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地理学探究
2022-05-30吴洁琼
摘要:文章从“地—人—音”的关系链条出发,列举几个具有鲜明文化色彩的地区,介绍该地区的地理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分析环境所造就的人的性格,剖析该地代表性音乐所蕴含的地理与人民性格特征,从而论述地理、音乐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以此探讨中国新兴的、年轻的人文类交叉学科——音乐地理学。
关键词:音乐地理学;地域音乐;民族音乐学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8-0-03
1 地理、音乐与中国音乐地理学
现代地理学的基本研究内容通常由自然地理描述和人文地理描述两大部分构成。20世纪初,美国地理学家卡尔·索尔提出把解释“文化景观”作为人文地理学的研究重点,创立了“景观学派”,这标志着“文化地理学”作为人文地理学的分支学科的地位得到了确立。多数文化地理学家认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是在特定的空间范围内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并无时无刻不受赖以生存的空间范围内的地形、地貌、气候等地理环境因素稳定而直接的影响[1]。一个地区所拥有的音乐艺术,是该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势必与该地的地理环境存在密切联系。地理环境特征与音乐事象之间的关系,是民族音乐学者研究音乐事象风格特征、兴衰存亡、演化发展、流播传承的重要课题[2]。
中国人很早就注意到了地理与音乐之间的关联。西周时统治者便设“采风”制度,认为采集各地歌谣可达到“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的目的。《吕氏春秋·音初》中的“秦音”“北音”,《魏书·乐志》中的“吴歌”“西声”,明代《方诸馆曲律》中“赵曲”“燕歌”“楚调”等词语,都证明古人对音乐已经有了空间分布的认识。查阅一些史料文献,能看出古人对南北音乐风格的了解程度。明代魏良辅在其《曲律》中提到:“北曲以遒劲为主,南曲以婉转为主。”[3]这点明了分布于中国北方与南方的两种戏曲在音乐风格上最直观的区别。我国现存的民间音乐种类不胜枚举,如太谷秧歌、云南花灯、晋剧、豫剧等等,其命名体现出鲜明的音乐地理学观念。
20世纪80年代,我国人文学科建设逐渐复苏,文化地理学研究受到重视,音乐学界也涌现出一批填补了音乐地理学科空白的研究成果,如苗晶、乔建中《论汉族民歌近似色彩区的划分》(1987)、乔建中《音地关系论》(1988)、乔建中《音地关系探微》(1990)、蒲亨强等人的《中国地域音乐文化》(2007)等,都是中国音乐地理学学科建设初期取得的成果。
2 “人”在地理与音乐间的重要角色
自然地理因素会对音乐产生影响,但二者必须通过一座不可缺少的桥梁才能实现联系,这就是“人的创造性活动”。音樂是人类创造性活动的产物,人类是所有音乐理念的传达者、音乐事象的操纵者、音乐作品的欣赏者。因此,音乐地理学的研究,绝不能将人的作用和影响排除在外。
从某些方面来说,人亦是环境的产物。地理环境不仅影响了人对生产生活方式的选择,也影响了人的性格气质。从大体上来看,我国北方人性格较为豪放,唐韩愈曾称“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南方人性格则更为细腻、温和。这种鲜明的性格反差在南北方的音乐风格中亦可见端倪。
综上所述,地理环境影响了人的性格,而当地人又将自身的性格特质融入他们创作的音乐当中。人处于音乐事象和外部环境之间的中心环节,是音乐与地理环境交互关系的中心接触点。
下文从“地—人—音”的关系链条出发,列举几个具有鲜明代表性的地区,通过对该地区地理环境的介绍,分析环境所造就的人的性格,剖析该地代表性音乐中所蕴含的地理与人民的性格特征,论述地理、音乐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
3 以几地为例,阐述“地—人—音”之关系
3.1 平原丘陵——以闽南地区的音乐文化为例
3.1.1 闽南地理环境对闽南人性格的影响
闽南主要指福建、漳州、泉州三地及其周边区域。闽南地处福建东南角,西有武夷山脉作为此地与中原内陆的壁障,东临广袤的海域有利于加强其与外界的沟通联系。《天下郡国利病书》曰:“闽地负山滨海,平衍膏腴之壤少,而崎岖硗确之地多。”闽南地区适宜耕种的土地资源颇为短缺,发展农耕经济受限。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闽南人摆脱了重农思想的禁锢,转而从海洋中谋求良机,催生了海洋经济形态。唐宋时,闽南地区便已出现“舟舶继路,商使交属”的繁荣景象。元代,统治阶级加强与外国的贸易、文化交流,进一步促进了闽南地区海洋经济的发展。泉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往来商贾络绎不绝,成为当时东亚乃至世界的贸易、文化中心。
虽然闽南人擅长借助海洋积累物质财富,但在“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的海洋面前,人类终究是渺小的。闽南人将对大海的敬畏之情和对出海家人的祈盼祝福寄托于神明身上,长此以往,孕育出了闽南地区的祭祀文化。时至今日,闽南人仍高度重视祭祀活动,并发展成为闽南的文化标识之一。
3.1.2 闽南民歌与妈祖音乐文化
以海洋经济为主的生存方式促使闽地人民创作了大量渔船号子。号子中的歌词、节奏、旋律及一领众和的演唱方式,都与海上劳作的环节紧密配合,其不仅是船夫们统一劳作、鼓舞斗志的助手,还具有传授海上生产知识和生活常识的作用,是由几代船夫的经验积累而成的,是船夫们长期与自然搏斗的智慧结晶。离家讨生活的出海人还创作了许多反映海外劳动生活的“过番歌”,大多以别离思乡之情为题材。如《厦门歌谣》中记载的一首“过番歌”:“喇狸空,喇狸窟,会得入,勿会得出。卜想掘金去过番,哪知死甲无身骨。”其反映了时人被逼无奈下南洋讨生活的艰辛和对未知生活的担忧。《一身来到大海边》《番邦水路真难走》《夫妻何时得团圆》等都属于这类歌谣。今天,这些民歌在海外华侨华人聚居的地方也广为流传。
祭祀活动是闽南的文化符号之一,闽南的民间祭祀对象具有多样性,其中较为主流且影响较大的是海上守护女神——妈祖。以妈祖信仰为载体,衍生出的妈祖音乐,是研究闽南祭祀文化时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
妈祖祭祀仪式涉及的音乐形式丰富多彩,主要包括舞蹈、音乐、戏曲三种。戏曲方面有具有当地特色的莆仙戏。音乐方面有“十番八乐”,当地乐班根据仪式环节的需要演奏风格不同的曲牌,如仪式正式开始时用庄严肃穆的《水清龙》,礼成时则用欢快的《荔枝头》,也有一曲多用的情况,如曲牌《水清龙》,运用于三叩九拜之礼时,能让人产生宁静平和之感。这从侧面体现出了我国民间艺人并不墨守成规,而是对曲牌加以创造性地灵活运用。
3.2 高原——以蒙古高原的音乐文化为例
3.2.1 蒙古高原地理环境对蒙古族人民性格的影響
内蒙古高原是中国的第二大高原。内蒙古高原降水稀少、土层贫瘠,可用于农耕的土地十分紧俏,却为只要有土地和水便可生长的草让出了广阔的天地,为生活在这里的蒙古族人民从事畜牧业开辟了天然牧场。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中,马成了蒙古文化的图腾和蒙古族人民忠实的伙伴。蒙古族人民骑着骏马在广袤的草原上自由驰骋,在驯化马的同时,他们的性格特质也潜移默化地受到马的影响,形成了无拘无束、追逐自由的性格特质。习近平总书记在内蒙古考察指导工作期间,曾多次提出要弘扬“吃苦耐劳、一往无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蒙古马精神”[4],这正是对蒙古族儿女品格精神的精辟总结和高度赞扬。
3.2.2 蒙古族长调与马头琴
长调是蒙古族人民在长期游牧生活中创造出来的音乐体裁,在蒙古语中发音为“乌尔汀哆”,意为长歌。从题材内容上来看,大多长调歌词都与草原游牧生活相关,蒙古族人民毫不吝啬地通过长调歌颂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从发声方式来看,演唱长调时常借助“拖腔”呈现舒徐的旋律感,展现辽阔的意境,体现飘逸自由的音乐美。这是蒙古族人民追逐自由、无惧无畏的性格特质在音乐上的体现。
在与马朝夕相处的生活中,蒙古族人民制作出了马头琴,用以寄寓他们对马的喜爱之情,马头琴已成为草原音乐文化精神的一种象征。马头琴的音色厚重苍凉、低回婉转,能展现出草原旷远的景色;基于特殊的演奏技法,能用马头琴模仿骏马嘶鸣的声音,表现万马奔腾的场面,这也彰显着蒙古族人民直爽豪迈、奔放不羁的性格特质。
3.3 黄河流域文明——以黄土高原的山曲为例
河曲县地处黄河河套地区,位于山西、陕西、内蒙古三省的交汇处,这样的地理位置让河曲县积淀了深厚的黄河文明魅力。常年的风沙侵蚀使此地沟壑纵横,生存环境较为恶劣,农耕常因地瘠、旱灾等原因受阻,《河曲县志》提到:“河邑地瘠民贫,力农终岁拮据,仅得一饱。若遇旱年,则枵腹而叹。”但是黄土高原的劳动人民并没有因此妥协,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艰难地从黄土地中“刨食”,勤劳与坚韧便是劳动赐予他们的性格特质。在这方天地中,他们创造出了黄土高原独有的“黄土文化”,展现出了性格中独有的洒脱与浪漫。
清代中后期,清政府的对蒙政策逐渐松弛,大量黄土高原的农民通过河曲等地进入内蒙古谋生,这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现象被称为“走西口”。在乡土情浓厚的中国古代社会,背井离乡讨生活是无奈之举,走西口的男性劳动力被称为“雁行客”,他们几年才回一次家,甚至客死他乡,生活充满了未知。
山曲是当地人民生活的一面镜子,历来以即兴编唱、见甚唱甚为特点,山曲中有大量以走西口为题材的作品,体现出了鲜明的现实主义特征。男人走西口,留家的女人用山曲大胆表达内心的思念与爱意,因而山曲在当地也被称为“酸曲儿”。这些“酸曲儿”标题与歌词大胆直接,如《想亲亲想在心眼眼上》中的“不想别人单想你”,《想你想在心里头》中的“想你想你实想你”等等。歌词中还有大量不加修饰的方言词汇和叠词,如“难活”“瞭人”“亲亲”“泪蛋蛋”“一锅锅”等,极具生活气息。山曲的旋律频繁出现七度、九度甚至十一度的大跳,旋律高亢、嘹亮[5]。在思想保守的旧社会,这些大胆表达爱意的歌词和激越的旋律一方面反映出当地人民豁达朴实的性格,另一方面,在贫瘠空旷的黄土高原和凄苦的时代背景下,当地人民需要这样直接自由的音乐酣畅淋漓地释放压抑的情感。同时,以商调式为主的调式特征又突出了山曲的凄凉、忧愁、悲伤之情,侧面反映了过去黄土高原人民对困苦生活的无奈与哀怨。
3.4 长江流域文明——以江南地区的昆曲为例
3.4.1 江南的地理环境及江南人文特点
江南地区素有“水乡泽国”的佳誉。《宋书》载:“江南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历史上的“四大米市”——芜湖、无锡、九江、长沙均在江南,高产的粮食量为江南地区的富庶繁荣提供了最基本的物质保证。另外,纵横交错的河道为江南地区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沿长江可直达荆楚巴蜀之地,赤山塘上接九源、下通秦淮,京杭大运河又贯通南北[6]。各种“苏造”“苏制”品通过密布的水道运往全国各地,正所谓“夜半江声听不住,南船才过北船来”。商业贸易是促使江南经济发达的又一重要原因。雄厚的经济实力使云集在江南的文人、官吏、乡绅、富商追求精神上的富足,精耕细作的农耕方式使江南人形成了追求细腻的审美方式。
3.4.2 饱含诗意的江南昆曲
清人邹鸣鹤评价江南“人文渊薮之地,士兴于学,民兴于业,义田义塾之设,比比皆是”。崇文兴教一度是江南地区的风气。发端并流行于江南一带的昆曲便受到了当地文化的熏陶。从曲词上来说,昆曲讲究曲文典丽,其文学性在中国戏剧史上达到了领先地位。《牡丹亭》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名句,是历代文学家反复揣摩、推敲的经典,将温婉阴柔的江南风韵完美地呈现了出来。从曲调与唱腔方面来看,昆腔追求委婉细腻、抒情缠绵的效果,为增强清柔婉折之感,还将拍子拖延放慢,故名“拍捱冷板水磨腔”。这种含而不露的美学格局,反映了江南人对精细雅致和诗性审美的追求。
4 结语
我国地形环境复杂多样,民族众多,文化类型更是多种多样、异彩纷呈。若要深入研究每个地区的音乐文化,依次分析各个行政区甚至聚落的音乐,工程量不小,而且各地之间的沟通交流又使不同文化产生了碰撞、融合。因此,任何地区的音乐文化都无法用简单的一个词完全概括,亦不能用一种或几种音乐种类完全代表。文章仅选择了几个环境与音乐种类有直观联系的例子进行探究,当前音乐地理学在中国还是一门年轻的学科,有待从多角度深入细化研究。
参考文献:
[1] 乔建中.论中国传统音乐的地理特征及中国音乐地理学的建设[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8(3):3-9.
[2] 伍国栋.民族音乐学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2:49-52,57-59.
[3] 曾永义.魏良辅之“水磨调”及其《南词引正》与《曲律》[J].文学遗产,2016(4):135-152.
[4] 芒来.什么是蒙古马精神?[J].实践(思想理论版),2020(5):15-17.
[5] 周青青.中国民间音乐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25-26,128-129.
[6] 庄若江.江南文化的精神内涵及其时代价值[J].江苏地方志,2021(1):4-12.
作者简介:吴洁琼(1998—),女,山西晋中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