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打人事件”背后：深夜食堂那些暗黑往事

“抡椅子，砸酒瓶，拽头发拖行，拳打脚踢”，看着唐山烧烤店女孩被打的视频，远在广东的何琼哭了，视频中的画面让她很揪心。这些年，她和丈夫李光在广东珠海经营着一家餐饮店，时常营业到凌晨三四点。对他们来说，视频中发生的一幕幕如往事再现。

“敲诈勒索、打架斗殴，我们见多了”

今年是何琼夫妻俩经营餐饮的第二十四个年头。1998年秋，他们来到这个位于广东省珠海市西北方向的小村子里，靠借来的两千块钱接手了一家饭店的“经营权”，他们卖汤粉、炒粉，也做家乡炒菜。饭店最初搭建在一片广场上的油布棚里。何琼记得，当时村里汇集了来自各地的打工人，饭店附近有家私、玩具等加工厂，“早上卖早餐，晚上做炒菜、烧烤、大排档，还有卖衣服的，热闹得很”。

他们的餐饮店原本不主营夜市，但在过去的八千多个夜晚里，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他们要忙到凌晨两点多才收工。白天，打工人上班，何琼和丈夫摞起桌凳，腾出空间休息。到下班的时间，安静的村子渐渐“活”过来。傍晚六七点左右，广场上充满灯光、音乐和油烟香味，许多打工人连厂服也来不及更换就直奔过来了。

客人喝酒意味着店面进账，但对何琼来说，客人喝酒让她面临很大的风险。“喝多了就赖着不走，吐得满地都是，还容易闹事。”何琼在自家店里就遭遇过醉酒客人的骚扰，不止一次。有人挤眉弄眼地口头调戏，也有人干脆上手来摸她。何琼很反感，又不好对客人翻脸。

何琼的丈夫李光更在意附近的“混混”。他记得，在2005年以前，村里几乎天天有人打架。在他口中，“混混”是一群“其他人或许可以避开，开饭店的却无法回避”的人。作为店主，李光认识其中一些人，甚至能和对方“打成一片”，但他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李光说：“这些人好的时候好，坏的时候坏，敲诈勒索，打架斗殴，干什么的都有，也不怕坐牢。”

他记得，曾有几个青年带着工厂里的年轻姑娘来店里吃饭喝酒，过后没几天，他就听说姑娘被这几人下药强奸的消息。也有食客曾以女朋友被骚扰为由，要求另一名食客为自己买单，随后让对方跪在凳子上，用牙签扎他的脖子。“我们见多了，都是借口。”李光说，“有人根本没人惹他，但多看一眼，可能就要头破血流。”

有时候，店家自身也难保。一个晚上，八点多钟，四名男青年来店里吃饭，饭后却称在菜里吃到了清洁球，肚子疼，要上医院检查。李光无奈，到医院门口时，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几个男青年他都有些印象，是当地一个“大哥”的“小弟”，而那位“大哥”是自己的老乡，经常来店里吃饭，以前也会“罩着他”，因此很少有人直接找他的麻烦。

“这次怎么了？”李光没想明白，他猜测对方想“讹诈”，便主动提出给对方四千块钱解决麻烦。事后，他和妻子在家商量，才想起“大哥”一位亲戚在菜场开了菜摊，而自己在隔壁摊贩那里买菜，可能得罪了对方。他没有证实这一猜测，但从此都选择去“大哥”亲戚的摊位买菜，之后再未遇到类似麻烦。

“做生意的都怕，万一报复就麻烦了”

6月10日下午，唐山烧烤店打人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并引起公愤。有媒体记者在次日中午探访了事发地老汉城烧烤店。据描述，该路段是唐山市比较有名的烧烤一条街，路边有数十家烧烤店。打人事件发生后，周边店铺还开着门营业，老汉城烧烤店的铁卷帘门则关着。

“这条烧烤街近二十年历史了，受疫情影响，前一段时间，商户们才开始营业，天一热，他们把桌子摆到路边营业。”附近的居民称，有的烧烤店营业到凌晨三四点钟。

事发后，有媒体还指出，老漢城烧烤店5月上旬就发生了一起互殴事件。路北区机场路派出所对此回应称，“没有受害人，没人报警”。

记者多次致电老汉城烧烤店老板娘、店内员工，电话均未接通。该店店员曾对媒体表示，打人事件中被骂没有人拉架，暂时闭店，印象中几名打人者不是常客。6月12日，该店老板娘发布视频称，事发时曾上前拉架还遭威胁，对方并未结账就走了，目前被网暴到无法正常生活，“我也是受害者”。

据附近的一家店主介绍，这位老板娘近六十岁。此前监控视频显示，她曾几次上前劝阻未果，被打人者以手势威胁。有网友还表示，老板娘开门做生意，也担心得罪了施暴者被打击报复。

“肯定怕惹麻烦呀。”李光认为，一般打架斗殴事件在夜市常有发生，老板也很无奈。在他的餐饮店里，有时碰到双方都是“混混”，夫妻俩只能先告诉对方“要打出去打，在店里不行”，实在无法阻止或有人受伤时，店家在对方走后才敢报警。“做生意的都怕，一般打架抓进去关几天就出来了，万一报复就麻烦了。”李光说，至于普通的食客，遇上这类人，没人敢上前“多事”。

也有人曾带刀来店里生事，砸坏店里的冰柜，何琼选择了报警，但“没有人来”。有一次报警，她记得生事者还自称“我自己就做过8年警察”。

据媒体报道，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发生后，不止一个食客报了警。一名现场目击者告诉媒体，自己目击了全部过程，并在2点43分拨打110报警。报警后，朋友想带她离开，但她放心不下，大概15分钟后又和朋友回来在远处看，看到警察已来。该目击者是一名女孩，她称，类似的纠纷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一次，“这么多男人打女孩子，还打得这么严重，我是第一次看到，更没想到会离我这么近”。

“搞餐饮太难了，夜市风险还是高”

6月19日，有网友拍到“唐山打人事件”涉事烧烤店关张搬迁的视频，老板娘将店内的桌椅设施全运走了，地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了。据知情者了解，该店已更换新老板，装修后将择日重新开业。

通过“企查查”查询，老汉城烧烤店成立时间为2008年的夏天。该店在事发前并无法律诉讼案件及敏感舆情。事发后，这家烧烤店被推到风口浪尖，有网友或群众在店门口对老板进行各种指责，还有人泄愤在店门口小便。6月20日晚，河北省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在其微博回应，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是装修，短期内店主也没办法经营了。

近几年，因工厂拆迁、疫情等原因，何琼的餐饮店生意也远不如从前。从去年开始，除了兼顾餐饮店外，李光还在隔壁一家工厂做门卫。就在几个月前，何琼又一次遭到了食客的骚扰。事发当晚，正值李光值班，何琼独自一人看店，两名四五十岁的建筑工人来店里吃饭喝酒，对她进行口头上的骚扰。

一想到唐山烧烤店内被打的女孩，何琼又忍不住说：“如果是在我的店里，我应该还是要拉架。”被问及是否害怕时，她想了想说：“怕呀，那也不能袖手旁观，一群大男人，这么打一群年轻姑娘。”她的女儿也在外地工作，事发后，她提醒女儿，要注意保护自己，“太晚了不能去那些地方”。

何琼最近一直在关注唐山烧烤店打人事件，“现在法治健全了，我们这里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越来越严，那些（混混）也慢慢散了，治安好多了，希望唐山也赶紧解决。”她说。

近些年，随着工厂拆迁、农民工返乡和疫情冲击，一拨又一拨的人离开了村子，隔壁的烧烤店、大排档陆续关闭，这个昔日热闹的夜市如今只剩下四家餐饮店。一个月前，夫妻俩接到街道办通知，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决定对其商铺所在范围内的临时建筑物和堆放物进行清理整治。他们已作好准备离开，但何琼不想再做餐饮了，目前正在看门面，打算开一间小小的零售店。

（文中何琼、李光为化名）

（摘自《看天下》彭宁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