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讲故事的“高人”

李东林

我爱北京，倒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的伟大，而是打小儿生活在这儿，耳鬓厮磨自是一种亲切。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四九城是打拼奋斗，走街串巷也没觉得怎么爱它。长大了，阴差阳错地当了一名小学老师，这爱就愈加深厚起来。

孩子喜欢故事，我就给他们讲故事，讲学校的故事，讲北京的故事，讲中国的故事。这故事并不是前人写好，而是需要我千翻万找，四处寻访得来。也因此，我知道了几位讲故事的同行，他们虽然已经仙去，却总是在对我说着鼓励的话：你应该做得更多些，你可以做得更好些。

金受申：写了一辈子的“北京通”

金受申著作《北京通》

第一個讲故事的人是金受申。小时候读过他写的故事，但是并没有觉得他和我会有什么关系。直到有一天，电话那头一位老人告诉我：咱们的学校其实是金受申办的。我才开始搜寻记忆深处的这个名字。

金受申爱讲故事，首先是受他老师的影响。老舍先生是他上小学时的校长，中学时的国文教员。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写了一辈子的“北京通”。介绍北京的一草一木，民俗故事。还有一条，他的讲故事，一定是受了学生的鼓动的。老舍当老师影响了他，他也做了老师来影响别人，且看他编写的《中国历史小故事》，以历史上儿童的故事打动儿童。他发表的岔曲、曲艺介绍，常常会说明由某个学生抄录等等。

1950年代，本来在黑芝麻胡同小学当校长的他，为了师生的发展，和朋友们选择让学校由一所自己说了算的私立学校，变成由煤炭部管辖的公办学校，直接导致了自己的失业，在什刹海的小市场卖起了肥皂。当老舍看见他的时候，他说：我现在工商局上班。（我曾经问过他的女儿：金老在工商局什么部门里上班？但老人回答我：她没有听说过。）一次我给孩子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说到这一句，突然间明白了，所谓的工商局，不过是自己混得不好，摆地摊的婉转说法而已，所以接下来，老舍说：没事儿，我来帮你。老舍完全听明白了昔日弟子的尴尬，后来把他调入《北京文艺》编辑部。

金受申喜欢当老师，喜欢与孩子为伍，喜欢为孩子们讲故事。虽然人生的后半不再是老师，可他仍留着这个名字，仍然坚守着讲故事的初心，他写的《北京通》，在我读来，都是和孩子们的对话。直到去世前，他仍然用着平实的语言，赞美着他热爱的北京。

孙敬修：“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第二个讲故事的人是孙敬修，小时候每每到少年宫上课，都能看见他的塑像，写着“甘为春蚕吐丝尽 愿做红烛照人寰”。我应该是最后一代听过“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青少年，我小学那会儿，讲故事已经不是那么火了。因为寻访校史的关系，我也曾在汇文小学的校史馆里聆听他的故事，拜谒他的塑像。

孙敬修为什么会讲故事呢？也是为了学生。他在汇文当老师的时候，偶然发现孩子们午休的时候跑跑闹闹，于是就给他们讲故事，孩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认真听讲的神情打动了他，于是他开始在讲故事的路上一发不可收。他的讲故事在解放前后一直是广播的“品牌”栏目。他潜心钻研故事的讲法，总结出一套故事大法，他不仅讲传统的西游记，也讲新中国的新故事。孩子们都非常爱听。更在80岁的时候，还在尝试给大人讲故事。

孙敬修爷爷在给小朋友们讲故事

因为社会的需求，在上级的要求之下，他放弃了自己熟悉和热爱的讲台，选择守在话筒前，为全国的孩子讲故事。我相信，当他坐在话筒前，总会摆好自己的本子，打扫一下自己的“讲台”，因为那是他一生事业的习惯。虽然只是对着一个话筒，但是孙敬修还是要求录音现场有孩子来，他是把录音间当成教室。所以在那个年代，为了能亲身聆听孙敬修爷爷的故事，有“门路”的孩子们会早早在录音室前排队。

孙敬修的年龄和金受申相仿，他们的讲故事，都是源于儿童教育，后来也都离开了教育岗位，但一个在话筒前，一个在书报里，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事业初心。

李大同：“意外”修炼成了儿童文学作家

第三个讲故事的人叫李大同，她的年龄要比前两位小很多。对于知道她的人而言，成为作家是一个“意外”。她是我们学校两任校长成长路上的点拨者和引路人，也是区里教研领导的师傅，许多有成就的思政老师都有和她交往的故事，她是北京市小学思想政治学科的教研员，也是我的一位同事的妈妈。为了追寻校史，我给同事打电话，了解她妈妈的事迹，她说：我的妈妈过去是个作家。让我吃了一惊。

后来我知道，她在小学思想政治的教学中，发现孩子们喜欢听故事，为了教学的需要，她开始学习怎样写故事，在不断地学习与磨炼中，她硬生生地把自己修炼成了一位儿童文学作家。除了为孩子们撰写了许多文学故事，她还收集、编撰了大量的故事素材：共和国将帅故事、科学家的故事……小时候看的许多故事集，其实都署着她的名字。

这三位讲故事的人，都是教师，都因为教育，开始从事讲故事的工作，也都成为了讲故事的“高人”。我出生也晚，并未与他们谋过面，但是因缘际遇，让我与他们的后辈相逢，也与他们开始跨越时空的对话。他们留下的文字，恍惚间我就知道哪一句是对孩子们说的，哪一句是对我说的。当我走上他们的路，成为了讲故事的人，他们就总在鞭策我：你应该做得更多些，你可以做得更好些。

是的，我要成为第四个讲故事的人，接续他们的故事，为孩子们奉献我的所有。他们的路是我要走的路，他们渐渐被人遗忘，也终将是我的宿命。但，那些故事，将永远留存在孩子的记忆中，在人间流传。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