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走远的故乡
2022-05-30赵卷卷
赵卷卷
原来你也在这里
公园广场上。起风了,随着漫天的雪,十几只鸽子像踩着绷子床的运动健将,肉红色的爪子刚触到地上,便弹射而起,腾起阵阵雪浪。
朵朵抓起面包,一点点撕下,抛向鸽群。她递给我几片面包,示意我一起喂,还问我:“可爱吗?”迟疑了下,我还是点点头。难不成对她讲,爸爸小时候跟鸽子有着“深仇大恨”啦。
老家是平原,树多,鸟多。燕子、喜鹊、白鹭、鹧鸪、麻雀,连啄木鸟、猫头鹰等,算稀疏平常了。鸽子,却少见。
第一次见到鸽子,也是下雪时。农村的雪,下得连天空都是白花花一片。冻得通红的手,在火盆上移动着,火盆里的草木灰下,是刚放进去的玉米粒。窗外大柳树上,几根干枯的枝条,像上了发条,规律地抖动着,枝条上覆盖的雪不见了,露出一段一段灰色的木质结节。
两只鸟,站在大枝丫上,随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雪浅的树根前。它们仿佛刚漂洗完便被烘干的白羽绒,一块块拼接在一起,十分臃肿,却顺眼。是鸽子,在电视上见过。
大冬天,鸟儿们不见了影儿。它们怎么不惧风雪?
几缕焦味飘来,我回过神来——玉米粒,烤糊了。都怪你们!对着鸽子咬牙切齿一番后,我翻出夏天捕鱼的网兜,用长长的竹竿连起来,迎着风走到树下。它们见状,径直飞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觅食起来。
我把网兜伸长,放在雪地上。接着,摸出一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地往网兜周围扔过去。扔完后,蹲着握起竹竿,等它们飞回来。果不其然,它们扑棱着翅膀过来了,若无其事地朝玉米粒砸出坑洼的地方,伸出红扑扑的爪子,将雪往四周蹬,玉米粒便露了出来。
手一抖,网兜朝其中一只鸽子跃起来,又盖过去。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我滑倒在雪地上。它们受到惊吓,倏忽一下,升到了树上。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冰碴,我继续蹲守。一只鸽子飞下来,盘旋一圈后,又绕回去了。它们将头扎进颈项的羽毛里,变成了两尊晶莹剔透的雕塑,一动不动。
扛不过刺骨的寒风,不得已“鸣金收兵”。临近傍晚,母亲伸出额头,顶了顶我的额头,她惊呼“发烧了”。因为这,我被强行灌了四五碗生姜水。
半夜,热得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想透个气,谁知风太大,开了插销的窗户反弹过猛,玻璃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我赫然看见,窗台上有两只鸽子,像两团毛球,紧紧地贴着墙角。可哪里顾得上它们,我赶紧折了几块硬纸板,粘在窗户上,再迅速地钻进被窝,和它们一样,把头埋进了被子。
一大早,母亲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笑眯眯地问:“玻璃怎么回事?”
“大风刮的。”我支支吾吾道。
“你会那么好心,用纸板糊好?”大概是觉得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母亲不相信我的解释。
久违的太阳出来了。屋前的通顺河里,二叔家插着一排捕鱼的迷魂阵。我计上心来,喝完两碗姜汤,去二叔家抱了一大垛渔网,用几根竹竿挂起来,插在雪地上。渔网像晾晒的床单一样,随风摇摆。之前,我可是亲眼见过渔网的神奇——几只麻雀撞在网上,动弹不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渔网。任凭我望眼欲穿,它们却沉沉地睡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在我的连连哈欠中,行动宣告失败。之后,我找过“外援”,恶补过“战法”。什么“守株待‘鸟”“簸箕阵”“弹弓术”等,一一试过,鸽子反而在枝头“咕咕”得更欢了。
冰雪消融,万物吐绿,春天到了。鸽子展开攻势,它们曾一度“占领”家里的小阁楼、瓦棚,还有厨房的屋檐。
做了几页观察笔记后,我发现,鸽子是鸟类中的“懒鸟”。燕子衔上稻草、塘泥,耗费好几天的时间,才能造好一个精美的窝;麻雀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寻找适合筑巢的地方,预制板的圆洞、草垛的隐蔽处、屋檐的墙砖缝儿里,是它们最佳的落脚点,把叼的棉絮、碎布、塑料纸,揉成一团,就成了窝;鸽子不一样,就地抓几根细长的枯枝,架起来,半天工夫窝便成了。
我决定来个“直捣黄龙”,对鸽子进行“釜底抽薪”。几个眨眼的工夫,我站在了鸽子立着打盹儿的地方。好家伙,已经下了两个鸽蛋。夹在指尖,我向小伙伴展示着“战利品”。第一次见到鸽蛋,大家很高兴,大声议论着,我更是不厌其烦地解答着他们的疑问。
“咔嚓”,立脚的枝丫断了!我从两层楼高的柳树上,朝地上直插下来。只不过,没有优美的动作,只有小伙伴的尖叫声。
还算幸运,掉在给耕牛准备的青草垛上。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暂时失去知觉,我几分钟没有缓过劲儿来。小伙伴见我无事,指着我的头,哈哈大笑起来。我伸手摸摸头发,黏糊糊的,是鸽子蛋,在头上开花了。
这件事,带来了一些后遗症。摔下来,当时没受伤,从第二天开始,屁股却不能碰床和板凳。班主任是个狠角色,会拿长长的尺打手板心,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把板凳拆了,丢进学校外的小河里,谎称板凳不见了,家里找木匠在订做,这才让我得以舒舒坦坦地站着上了一周课,将这事掩盖了过去。还有,掏鸟窝、取鸟蛋的活儿,我不敢再干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心理阴影了。
人鸽之战,以我的惨败而偃旗息鼓。没想到,巢穴和蛋没了,鸽子竟然漠然无视,第二天还在大柳树上做了一个窝。要知道,换成喜鹊,你要是拆了它的家,它会追着啄你,也不可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地再筑巢。
我和鸽子,算是和平共处了。高兴时,扔一点米粒到树下;不开心时,捡几块小石子往树上扔;闲暇时,望着它们发呆。有段时间,我还看到它们呼朋引伴地带来了十几只鸽子。
后来,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城里的鸽子比较常见,慢慢地淡忘了它们。
鸽子并不惧怕人群,它们踮着脚,扑腾着翅膀,欢快地抢着食物。掏出手机,我准备给专心喂食的朵朵拍个照。这时,广场上响起一首熟悉的旋律: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地對朵朵身后的一群鸽子说:
嗨,原来你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