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中的生死感怀
2022-05-30汪建新
汪建新
文天祥《过零丁洋》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无法违背的自然规律。作为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和独领风骚的诗人,毛泽东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对待生死乐观豁达,有着透彻深沉的人生感悟。他从不哀叹人生苦短,总是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奋发有为,不断思索和创造生命长存的意义和价值。毛泽东诗词既是毛泽东辉煌人生和心路历程的壮丽画卷,也是毛泽东奋斗进取和深邃豁达生死观念的生动诠释。毛泽东诗词中那一首首抒发生死感怀的诗篇,气势磅礴、脍炙人口,犹如一曲曲抑扬顿挫的生死颂歌,体现出一代伟人毛泽东的博大胸襟和光辉思想。
悼亡:直抒痛失亲友的悲情
生离死别,是人生莫大的痛苦。毛泽东26岁丧母,37岁丧妻,57岁丧子,人世间最凄惨的事,毛泽东全遇上了。在半个多世纪的奋斗生涯中,毛泽东又无数次经历同窗病亡,战友牺牲,同事逝世,他的心灵一次次遭遇悲情的侵袭。毛泽东一生中写过多首悼亡诗,这是毛泽东诗词的一个重要类型。这些作品直抒胸臆,感情深挚,哀婉凄切,悲凉彻骨。
1913年在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求学时的毛泽东
1915年3月,湖南一师的同窗好友易昌陶死于肺结核,毛泽东为之扼腕痛惜,写了一副挽联:“胡虏多反复,千里度龙山,腥秽待湔,独令我来何济世;生死安足论,百年会有役,奇花初茁,特因君去尚非时。”全联表达了毛泽东对同学英年早逝而痛惜万分的真挚情感。那种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之情,在年仅21岁的青年毛泽东身上,已经显露出非凡的锋芒。悲愤交织的毛泽东,还写了一首《五古·挽易昌陶》。“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来。愁杀芳年友,悲叹有余哀。……”这首五言诗,诗情沉痛悲哀,但不是凄凄惨惨,而是浸透着一股阳刚之气,报国豪情,气贯长虹。面对“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的民族危亡,诗中主人公倚群山,“试长剑”,形象伟岸,意志刚毅;报国之志,献身之气,豪纵崇高,是那一代先进青年的代表,有着激励人们奋起图强的精神力量。意蕴上的哀悼亡友与誓雪国耻,风格上的低徊沉郁与昂扬豪放的高度统一,使得这首诗成为具有崇高审美品位的优秀诗篇。
1920年3月14日,在《致周世钊信》中,毛泽东写道:“惊悉兄的母亲病故!这是人生一个痛苦之关。像吾等长日在外未能略尽奉养之力的人,尤其发生‘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之痛!这一点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个样的!”在写这封信的几个月之间,毛泽东接二连三失去亲人:1919年10月5日,母亲文七妹病逝;1920年1月17日,恩师杨昌济逝世;1920年1月30日,父亲毛顺生病故。毛泽东挥泪写就的《四言诗·祭母文》是这种悲情的典型呈现,它是毛泽东一生中最长的一首诗作。“呜呼吾母,遽然而死”“育吾兄弟,艰辛备历。摧折作磨,因此遘疾。中间万万,皆伤心史。不忍卒书,待徐温吐”,既记述了母亲的养育恩情和盛德高风,也由衷地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毛泽东将痛苦、悲伤、惆怅、悔恨、感恩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毛泽东写好《祭母文》后,又写了两副挽联。第一副为:“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皆需补;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第二副为:“春风南岸留晖远,秋雨韶山洒泪多。”后来,仍然沉浸在失去慈母之痛中的毛泽东给好友邹蕴真写信,对母亲的高尚品德念念不忘。他说,世界上有三种人:损人利己的,利己而不损人的,可以损己而利人的,自己的母亲便属于第三种人。
杨开慧是毛泽东的生活伴侣,也是他的亲密战友。1930年11月14日,杨开慧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英勇就义。毛泽东得知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他强忍悲痛,挥笔给杨开慧的堂弟杨开明写了一封信,对爱妻的牺牲表示无限的追思,说:“开慧之死,百身莫赎。”1957年5月11日,毛澤东满怀深情写下《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失”字表明了亲人的损失,爱情的损失,友谊的损失,革命的损失,包含着深切的怀念和痛悼的深情。一个“骄”字,寓意着坚贞不屈,刚毅伟岸;人民则因为革命事业有了他们而感到骄傲和自豪。1963年3月,章士钊在所撰《杨怀中传》中说:“越二十余年,毛公填词,有我失骄杨句。吾乃请益毛公,何谓骄?公曰:女子革命而丧其元,焉得不骄?”1963年9月1日,毛岸青和邵华请求毛泽东书赠《蝶恋花·答李淑一》,毛泽东将“骄杨”写成“杨花”,两人唯恐笔下有误,提醒毛泽东:“不是‘骄杨吗?”毛泽东沉思片刻,答道:“称‘杨花也很贴切。”毛岸青、邵华写道:“称‘骄杨表达了爸爸对妈妈的赞美。称‘杨花,又表达出爸爸对妈妈的亲近之情。”
《蝶恋花·答李淑一》
1942年5月26日,抗日爱国名将戴安澜在率部远征缅甸时以身殉国。1943年4月1日,国民政府在广西全州的香山寺为戴安澜将军举行国葬。毛泽东从延安拍去电报,题写了《五律·挽戴安澜将军》:“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这首诗热烈赞颂戴安澜抗战报国的义举,表明共产党人以民族大义为重,支持一切爱国力量抗日救亡的正义行动。
1950年11月25日,毛岸英在朝鲜战场壮烈牺牲,年仅28岁。毛泽东得知噩耗时,先是一愣,香烟一下子掉在地上。良久,他哆嗦着几次想从烟盒里抽出烟来,都没有成功,卫士李银桥帮他抽出一支烟,点燃。又静穆了很久,他把烟头狠狠地压熄在烟缸里,沙哑地发出一声长叹:“唉,谁叫他是毛泽东的儿子呢?”他强忍悲痛,凝望着窗外已萧条的树枝,低吟起庾信的《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吟诵如泣如诉,听者无不凄然动容。
1963年12月16日,共和国元帅罗荣桓在北京不幸逝世。这天,毛泽东正在中南海颐年堂召集会议,当噩耗传来,毛泽东带头起立默哀。从秋收起义开始,罗荣桓就一直追随毛泽东,被毛泽东称为一辈子共事的人。罗荣桓逝世后,毛泽东的悲痛绵绵不绝。他亲临医院向罗荣桓遗体告别。他几天内夜不能寐,满怀深情写下《七律·吊罗荣桓同志》,充分肯定罗荣桓一生的丰功伟绩,赞颂罗荣桓崇高的革命品格。“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表达了对罗荣桓不幸逝世的巨大哀伤和不尽缅怀。
怀古:思索生命长存的意义
毛泽东从少年时代到耄耋之年,酷爱读史,下苦功研究历史,具有深沉的历史情怀和历史人物情结。他评价历史人物时,独具慧眼,善于透过历史人物的言行,抓住历史人物身上最本质的特点。毛泽东诗词中有不少吟咏古人的作品或诗句,从中也能解读出毛泽东的生死观念。
屈原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是毛泽东评论次数最多的历史人物之一。苏联著名汉学家尼·费德林在《我所接触的中苏领导人》一书中回忆:1949年12月6日,毛泽东在赴苏联访问的火车上,与费德林谈中国古典文学,他们由《诗经》谈到《楚辞》,谈到屈原。谈到屈原的遭遇和悲剧时,毛泽东意味深长地说:“这些都发生在我的故乡湖南,发生在屈原殉难的地方—长沙。因为这个缘故,屈原的名字对我们更为神圣。他不仅是古代的天才歌手,而且是一名伟大的爱国者,无私无畏,勇敢高尚。他的形象保留在每个中国人的脑海里。无论在国内国外,屈原都是一个不朽的形象。我们就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
1954年10月26日,毛泽东会见印度总理尼赫鲁时,提到了屈原:“屈原是中国一个伟大的诗人。他在2200多年前写了许多爱国的诗,政府对他不满,把他放逐了。最后屈原没有出路就投河而死。几千年来,中国人民就把他死的这天作为节日,就是旧历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人们在这天吃粽子,并把它投到河里喂鱼,让鱼吃饱了不再去伤害屈原。”
1961年秋天,毛泽东写了《七绝·屈原》:“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屈子当年赋楚骚”,首句直截了当地称颂屈原的人品和诗品。屈原之所以名垂青史,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从政经历和人生遭遇,更是因为他的艺术才华和光辉诗篇。“手中握有杀人刀”,是指《离骚》痛斥楚怀王身边那些奸佞小人,敢于坚持真理,发挥战斗作用。“艾萧太盛椒兰少”,这是对屈原所处的环境的描述,抨击了贵族统治的黑暗与腐朽。“一跃冲向万里涛”,是指屈原在悲愤和绝望中以死抗争。东汉王逸《离骚序》称颂屈原自投汨罗江的壮举:“不忍以清白久居浊世,遂赴汨渊自沈而死。”
在毛泽东心目中,屈原已经不是令人悲悯的绝望诗人,而是一个坚强勇猛的战士。屈原投江,既让人惋惜,又令人钦佩。屈原以决死的殉道意志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使高洁的人格在最终的悲壮之举中大放异彩。正因为如此,屈原的作品成為传诵不绝的经典,而中国人民都是“他生命长存的见证人”。
1918年,毛泽东在为罗章龙题写的《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中写道:“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这里的“屈贾”指屈原和贾谊,贾谊是毛泽东重点关注的另一位古人。贾谊(前200—前168),洛阳人,西汉前期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也是屈原之后杰出的骚体诗人。20岁时,他被汉文帝召为博士,不久升为太中大夫。他力主变革,遭谗被贬为长沙王吴差的太傅。两年后,汉文帝召回贾谊,让他做梁怀王刘揖(文帝少子)的太傅。汉文帝十年(前170年),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深感自责,年余之后抑郁而死。
毛泽东写了《七绝·贾谊》《七律·咏贾谊》,两次吟咏同一个古人,在毛泽东诗词中可谓绝无仅有。《七绝·贾谊》:“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梁王堕马寻常事,何须哀伤付一生。”《七律·咏贾谊》:“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千古同情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贾生才调世无伦”,借用唐代李商隐《贾生》诗句“贾生才调更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提到贾谊的《吊屈原赋》,这是最早的吊屈之作,作品对屈原深表同情,但不赞同屈原以身殉国,认为屈原未能“自引而远去”,主张“远浊世而自藏”才合乎“圣人之神德”。“胸罗文章兵百万”,是说贾谊的政论文《过秦论》《论积贮疏》《治安策》等颇有影响,能抵上百万雄兵。“胆照华国树千台”,指贾谊为维护刘氏汉王朝在《治安策》中提出“树千台”的主张,“台”为古代官署名。“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感慨贾谊在嫉贤妒能的官场中的不幸境遇。“千古同情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咏叹贾谊官场生涯的不幸结局。
《七绝·贾谊》《七律·咏贾谊》系姊妹篇,毛泽东对贾谊的评价充满着矛盾心理。一方面,他高度赞扬贾谊的才华,冠之以“倜傥”“雄英”,许之以“壮志”“高节”。另一方面,毛泽东虽然对贾谊抑郁而死充满惋惜,但内心并不认同。“梁王堕马寻常事,何须哀伤付一生”,毛泽东认为贾谊因梁怀王坠马丧命而忧伤致死太不值得,难免有点迂腐。
感慨:超越人生苦短的豁达
1910年秋,17岁的毛泽东考入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离家时,他抄写了一首诗留给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首诗的原作者,一说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西乡隆盛,一说是日本和尚月性。毛泽东把“男儿”改成了“孩儿”,把“死”改成“誓”。这种改动,考虑了父子关系,更顾及了父亲对“死”字的忌讳。而“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与人们推崇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如出一辙,显露出少年毛泽东志在四方的勇毅和看淡生死的达观。
《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走出韶山的毛泽东,不断求知、探索、实践,而毛泽东诗词不仅真实记录了毛泽东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也生动反映了毛泽东丰富深沉的人生体验。1965年5月,毛泽东重上井冈山,“犹记当时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这是毛泽东一生历尽艰难险阻的由衷感慨。1958年12月21日,毛泽东对《沁园春·长沙》批注道:“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这一残句,充分显示出青年毛泽东对待人生的自信乐观与浪漫情怀。
然而,“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就是生命,悠悠岁月在不可逆转的时间长河中流淌。“别梦依稀咒逝川”,一个“咒”字,道出了毛泽东对时光飞逝的极度敏感。“三十一年还旧国”“卅年仍到赫曦台”“故园三十二年前”“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弹指三十八年”,他时常感慨时光飞逝。“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早已森严壁垒”“当年鏖战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久有凌云志”“又来南国踏芳枝”,毛泽东对人生岁月的感知细腻精到。
《采桑子·重阳》是毛泽东1929年10月的感怀之作,充满诗情画意和人生哲理。当时毛泽东身处逆境,面对遍野秋菊,百感交集。“人生易老天难老”,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这里反用其意,以“天难老”反衬“人生易老”。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毛泽东曾引用“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成句。1964年1月27日,毛泽东对此句头解释说:“这是借用李贺的句子。与人间比,天是不老的。其实天也有发生、发展、衰亡。天是自然界,包括有机界,如细菌、动物。自然界、人类社会,一样有发生和灭亡的过程。”“岁岁重阳”,此句颇有唐代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意味。“今又重阳”,重阳登高赏菊,想到人之老矣,悲观者叹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观者表达“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战地黄花分外香”把内心的伤感扫荡一空。“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秋风强劲,不像春风那般轻柔拂面。“胜似春光”,秋风比春风更具有荡涤尘埃的巨大威力。“寥廓江天万里霜”,江天壮阔,水天相接。“万里霜”之“霜”不是霜雪之霜,而是秋色的代字,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霜”,色彩斑斓,绚丽迷人。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古往今来,绝大多数古代诗人都将悲情愁绪与草木摇落、万物凋零的秋景联系在一起,以萧瑟的清秋意象传达人生的烦闷、生命的苦短。唐代诗人刘禹锡反其道而行之,算是特例之一,他在被贬朗州时写了《秋词二首》,其一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采桑子·重阳》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就是热情洋溢地赞美秋天,而这种赞秋情愫与刘禹锡的《秋词》遙相呼应。逆境中的毛泽东没有半点悲叹哀婉,而是畅叙古典诗词中微弱孤寂的赞秋情愫,展现豁达激越的精神境界,不仅弘扬了刘禹锡绝世独立的艺术风骨,也彰显了共产党人气贯长虹的伟岸人格。
毛泽东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从不避讳生死问题,越到晚年谈得越多。有时甚至是主动提起。1961年9月,68岁的毛泽东在会见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时说:“我现在只有一个五年计划,到七十三岁去见上帝。我的上帝是马克思。”毛泽东还向他解释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句谚语。1965年,72岁的毛泽东在《七律·洪都》中,用“鬓雪飞来成废料”来表达同样的意思。“鬓雪”,形容头发苍白,与《贺新郎·读史》中“一篇读罢头飞雪”语意相同。“废料”,指人因衰老而无用。“鬓雪飞来成废料”似乎有一种老而无用的感伤,但紧接着的“彩云长在有新天”一句,陡然又使诗情变得昂扬激越起来。古人多用“彩云”感叹好景不长。如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写道:“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毛泽东反其意而用之,对青年人寄予无限期望,希望革命事业后继有人。这就不难理解毛泽东还曾引用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来阐释豁达的生死观。据毛泽东的护士长吴旭君回忆,有一次,他对吴旭君说:“如果不死人,从孔夫子到现在地球就装不下了。新陈代谢嘛。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励志:创造不朽人生的价值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谁也无法阻挡死神的脚步。毛泽东视生死为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重生而不贪生,哀死而不惧死。怎样用理性的方法强健人的体魄和延长人的生命,怎样使有限的人生过得充实丰富,怎样超越短暂人生获得不朽的价值,这是毛泽东经常思考的问题。
1917年,湖南一师实行课间做十分钟体操的制度,但同学们都积极性不高,身体素质非常差。而就在这一年,学校流行传染病,八班傅传甲等七位同学不幸染病身亡。在学友会主持的追悼会上,毛泽东撰写了这样一副挽联:“为何死了七个同学,只因不习十分钟体操。”痛陈不重视体育的惨痛教训。这就不难理解,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17年4月1日《新青年》刊载的《体育之研究》。在文中,他提出一个口号:“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体育之研究》主要不是对体育运动形式本身的研究,毛泽东是想借此提倡武勇世风和朝气蓬勃、奋斗向上的人生观。
1936年,在保安的窑洞里,毛泽东对斯诺谈起求学期间体育锻炼的那些往事:“我们也热心体育锻炼。在寒假当中,我们徒步穿野越林,爬山绕城,渡江过河。遇见下雨,我们就脱掉衬衣让雨淋,说这是雨浴。烈日当空,我们也脱掉衬衣,说是日光浴。春风吹来的时候,我们高声叫嚷,说这是叫做‘风浴的体育新项目。在已经下霜的日子,我们就露天睡觉,甚至到十一月份,我们还在寒冷的河水里游泳。这一切都是在‘体育锻炼的名义下进行的。这对于增强我的体格大概很有帮助,我后来在华南多次往返行军中,从江西到西北的长征中,特别需要这样的体格。”
体育锻炼只能延缓肌体的衰老,拉伸生命的长度,但无法抗拒死亡,关键是要积极作为,创造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增加生命的厚度和容量。正如1916年12月9日毛泽东在《致黎锦熙》中所写:“夫人之一生,所乐所事,夫曰实现。世界之外有本体,血肉虽死,心灵不死,不在寿命之长短,而在成功之多寡。”而要获得成功,首先必须增强生命意识,“莫叹韶华容易逝”,努力形成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毛泽东的生命意识表现出强烈的“及时”意念。“永诀从今始”“今朝霜重东门路”“今日向何方”“今日长缨在手”“萧瑟秋风今又是”“今日得宽馀”“今日欢呼孙大圣”“君今不幸离人世”,“今”是毛泽东诗词的高频词之一,毛泽东特别重视对“今”的把握。“鲲鹏击浪从兹始”“挥手从兹去”“而今迈步从头越”“而今我谓昆仑”,只有抓住现在,才能拥有未来。“雪里行军情更迫”“直指武夷山下”“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快马加鞭未下鞍”“跃上葱茏四百旋”“黄洋界上,车子飞如跃”“飞上南天奇岳”,这些诗句把毛泽东的时不我待的急切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有“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战略定力,在具体行动上又异常迅速果敢,雷厉风行。
青年毛泽东曾立下人生誓言:“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毛泽东的一生,是领导中国人民为争取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幸福而不懈奋斗的一生。他曾多次提到一句豪言壮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还经常与“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联用,成为惊天动地的战斗号角。“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毛泽东一生无所畏惧,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毛泽东深知:“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代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他把这种对待死亡的坚定态度诗意表达成“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一生致力于“改造中国与世界”。
《七律·冬云》是毛泽东69岁生日写的一首自寿诗。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和各种严峻挑战,已近古稀之年的毛泽东依然斗志昂扬,“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品读《七律·冬云》,不免使人想起曹操《龟虽寿》中的豪迈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1966年,毛泽东在武汉畅游长江
曾經两度访华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在《领导者》一书中说:“无论人们对毛有怎样的看法,谁也否认不了他是一位战斗到最后一息的战士。”毛泽东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高亨《水调歌头·读毛主席诗词有感》上阕写道:“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眼底六洲风雨,笔下有雷声。唤醒蛰龙飞起,扫灭魔焰魅火,挥剑斩长鲸。春满人间世,日照大旗红。”这是毛泽东辉煌人生的真实写照。
(责任编辑 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