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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梅

2022-05-30贾平凹

小猕猴学习画刊·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山包舅爷无极

小时候,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冬天实在单调,到处是一片白。游戏也懒得去做,生活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正难熬着,奶奶说,舅爷要来家了。我们十分高兴,盼望着他早点到。

舅爷是个画家,听奶奶说,他的名气老大,在国外办过画展。但我们翻看他的画集,却并不佩服他,他的画简单极了,每幅画都懒得去画满,往往就是那么几块几笔水墨,那蚂蚱,似乎并不就是蚂蚱,那小鱼,似乎并不就是小鱼。我们当时就嗤地笑了,觉得跟我们的画差不多呢。于是乎,我们就不敬而远之了,随便地和他对话,缠他讲城市的故事,日子也觉得有些生气。一天,他提出要出外作画去。大雪天里,天地一片白,有什么可画的呢?我们很有几分疑惑,更有了几分好奇,便闹嚷嚷地跟了他去。

山包上雪很厚,什么凹的凸的地也没有了;树上,也没有一片叶子。这里有什么可画的呢?舅爷拣了一块石头坐下,眯缝了那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看远又看近。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拿出画夹开始画起来。我们一眼一眼看,看着看着,果然天地单调,画面更单调。

“单调极了,”我们说,“我们给你寻些能画的色彩吧。”

“找些什么色彩呢?”

“譬如梅花,那花是多么红呢!”

“去吧,舅爷等着你们寻来最美的东西。”舅爷笑了,叮咛我们小心去寻。

我们跑去了,先是到了东边,那是一漫斜坡,稀稀地站着几株柿树,如今光裸裸的,没有一颗红艳艳的果子,铁似的枝条衬在雪里,似乎在做着沉思。再往远去,也是一片灰白。

我们又跑到山包西边,心想这儿一定是会有梅的,因为长着许多树。但是,我们细细地在树林子里找了,并没有什么梅,甚至连别的什么颜色的东西也没有。我们一下子都瘫在雪窝里,觉得这冬天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画的色彩,一时之间,又觉得舅爷可笑:连色彩都没有,还谈得上什么美吗?真后悔这么跑了山包的几面坡,更后悔跟着舅爷到这里来呢。

我们转回到舅爷那兒,十分吃惊,他竟已画了四张画,看见了我们,说:“孩子,寻到了吗?”

“什么也没寻到,只是白的。”

“好了,找到了。”

“白的有什么意思?”

“你们想想,天是什么?天是云。云是什么?云是蒸汽。蒸汽是什么?蒸汽是水。水是什么?水是白的。天上地下,哪一样不是白色的呢?白色是最美的色彩呢!”

“那么说,”我们一时狐疑了,“什么东西里,什么时候难道都有美吗?”

“对了,孩子!美是到处都有的,但美却常常被人疏忽了。你们总是寻那大红大绿,可红得多了,使你烦躁;绿得多了,使你沉郁;黄得多了,使你感伤。只有这白色是无极的,是丰富的,似乎就无极得无有,丰富得荒凉了呢。”

我们都哑然笑了,虽然听得并不甚明白,但毕竟惭愧起来,而且自那以后,愈来愈加深了理解,深深地后悔辜负了多少个冬天,使多少个美好的东西毫无意义地无知地消磨过去了。

(选自《贾平凹散文精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有删改)

本文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用了先抑后扬的写法,前后对比鲜明;二是富有哲理,意蕴深刻。文章开头写“冬天实在单调,到处一片白”,这是“抑”;后面写“白色是最美的色彩”等,则是“扬”。文章前面写“我们”翻看舅爷的画却并不佩服他、随便和他说话,这是“抑”;后面写舅爷使“我们”惭愧起来等,则是“扬”。从抑到扬,作者似乎是要告诉我们:不能仅凭外表就做判断;眼中有美,生活便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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