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狗
2022-05-30魏炜
魏炜
明朝万历初年,朝廷颁布了一道旨令,命各地官员举荐人才。时任新丰知县的陈牧却很为难,因为新丰地处偏僻,鲜有人才。但若无举荐,上面又会追究他的责任,他只好带上差役宋六,化装成行脚商人,到各村镇去暗访。
却说这日晌午,两个人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陈牧只觉得又渴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见路边有棵树,就坐在树下,对宋六说道:“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吃干粮吧。你去给我寻些水来喝。”宋六就把干粮袋子给了他,背着水葫芦去找水了。
陈牧往树上一靠就睡着了。正睡得香,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手,蓦然就醒了,见一只大黑狗舔了他的手,就去嗅干粮袋子。他吓得跳起来,大喝道:“滚开!”那狗叼起干粮袋子就跑。陈牧气得跳着脚地喊:“臭狗,放下干粮!”
这时,就见一个汉子远远地走过来,冲着那狗喊道:“站住!”那狗居然就站住了。汉子走过来,从狗嘴里摘下了干粮袋子,还给陈牧。
陈牧生气地说:“看好了你的狗,莫要吓人了!”那汉子笑道:“你这人好生无理。我帮你拿回了干粮袋子,你非但不谢我,还斥责我。要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管你。”
陈牧问道:“那不是你家的狗?”汉子说:“不是。不过,这就是了。”那汉子过去提起狗,搭在肩上,大步离开了。
宋六打了水来,刚上官道,就撞见汉子,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那汉子瞥了他一眼,也不以为意。宋六这才爬起来,回到陈牧身前。陈牧说道:“你们好生奇怪。”宋六迷惑地问道:“大人说什么事?”
陈牧说,依着宋六刚才行的礼,那该是见到了长辈。宋六摇了摇头说:“我不认得他。”陈牧惊问道:“那你为何要给他下礼?”宋六说,刚才他脑子一晕,不知怎么就跪下了。
两个人正吃着干粮,忽然有个人跑过来,问他们是否看到了一条黑狗。陈牧说看到了,被一个汉子扛走了。那人骂道:“缺德胡三,竟敢麻我家的狗!”转身就往汉子走的方向追去。陈牧对宋六说:“快跟上!”
三个人紧赶慢赶,就进了四里多地外的大成村。那人一进村就大喊:“胡三,你别杀我家的狗!不然,我把你儿子扔井里!”边喊边跑到了一户门前,却见胡三迎出柴门来了,笑着说:“许大哥,是你家的狗啊?你再来晚一步,我就下刀子啦!”
陈牧透过篱笆门往院里一看,果然见那黑狗被绑在树上。许大哥冲进院子,见狗还好好的,就舒了一口气,转脸对胡三说:“你认准了,这是我家的狗,以后别打它的主意。”胡三笑道:“许大哥,这我可记不住。你把它拴牢了,我自然不会到你家去背。”他把黑狗解下来,又在狗脑袋上一拍,说道:“别睡了,跟着许大哥回家吧。”黑狗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许大哥出了门。
陈牧拦住许大哥,悄声问道:“胡三是什么人呀?怎么你家狗到了他手里就任由他摆布了?”许大哥就说,胡三是狗阎罗,再凶再大的狗,一到了他跟前,就跟死了一样,任杀任剐,叫都不敢叫一声。
陈牧闻言眼前一亮:这也是个人才呀,报给朝廷,看有用没用吧。他转脸去唤宋六,却见宋六正靠着篱笆墙坐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忙过去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宋六哭丧着脸说:“大人,我像是被人抽了筋呀。”
陈牧想到宋六刚才见到胡三时那一跪,灵机一动,喊住了胡三。胡三问他有什么事,陈牧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命令胡三往前走一里地,不许回头。
胡三不明就里,但也不敢违拗知县大人的命令,只好往前走去。待他走出了很远,宋六才长舒了一口气,浑身也有了力气。陈牧唤了胡三回来,宋六又委顿在地,一动也动不了。如此五次三番,次次灵验。陈牧明白了,胡三不仅是狗阎罗,他还是狗性的人的阎罗。民间有句俗话:官府的差役就是县太爷的狗啊。再一想,宋六果然也是狗性十足。
陈牧发现了胡三这个人才,回去就写了公文,送到州府,还特意说明已做了验证,很是灵验。
三天后,知府大人派了通判王昭来到县上。寒暄过后,王昭就冷着脸对陈牧说道:“把你相中的那个人才叫来吧。”陈牧道:“咱们是不是该上门去拜访?人才难得。咱们把人喊来,似乎不大合适。”王昭一摆手道:“他偷狗成性,本官没治他的罪,已经是客气的啦。”陈牧没办法,只得派了两名差役去叫胡三。
差役去了半天,不见回来,王昭就生气了:“本官要见他,他却迟迟不来,是蔑视本官吗?”陈牧忙又派了两个差役。这两个差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却也不回。王昭更生气了:“陈大人,你还要本官等多久?”陈牧忙道:“我去叫他。”
王昭一拍桌子,愤愤地道:“我们去捉他!”
一行人出了县衙,直奔大成村。
刚到村口,就见那四个差役正惊慌地往回跑。王昭见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那四个差役禀报说,他们刚到胡三家门外,就四肢酸软,胸闷气短,连话都說不出来。那胡三吃过了饭,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儿了,他们才缓过气来,连忙往回跑。
王昭就笑:“我看你们是怕了他。手下有这样的人当差,倒不知道你们大人是怎么当官的。”陈牧臊得脸红,无话可说。
一行人来到胡三家。陈牧让村民到地里喊回胡三。胡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进门就跪倒行礼。有几个差役真是怕了他,纷纷躲到后面,靠着墙才算立住。
王昭问道:“胡三,陈知县说你是狗阎罗,可真是如此?”胡三点点头说:“乡亲们都这么说。狗一见到我,就动也不动了。”王昭又问道:“陈知县还说,有些人也怕你?”胡三想了想说:“兴许有些人有了狗性,也就怕了我。原先我也不知道,可这两天看到有的差役见我也瘫,兴许真是。”
王昭一拍桌子,怒道:“人怎么会有狗性?真是一派胡言!你分明是用了巫蛊之术,迷倒了他们!”
胡三急忙说道:“大人,小民不做坏事,用巫蛊之术干啥?我倒是想说,有人真有狗性。你看那狗,当着主人的面儿,就狂妄得狠,对人张牙舞爪,狂叫不止,又扑又咬。可没主人在的时候,头也低下了,也不咬不叫了。有些人,是不是也这样?”
王昭气道:“胡三,你分明是在狡辩。你给本官讲清楚,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不然的话,本官定重惩你!”
胡三也真急了:“大人,我真是啥都没用啊!”他盯着王昭,王昭身子一抖,然后就软绵绵地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陈牧忙喝道:“胡三,你快跑出一里地,我们不走你别回来!”胡三起身就跑了。
陈牧给王昭掐人中,王昭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时如堕雾里。陈牧道:“我让胡三远避,大人就好了。”王昭点点头说:“那胡三果真邪门,我会如实禀告府台大人。”刚才那一幕,可太丢人了,王昭也不理胡三去哪了,身子稍好,就打道回府了。
又过了几天,知府大人传下话来:胡三之技虽奇,但属邪门歪道,于国无用。陈牧再也寻不出人才,无以举荐,此事也算告了一个段落。
两年后,知府大人官升一级,走马上任,空出来的位子,却是由王昭接任。陈牧明白,这是朝廷不用他了。他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思索,这几年倒也没做错什么。忽然,他想到狗阎罗那事,蓦然就明白了。知府大人是嫌他没有狗性啊!
后来陈牧回乡,读书写作,怡情田园,倒也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