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书法研究综述
2022-05-30刘元堂
摘 要:与其它历史时期相比,辽代书法研究处于极其落后的状态,研究成果更是稀少。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有关辽史研究状况的整体冷清,二是辽代书法资料严重缺失。现存辽代书法史料及图片资料主要保存在辽史文献及石刻文献中,田野考察并借鉴统计学等手段是做好辽代书法研究的主要方法。
关键词:辽代书法;研究;综述
辽代书法研究的严重缺席,使得近四十年来看似成果丰硕的书法史研究不无遗珠之憾。对辽代书法作品及书家的全面辑录,无疑能帮助我们理解辽代书法整体面貌及发展轨迹,分清辽代早、中、晚三期书法的风格特点,使得辽代书法发展史脉络得以清晰呈现,从而使原本残缺的中国书法史变得立体而饱满。
一、研究现状
与其他历史时期相比,辽代的书法研究处于极其落后的状态。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最早有关辽代书法的评论当属辽代碑刻文字,如乾统八年(1108年)《兴中府安德州创建灵岩寺碑》称辽高僧恒劬“文学之外,尤精小篆。得秦相李斯洎唐李阳冰之法,校其工拙,亦不在下。”只是这种碑刻文字并不多见。金代,尚不见有关辽代书法的文献记载。元末明初,陶宗仪在《书史会要》卷八列举了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圣宗耶律隆绪、道宗耶律洪基及末帝耶律延禧四位善书的帝王,及耶律鲁不古、突吕不两位臣子书家,并作简略介绍。[1]
乾嘉以来,随着金石考据学的兴起,一大批金石学家如朱彝尊、钱大昕、孙星衍、王昶、武亿、吴式芬、缪荃孙、端方、陆增祥、王颂蔚、叶昌炽等人开始注意对辽代石刻文字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并有相关著述存世。其中部分作者会同时关注辽代碑刻书法的优劣,虽是片言只语,却弥足珍贵。如钱大昕《潜研堂金石文字跋尾》评乾统八年(1108年)《兴中府安德州创建灵岩寺碑》篆书曰:“小篆尤精,不减梦瑛、党怀英也。”[2]18957武亿《授堂金石续跋》卷十二《云居寺供塔灯邑碑》条:“行书,乾统十年九月,在涿州。碑前列崇教寺沙门行鲜撰,后列阳嵠刹沙门圆融书……圆融书势深似李北海,辽刻佳本可宝也。”[2]19276罗振玉《辽帝后哀册文录》曰:“凡契丹国书者二,漢文者五。皆有盖,又一则盖存而碑佚……此诸哀册撰人名,或具或否。具其名者,若张琳,若耶律俨,均当时文章宗匠,文皆尔雅可诵。书人无署名者,而具有大小欧、颜鲁公、柳诚悬笔意。”[3]相比之下,较多关注辽代石刻书法的是叶昌炽《语石》,书中卷一列“辽金五则”,认为“辽碑文字皆出自释子及村学究,绝无佳迹……北伧乔野之风,于此可见”[4]49- 50。
康有为与其持相同观点,他在《广艺舟双楫》中论述道:“辽书朴拙,绝无文采,与其国俗略同。”[5]柯昌泗《语石异同评》则以“书撰俱有唐风”评价辽庆陵所出土诸帝、后哀册,不赞同叶、康二人的评论,云“惜此书(《语石》)成时,诸石未出,致有北伧乔野之讥,岂笃论哉?”[4]52
1935年,马宗霍辑《书林藻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是一部极其详备的书法评论资料汇编,对每个朝代书法都有一篇绪论,见解精辟。对辽代书法乃曰:“辽金俱起于塞北,殆与宋相终始。辽时禁其国文书流入中土,故其书家靡得而述。”[6]
自20世纪80年代,随着全国书法热潮的掀起,书法研究也兴盛起来,有关书法史的研究更是如火如荼,取得了丰硕成果。可惜的是,研究者把目光集中在具有书体演变或名家林立的朝代,问津辽代者却稀若晨星。
较早以辽代书法为专题研究的当属朱子方先生。在《辽代书法初探》[7]一文中,针对长期以来辽代书法被研究者忽视而导致的淹泯无闻,朱先生为之抱打不平,要为之翻案、正名。在文中,朱先生肯定了辽代书法的艺术水准,并举出多位重要书家,包括达官贵臣、进士逸士、释子僧人等,可谓开风气之先。此后,王登科先生在《辽代书法略论》[8]一文中,就辽代历史、书家、书迹等方面做了简要论述。王先生本身为书法家,对辽代书法认识较为深刻。但限于当时的研究条件,作者没有搜罗尽可能多的辽代书法研究资料,比如对应县木塔出土书迹的遗漏等,以致有辽代“无墨迹传世”“行、草书至今尚未发现”“至于南北对峙的北宋书法就其影响来说,在辽代更是死水微澜”等结论,实为遗憾。
首部研究辽代书法的专著当属罗春政《辽代书法与墓志》。(1)该书不仅列举了105位辽代书家与刻工,而且将墨迹、写经、刻经、碑志等载体的书迹统统列入辽代书法范畴,视野开阔,格局合理。可惜作者对书法艺术讨论较少,只是将有关图片与资料进行罗列排比,为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基础,使得该书具有图录功能。
在《中国书法史·宋辽金卷》一书中,曹宝麟先生显然主要致力于北、南两宋书法史的探寻与论述,仅从“宋辽文化交流”“辽代皇室书法”“今存辽代墨迹与石刻管窥”三个方面,对辽代书法的概况有简要论述,没有详细展示有关史料,更少涉及新出土的辽代书迹。
此外,一些辽代历史与考古研究者,对辽代书法也多有涉猎。如项春松《辽代历史与考古》(2),王竹林《辽﹤耶律仁先墓志﹥汉字志文书法研究》(3),孔令颖《锦州地区出土的部分辽代墓志书法研究》(4),孔令颖《义县出土的部分辽代墓志书法研究》(5)等,大多就某一地区的辽代碑志书法予以评述,以点带面,多有可取之处。李雅茹《辽代书法研究综述》[9]围绕“对辽代书法的总体评价”“辽代书法特点”及“辽代书法的载体及普及情况”等方面,对辽代书法的研究情况进行总结,不仅包括了专业的书法研究论文,也涵盖了艺术史、石刻学等文章中对辽代书法只言片语的评论,最后得出辽代书法“虽然相关成果逐渐丰硕,但仍然缺少一些全面系统性的研究”的结论,可谓一语中的。
二、辽代书法研究何以冷清?
作为一个疆土广阔、国祚绵长的朝代,为何辽代书法一直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其原因大致有二:
首先是有关辽史研究状况的整体冷清。元至正三年(1343年)三月,元顺帝诏修辽、金、宋三史,至正四年(1344年)三月,《辽史》成书,历时仅仅十一个月,可谓时间仓促、编纂潦草。而此时距辽朝灭亡已有218年之久,本已不多的辽代文献典章多遭散落遗失。因此,《辽史》虽体系完备,但编写简陋,且屡有舛误。就连元好问也曾感慨道:“呜呼!世无史氏久矣。……泰和中,诏修《辽史》。书成,寻有南迁之变。简册散失,世复不见。今人语辽事,至不知起灭凡几主,下者不论也。”[10]金末元初的人尚对辽史蒙昧到“不知起灭凡几主”的地步,可知《辽史》之粗鄙不堪。可以说,《辽史》是二十四史中内容最简陋而错误最多的一种,[11]为历代学者诟病不已,甚至诋为“秽史”。这便从根源上导致有关辽史研究资料的缺乏,加之某些所谓“正统思想”的影响,相较于其他朝代,有关辽史的研究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抑或文化、艺术等领域,都显得生僻而冷清。而一个朝代的书法研究是否深入,往往取决于该朝代的史学研究水平。在此背景下的辽代书法不被关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其次是辽代书法名家、名作及相关书法资料的缺失。通常,某个历史时期书法史的研究,会像大多文学史与哲学史一样,把主要笔墨放在精英人物和经典作品的罗列上。大多研究者会认为,精英人物及其作品会对整个社会起到引领作用,从而整个时代都弥漫着与精英相类似的书风。而对一些平民化文人及民间日常书写的书迹,往往一笔带过或根本不曾提及。因此,现在通行的几本书法史,自唐代到民国,名家及其作品被长篇累牍地列出,书法的发展脉络按照时间先后安排章节,大的书法家一章,小的书法家一节,不够等级的则将几位同列在一节。名气再小的书家,则列上一段。书法发展史,似乎就是书家罗列史,或者说书法发展史就是书法家的排列组合史。没了书法名家,书法史便不知道如何去写了。
此种情况下,即便是同为异族统治、紧随辽代的金代,尚有党怀英、赵沨、王庭筠、赵秉文等代表书家,尚可罗列成史。而辽代书法名家及名作,由于史料的缺失,几乎不见称于史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似乎给习惯于关注名家的书法研究者带来很大障碍。
三、研究辽代书法的相关资料
作为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辽代书法理应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正是由于辽代史的冷僻,研究史料较为匮乏,留给我们研究的空间才富绰有余。与已近精耕细作的其他历史时期书法研究相比,今天做辽代书法研究,仍不时有一种垦荒的感觉,或者采铜于山的兴奋。可以说,辽代书法史给了艺术研究者独一无二的机遇。
研究辽代书法,要穷尽辽代有关史料及图片资料。主要有三大类:
其一,有关辽代史研究的文献资料。元脱脱《辽史》、叶隆礼《契丹国志》自不必说,司马光《资治通鉴》、王钦若等《册府元龟》、王溥《五代会要》、沈括《梦溪笔谈》等等,皆记载了辽代的相关史料。清人对辽史的研究成果,也不容忽视。如厉鹗《辽史拾遗》、赵翼《廿二史札记》、钱大昕《廿二史考异》、李有棠《辽史纪事本末》、万斯同《辽大臣年表》、汪远孙《辽史纪年表》、李慎儒《辽史地理志考》、汪辉祖《辽金元三史同名录》等。此外,近人吴廷燮《辽方镇年表》、罗福颐《辽汉臣世系表》等,对了解辽代政治、经济、文化艺术都是不可或缺的参考资料。
其二,有关辽代石刻文献的研究资料。1982年,陈述先生在其编辑出版《辽文汇》的基础上,增补新出土的辽代碑文而成《全辽文》,并由中华书局出版。1995年,向南先生出版《辽代石刻文编》,收录辽代碑志386种,而且在文末有了注释,将碑志出土的时间、地点做了明确交代。2010年,向南、張国庆、李宇峰辑注的《辽代石刻文续编》一书,在时间与体例上继承了《辽代石刻文编》,碑志的相关信息辑录更为明确。上述三部著作,虽在录文校勘、注释、句读等方面存在瑕疵与纰漏,但依然可补《辽史》之阙、正《辽史》之误,成为辽史研究者的必备书籍,更为辽代书法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献依据。
其三,有关辽代书法图片资料。辽代书法研究,离不开大量清晰的碑志拓片图片。1989年,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45册,刊载了近百幅辽代墓志、经幢拓片,并就碑刻时间、出土地点、拓片尺寸、书撰人名、刻工等信息,作一一介绍。1991年,山西省文物局主编《应县木塔辽代秘藏》,印有大量应县木塔出土的辽代刻经、写经、墨书杂记等书迹图片,是研究辽代书法尤其是版刻书法不可或缺的资料。2000年,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编印《房山石经》(全30册),其中第6册至28册使研究者得以看到辽、金两代所刻房山石经的全部拓片。2003年北京辽金城垣博物馆编《北京辽金史迹图志》,上下两册,彩色印刷,图版清晰,将北京地区大多现存辽代碑刻书迹网罗其中。2007年,盖之庸编著《内蒙古辽代石刻文研究》一书,以年代先后为序,就石刻文、石刻概况、石刻文考释三部分,对内蒙古地区出土辽代的108块辽代碑志、经幢等进行研究,并配以清晰的拓本照片,为该地区的辽代碑志书法研究提供了极为丰富的资料。此外,2000年辽宁省博物馆编著《辽宁省博物馆藏碑志精粹》,刊登27方馆藏辽代碑志图片。2017年巴林右旗博物馆、同心华夏文化遗产保护交流基金会编著《天宫法藏:辽庆州塔天宫出土文物》刊载了数幅庆州白塔出土的墨书抄经、雕版印刷佛经等书迹。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国家古籍保护中心自2008年至今所编印的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影印了国内各大图书馆所存的辽代版刻及墨本书迹,凡此种种,都为研究辽代书法提供了重要的书迹资料。
四、研究方法
1.田野考察法
据笔者统计,现存辽代碑志、经幢、摩崖石刻的石刻文有600余篇,而通过上述书籍只可看到两三百件书迹照片。大量的辽代碑刻、镜铭、砚铭、钱文、砖文、塔铭、鎏金嵌刻等,或展示于各地博物馆,或矗立于庙宇,或铭刻于高塔,或藏身于农舍。仅仅靠图书馆或网络,很难收全。这便需要采取田野考察法,以辽五京的现存书迹为主要考察对象,深入到各地博物馆(院)、寺庙、乡村等地,全面考查辽代书迹遗存,拍照、记录,并与出版物所著录进行校对,掌握第一手资料。
2.对相关学科的借鉴
对辽代书法研究,尚处于非常薄弱的阶段。在研究过程中,应当吸取相关学科的研究成果,并采用交叉学科的研究方法,如美术学、考古学、社会学及人类学等,兼容并蓄,广采博取,才能使辽代书法研究丰满而立体起来。
3.统计法
对辽代墓志志石的形制、志文与志盖的书体,志文的撰写者、书丹者、刻工进行详细统计,并把辽代书法作品图像按年代前后顺序进行分类整理,同一书家作品又以书写年代排序,借此比较分析辽代书法发展轨迹。
中国不仅幅员辽阔,更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民族大融合是中华民族发展的必然趋势。宋、辽时期是历史上民族迁徙与交流空前活跃的阶段,不仅汉族文化影响了契丹文化,契丹文化也为汉族文化注入新的血液与活力,从而促进了中国文化向多层次、多民族的方向发展。将辽代书法置于这样的背景下进行审视与考察,挖掘与梳理其发展趋势及自身特点,有助于构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艺术史框架。
[本论文为2021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辽代书风演变及分期研究”(2021SJA0408)阶段性成果。]
(作者:刘元堂,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注释:
[1]陶宗仪,朱谋垔.书史会要·续书史会要[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229-230.
[2]石刻史料新编:第一辑第二十五册[M].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
[3]石刻史料新编:第三辑第四册[M].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481.
[4]叶昌炽.语石·语石异同评[M].北京:中华书局,1994.
[5]康有为.广艺舟双楫[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58.
[6]马宗霍.书林藻鉴[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116-117.
[7]朱子方.辽代书法初探[J].辽海文物学刊,1989(1).
[ 8 ]王登科.辽代书法略论[ J ] .鞍山师范学院(综合版),1997,18(3):41-45.
[9]李雅茹.辽代书法研究综述[J].白城师范学院学报,2019,31(1-2):29-33.
[10]元好问.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铭[M]//李修生.全元文:卷四十三.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682.
[11 ]刘浦江.辽金史论[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28.
参考文献:
(1)罗春政《辽代书法与墓志》,辽宁画报出版社,2002年。
(2)项春松《辽代历史与考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年。
(3)王竹林《辽〈耶律仁先墓志〉汉字志文书法研究》,载《美与时代:美术学刊》(中旬刊),2017年。
(4)孔令颖《锦州地区出土的部分辽代墓志书法研究》,载《青年文学家》,2016年第3期。
(5)孔令颖《义县出土的部分辽代墓志书法研究》,载《艺术品鉴》201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