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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诗论》“抗战版”原稿考略

2022-05-30陈宇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诗论朱光潜

陈宇

【摘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有朱光潜《诗论》“抗战版”原稿,通过对其内容的考察及相关信息的解读,可以进一步增进学界对《诗论》早期出版情形和修改情况的了解。

【关键词】朱光潜 《诗论》 抗战版

1943年6月由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出版的《诗论》,是研究朱光潜《诗论》的重要版本,学界称为“抗战版”。其成书经过,据书前自序是应陈西滢和其他几位朋友之邀,才将这部仍在不时修改的讲义出版。笔者查阅资料时,在馆藏档案中发现了《诗论》“抗战版”的原稿,略加考述,应有助于增进学界对《诗论》早期出版情形及修改情况的了解。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诗论》“抗战版”原稿,收录于“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全宗,这与当时的出版审查背景密切相关。1938年,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等五部门联合成立了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以下简称“中审会”),与“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以下简称“渝审会”)合署办公,同驻重庆。中审会负责重庆市内图书审查事宜,渝审会负责重庆市内书店和印刷所检查工作,对重庆市出版界的一切公文,使用渝审会的名义。此外,渝审会还专门设立了“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检查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呈报筹备成立经过及该会组织大纲》,档案号:十一(2)—4108。]。根据当时《国民党战时图书杂志原稿审查办法》的规定,书刊审查“采取原稿审查办法,处理一切图书杂志之审查事宜”,“凡未经审查机关核准通过或修改后复核不通过的稿子,印刷所不得收排,出版机关不得出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文化(1),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49—551页。]。据此,《诗论》在出版前必须将原稿送呈渝审会审查,审讫后再将书稿发还国民图书出版社,并发给统一编号,也就是《诗论》“抗战版”封底所印的“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图字第二七二四号”。由于国民图书出版社直属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管轄,因此在解放后其历史档案均由我馆前身南京史料整理处接收整理,这也是《诗论》原稿辗转保存在我馆的缘由。

原稿可以从目录、序言、正文、附录四个方面介绍。全书目录与“抗战版”无异,分为十章,右上角有墨书:“(一)即日付印,计308页;(二)审查或排印时勿使页数散乱。斌佳,四卅。”“斌佳”即郭斌佳,时任武汉大学文学院史学系教授,1939年12月起兼任武大图书委员会、出版委员会委员[骆郁廷编:《乐山的回响:武汉大学西迁乐山七十周年纪念文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77页。],后离校从政。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相关档案,1943年1月27日郭斌佳已出席参事室外交组工作会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国民政府抗战时期外交档案选辑》,重庆出版社2016年版,第98页。],则“四卅”年份当为“1942年”。朱光潜在抗战全面爆发后离开北平,前往成都任四川大学文学院院长,1939年1月由成都转到嘉定(乐山),1942年被教育部任命为武汉大学教务长[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4—6页。]。

书稿序言单独写于三张10×27红栏方格信纸上,纸上有“四川省立戏剧教育实验学校试卷”字样。该校由熊佛西创办于1938年9月,1939年秋变更校名为“四川省立戏剧音乐实验学校”,1941年2月被勒令解散[熊佛西:《四川省立戏剧教育实验学校概况》,《新教育旬刊》第1卷第8期,1939年,第16—18页。]。朱光潜曾受邀到校演讲,“学校为了丰富学生们课外知识,经常邀请名人学者来校讲演。给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请朱光潜先生谈美学问题”[阎折梧:《中国现代话剧教育史稿》,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49页。]。

正文部分文字内容完整,第八章第一节“声的分析”、第三节“中国的四声是什么”配图部分纸页被裁去,书稿每页均钤“重庆市图书杂志审查处审查讫”蓝色长印,由审查处吴志超、张明远、刘汉卿、唐星恭等人分工审查,并各自在负责部分首页空白处签名、标示起讫页码。书稿后附剪报二页,左上角手书“附录”二字,内容即是1941年在《大公报》上刊载的《给一位写新诗的青年朋友》[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朱光潜著〈诗论〉(稿)、〈给一位写新诗的青年朋友〉(剪报)》,档案号:七一八(289)。]。

由于是付印稿,内容上与正式出版的“抗战版”并无差别,但可贵的是,这份书稿是一个未经誊清的改稿,其被删改的原文依然保留着,可以还原作者修改的诸多细节,择要略述如下。

正文标题方面,《诗论》原名《诗学通论》,是朱光潜早年在北大、清华授课的讲义,据“抗战版序”,其每次演讲后都把原稿大加修改。1940年11月,叶圣陶在《日记》中仍然称之为《诗学通论》:

11月8日 孟实以所作《诗学通论》原稿示余,明日当细读之。

11月9日 读孟实《诗学通论》,迄于傍晚。

11月10日 上午续看孟实《诗学通论》。

11月12日 看孟实稿,毕。其说理颇精,而嫌其简略。

11月13日 (午后)三时半,至孟实所,将其原稿交还。[叶圣陶:《叶圣陶集》第十九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03页。]

原稿首行旧题“诗学通论”四字,后用墨笔圈去“学通”二字,可见《诗论》是在出版前才最终定名的。第三章原题“诗的境界”,“情趣与意象”为淡墨笔后加。第七章原题“诗与画——评莱辛的‘拉阿孔”,“拉阿孔”后用墨笔划去改作“诗画异质说”。

正文内容方面,第八章第三节“中国的四声是什么”,“四声有长短的分别,大概无可讳言”段落的下半部分,“抗战版”的文字是:

据英人琼斯(D.Jones)和广东胡炯堂的研究,广东平声与上去二声的均成一拍与半拍之比,但照刘复的实验,它们相差似没有这样大。这些“结果”可以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同是一声,各地长短不同;第二,许多测量结果常相冲突,可见声音长短不易测量,四声长短比例至今还是没有解决的问题。依这样看,四声虽似为长短的分别而实不尽是长短的分别,因为四声的长短并无定量。

原稿中可以看出删改了部分语句:

……四声长短比例至今还是没有解决的问题。依这样看,诗中平仄相间,虽似为长短相间而实不尽是长短相间,因为平仄的长短并无定量。加以诗的习惯向来不分阴阳平,合上去入为仄声。阴平阳平的长短已很有悬殊,入声分上去两声相差更远,在平声位置时既不分阴阳,在仄声位置时又可用上去,可用入,则诗对于长短关系似乎不很考究了。

另外,原稿中还夹着散页一张,内容也仅是这部分内容,应是之前的草稿:

据英人琼斯(D.Jones)和广东胡炯堂的研究,广东平声与上去二声的均成一拍与半拍之比,但据刘复实验广州与潮州音的结果,广东平声与上去二声并没有差得那么远。这些事实可以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同是一声,各地发音长短不同;第二,许多测量报告常互相冲突,四声长短的问题还是问题。就用在诗里来说,上去入向来合为仄声,平则不分阴阳。阳平与阴平长短很有悬殊,平声比入声固然较长,比上去两声有些区域较长,有些区域较短,有些区域差不多。比如一句“平平仄仄平”格五言诗里仄声都是上声或去声。

第九章第二节“顿与英诗‘步、法诗‘顿的比较”,“抗战版”有一段文字是:

近来论诗者往往不明白每顿长短有伸缩的道理,发生许多误会。有人把顿看成拍子,不知道音乐中一个拍子有定量的长短,诗中的顿没有定量的长短,不能相提并论。

原稿中此段后原有一小节文字,后被删去:

此外,又有人以为每顿字数应该一律,不知道字数一律时长短并不一定一律,反之,长短仿佛时,字数也可多可寡。最好倒是吴歌中的七绝格。七绝每句七字,而吴歌在七绝第三句往往有十几字成一句,但唱时却须用快板,使十几字音所占的时间不比七字音所占的时间长的太远。(据顾颉刚说)

第十章第五节“旧诗用韵法的毛病”,“抗战版”有一段文字是:

中国旧诗用韵法的最大毛病在拘泥韵书……这就是说,我们现在用韵,仍假定大半部分字的发音还和一千多年前一樣,稍知语音史的人都知道这种假定是很荒谬的。许多在古代为同韵的字在现在已不同韵了……

此段经过删减,原稿为:

中国旧诗用韵法的最大毛病在拘泥韵书……这就是说,我们现在用韵,仍假定大半部分字的发音还和一千多年前一样,稍知语音史的人都知道这种假定是很荒谬的。许多字音都已经过很大的变化,有从前开口的字的现在变为撮口的字的,也有从前撮口的字的现在已变为开口呼的。许多在古代为同韵的字在现在已不同韵了……

值得指出的是,学界有将“抗战版”与1948年的“正中文学丛书版”混淆的现象,比如商金林《朱光潜〈诗论〉的五个版本及其写作的背景和历程》“不料陈西滢和其他几位朋友等不及,他们主编了一套‘正中文学丛书,硬要拉《诗论》来‘充数”[商金林:《朱光潜〈诗论〉的五个版本及其写作的背景和历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第5期。],又如宛小平《朱光潜年谱长编》为1943年6月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出版的《诗论》所配插图,都误以为“正中文学丛书版”是《诗论》“抗战版”[宛小平:《朱光潜年谱长编》,安徽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74页。]。实际上,“正中文学丛书”由朱光潜自己主编,正中书局于1948年3月出版的《诗论》,学界称为“增订版”。那么“抗战版序”中提及陈西滢和几位朋友所编的那套文艺丛书又是什么?[朱光潜在“抗战版”《诗论》序言中提及:“现在通伯先生和几位朋友编一文艺丛书,要拿这部讲义来充数,因此就让它出世。这是写这书和发表这书的经过。”]

以“文艺丛书”命名的丛书在当时并不鲜见,文通书局、商务印书馆、文艺青年社等都曾出版过。《诗论》“抗战版”的封面、封底、版权页上对这套丛书并未有所标示,但国民图书出版社的确推出过一套“文艺丛书”,现存世者尚有多种。其中,无论是出版时间最早的《大地龙蛇》(话剧,老舍著,1941年11月初版),还是与《诗论》出版时间相接近的《灯光》(诗文集,朱君允,1942年6月初版)、《为胜利而歌》(诗歌,任钧著,1943年5月初版)、《人世百图》(散文,苏麟著,1943年11月初版),在封面左侧都标有“文艺丛书”四字。靳以(笔名苏麟)、任钧、朱君允都是陈西滢的好友,陈西滢还为朱君允的这部《灯光》作序[朱君允:《灯光》,国民图书出版社1942年版,“序”。],“抗战版序”中提到的“文艺丛书”,当即指这一套。此外,国民图书出版社又名国民出版社,1939年7月由国民党官方与私人集股创办于浙江金华,后在重庆建立总社和总发行所,原浙江社改为分社并于1942年迁至福建南平[寿勤泽:《浙江出版史研究·民国时期》,浙江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64页。]。现在仍然可以见到以国民出版社之名发行的另一套“文艺丛书”,从其中的一种《奴城传奇》(剧本,令狐令得著,1944年4月初版)来看,在封面及版权页也都标明了“文艺丛书”。笔者据此推测《诗论》虽然出版但实际并未列入那套“文艺丛书”系列。

〔作者单位,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A Study on Zhu Guangqian's Manuscript of Poetics Published in 1943

Chen Yu

Abstract:The Second Historical Archives of China has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edition” of Zhu Guangqian's Poetics. Investigation of its content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relevant information could enhance the academic community's understanding of the early publication and revision of Poetics.

Keywords:Zhu Guangqian, Poetics, edition published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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