就破了，她赶紧去医院生孩子。郝英俊看着坚强的妻子，眼圈泛红：“怀孕都不好好休息一下，你干吗要这么拼啊？”冯萌萌带着有些疲倦的笑容说：“就为了争一口气，做什么都不能输给人家。”冯萌萌身上这股拼命三郎的劲儿，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都戏称她是采油厂的“女汉子”。

休完产假，冯萌萌又一头扑进工作。采油二厂离家远，看到冯萌萌每天来回跑很辛苦，郝英俊从老家将父母接过来带孩子。平时，冯萌萌和儿子橙子、公婆住在厂里，郝英俊为了照顾岳父母，与冯萌萌父母住在家属区。一家形成特殊的分居模式。

冯萌萌回到油田的初衷是照顾父母，但最后却是郝英俊承担了一切。不管是二老的日常生活起居，还是生病卧床期间的端水倒尿，或是最后的送终，靠的都是郝英俊这个“亲儿子”。

冯萌萌父亲住院，郝英俊挂号拿药跑前跑后，同病房的病友夸赞道：“您真有福气，您儿子真细心！”回家后，郝英俊悄悄问妻子：“你仔细看看，我跟你爸长得像不？”“不像啊，这怎么会像？”冯萌萌不明就里。“今天陪爸去医院，同病房的阿姨以为我是亲儿子。”“对，你就是我爸亲儿子，比亲儿子还亲的儿子！”冯萌萌心里甜蜜蜜的。

2018年4月，冯萌萌的妈妈重病卧床，而她却因公前往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临走时，冯萌萌看到妈妈的脸浮肿得厉害，有些不放心。郝英俊对她说：“家里有我呢，你放心去吧，路上小心点。”临出门时，她对妈妈说：“我回来就请假陪你几天。”冯萌萌已经有十多年没休过年假，她计划这次回来就休息，好好陪陪爸妈。

第二天上午，冯萌萌的妈妈因心脏衰竭而去世。接到电话的冯萌萌眼泪汹涌而出，急得从北京直接打出租车赶回油田，却还是没有见到妈妈生前最后一面。跪倒在妈妈的遗体前，冯萌萌肝肠寸断，她好后悔没有好好拥抱一下妈妈。郝英俊一边安慰悲伤欲绝的妻子，一边忙前忙后料理岳母后事。

两年后，同样的悲剧重演。2020年9月，冯萌萌的爸爸因病住进ICU，而她必须赶回油田处理重要工作任务。临走那天清晨四点多，她站在ICU门口，对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爸爸喊道：“爸，我来看您了，您好好的，我过几天就回来。”爸爸朝着门口动了动手指，表示听到了女儿说的话。冯萌萌看着爸爸，心情沉重，一路上忐忑不安。她暗暗祈祷，希望爸爸平安度过这几天，等她从油田回来，她要守候在他病床边，寸步不离。

天不遂人愿，当天晚上六点多，冯爸在ICU咽下最后一口气。爸妈的离世，冯萌萌的心空了，没能看到父母最后一眼，让她留下了终生遗憾。每次想起这事，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心痛得无法抑制。好在，郝英俊一直在，两位老人生前没吃什么苦，后事也办得很体面，冯萌萌对他非常感激。

对儿子橙子，冯萌萌也心存愧疚。橙子的衣食住行、学习游乐，都是郝英俊一手负责。

小时候，橙子最不喜欢冯萌萌穿红色的工装。“妈妈，你别穿这衣服好不好？”橙子知道，只要妈妈穿了这身衣服出门，一定是很晚才回来。好多次，橙子硬撑着想等妈妈回来再睡，结果一直没等到。学校开家长会，冯萌萌是那个一直缺席的家长。仅有的一次，她去了学校，竟然不知橙子的教室在哪儿。结婚这么多年，一家人唯一一次出去旅游，是2017年长假期间去山东的一个小岛钓鱼，结果还因为采油厂有事，冯萌萌不得不匆匆赶回去。

现在，橙子早已习惯了妈妈的早出晚归。如果在他睡觉前，妈妈能回家，那就是他感觉最幸福的时候。看到妈妈一身疲惫，橙子还会贴心地把猫猫抱到她身边说：“妈妈，你抱着猫，就不会觉得累了。”橙子这么懂事，离不开郝英俊的教育。郝英俊是个体贴的丈夫。冯萌萌因长期拼命工作，腰椎突出，颈椎劳损，每次发作就痛得整晚睡不著，郝英俊心疼她，整晚给她热敷、按摩。

郝英俊也是一个懂浪漫的大男人。每逢节日和妻子的生日，他都会制造惊喜：代购一套护肤品或者是包包、小礼物，悄悄藏在妻子的包里或柜子里，等着她自己发现。收到礼物的冯萌萌一边念叨“又给我买了东西，又乱花钱”，一边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女生不就是喜欢买买买吗？你没空我只好代劳啦，没事，只要你喜欢就行，咱家有矿！”郝英俊豪气冲天，冯萌萌这个在采油厂劈波斩浪的女汉子，在爱人面前，总是被他温暖到情不自禁落泪。

拔节成长：做新一代的“油门女将”

15年时间，冯萌萌从采油的门外汉，成长为“中国石油技能专家”。冯萌萌负责作业组里70口油井的设备巡检和维修。如果发现问题，不论刮风下雨，都得以最快速度赶过去，光跑来跑去对体力就是一个考验。往往一个设备还没检修完成，下一个设备就报修过来了。

有一年冬天，气温零下十几度，室外哈口气都能秒变冰碴子。冯萌萌照常去作业区巡检，为了走直线提高效率，每检查完一个油井后，她就直接跳进油井和农田之间的沟里，再爬上去检查下一个油井，走“山”字型路线，可节省不少时间。当她跳进一个深沟时，冰面破裂，冰冷刺骨的雪水瞬间灌进鞋子里，可是任务还没完成。午夜时分，她的脚被冻得麻木失去知觉，仍然坚持完成所有气压表的检查后才回到站里。回家后，郝英俊一边数落她不知道爱惜自己，一边驾轻就熟地打来热水帮她热敷。

长期高强度的劳累，导致冯萌萌身体免疫力下降，引发肠系膜脂膜炎，便血、吃东西就吐，不得不住进医院。她左手打着点滴，还用右手在笔记本电脑上办公。郝英俊气得冲她吼：“病了还不好好休息，没有你地球都不转了？”冯萌萌带着歉意笑道：“这不是没耽误打点滴吗？手里的事比较急，得要先处理好。”

2021年冬季的一天，风呼呼地刮得人脸上生疼，冯萌萌骑着电动三轮车行驶在巡回检查的土路上。当习惯性地往远处的井组望去时，她敏锐地发现有一口井的抽油机光杆颤颤悠悠的下行，她心里一沉：“不好，这口井卡了！”

刻不容缓，冯萌萌一边紧急向生产调度人员汇报，一边冲到井场处理。她分析，应该是结蜡导致的卡井，如不及时处理将造成“杆断”“蜡卡”，会导致上万元维修费用，并影响将近一周的油气产量。好在，调度人员迅速派来了泵车和罐车。经过4个小时的洗井，抽油机光杆顺利下行，油井载荷回归了正常，冯萌萌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干一行爱一行，冯萌萌肯钻研爱琢磨，探索总结出“管井三字经”“参数诊疗结合法”等十余项数字化班组管理成果。作为新一代“油门女将”，她始终坚守一线，年巡井1200余次，并且主动参与稠油开发研究，探索开展“CO2+”稠油开采新技术，累计为企业增油7万余吨。她还倡议成立技术创新团队，她与工作室的同事一起推广应用创新成果1800余井次，获得国家专利42项，累计创效2100余万元。

“一个人可以跑得很快，但是一群人能够走得更远。”如今，冯萌萌带的徒弟们都考取了技师、高级技师职业资格，而她自己也先后荣获天津市技术能手、天津市劳动模范、金牌教练、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五四优秀青年、中国石油技能专家等荣誉称号。

荣誉的背后，离不开郝英俊的默默付出。现在，孩子大了家务事也少些了，郝英俊换了工作，想在事业上努把力。冯萌萌举双手赞成：“这些年这个家多亏有你，该是你焕发光彩的时候了。”

新工作繁忙，郝英俊经常加班到接近凌晨才回家。不论多晚，只要冯萌萌不值班，她都会等着爱人回来，给他煮东西吃。

春节，郝英俊带着妻儿回农村老家过年。按当地习俗，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澡堂洗澡。洗完出来时，郝英俊见妻子头发湿漉漉的，他拿起吹风机动作轻柔地帮她吹头发，引得澡堂里的人纷纷侧目，反而是冯萌萌觉得不好意思。

冯萌萌和郝英俊商量：他们搬到她父母留下的房子住，卖掉婚房，在她父母小区再买套房，把农村老家的公婆接过来养老，油田房子冬天有暖气，又在同一个小区，离得近也方便照顾。郝英俊握住冯萌萌的手，动情地说：“我老婆又能干又优秀，还心地善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才幸运地娶到你。”公婆也特别疼爱冯萌萌，他们经常告诫郝英俊：“萌萌没有了爸妈，咱们要好好疼她。”

2021年5月，冯萌萌站上央视舞台，参加全国五四青年说演讲。当橙子看见妈妈一身红色的工装出现在电视里面时，他得意地告诉小伙伴：“这是我妈妈，她特别了不起了，能爬9米高的井架！”

日常生活中，橙子很喜欢和爸爸去钓鱼，每次满载而归，他都会央求爸爸做妈妈最喜欢吃的红烧鱼。经常在严寒的环境下工作，冯萌萌的手一到冬天就开裂，橙子会省下零花钱，买护手霜送给她。

对儿子，冯萌萌鲜少陪伴，但她却用言传身教，活成了儿子心里那道明媚的光。就像父母对她的影响一样，“石油人”的精神，代代传承，永不磨灭。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