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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飘小镇

2022-05-30张怀帆

散文诗(青年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残雪雪花星星

张怀帆 陕北人,在延河边一小镇生活过30年,现居西安。著有“小镇系列”等作品集12种。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下雪啦

每到冬天,就盼着下雪,一天天等着下雪。但下雪时,却总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个时候,大多在埋头工作,等抬头向窗外看时,哇!户外已薄薄落了一层,心头微微一热:哦,小镇终于飘雪了!多么宁静,多么安详!下雪的冬天才是冬天,下雪的北方才是北方,下雪的小镇,才是我心中的小镇。下雪了,一切又回归正常,天又可以信赖,人又可以安静地生活。雪花纷飞,万物自在,人间安详。

暖 意

吃完晚饭,赶快出门,雪已下了厚厚一层,走上去,鞋子差不多就要埋没了。雪还在下,飘在头发上,脸上,肩膀上,凉丝丝,麻酥酥,仿佛携带着弱电流。但一点也不觉得冷,反倒有一种岁月深情的暖意。一个人安静地走,不时回头看一串脚印,留在小镇的小街上,心里知道,它们很快被雪掩埋,直到整个小镇,淹没在粉妆玉砌之中,只有一根高高的烟囱,吐纳着热气。

屁墩儿

路灯渐渐亮起来,望过去,看见雪下得热烈,如一窝窝旺盛的蜂巢。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雪,谁不欢心呢!孩子在兴奋地玩雪,女人和她的闺友牵手漫步,老人也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出门,边走边停下来赏雪。还有人借着灯光拍照,不断有年轻人兴奋得大呼小叫。我当然也心热,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张开嘴巴,逮一两朵雪花;找一块没人踩过的地方,美美摔上一跤,但不能太疼。

打滚儿

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天。小镇周围的山全白了,露出来树的线条,被雪衬得更加清晰,像一幅铅笔画。但近处的树,却缀满了雪,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格外动人。路过时,偶尔碰到簌簌跌落下的雪,好像和身体里哪个部位共振。最高兴的,当然是孩子们,追逐嬉闹,堆雪人,打雪仗,尽情玩耍。我欢喜的是,一个孩子在雪地上打滚儿,一只小狗追着他汪汪地叫,仿佛在兴奋地喊“加油”。

心 愿

我相信,选择落在小镇的雪,都是素朴的,淡然的,入世的,没有烦扰的心事,更没有丝毫心机。让小镇美丽,便是它们最大的心愿。所以,你看:山,树,小河,房顶,烟囱,小巷,都像穿了一件素洁淡雅的新衣,那么贴身,那么贴心,那么美。也可以反过来说,让雪美丽,也是小镇最大的心愿,那么轻盈,那么安静,那么素雅,那么自在,一如仙子,天外來客。

向上飞

飘雪时分,站在地上,向上仰望,会发现雪花向上飞行。纷纷扬扬,像不绝如缕的思念,像隐隐约约的记忆,也像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从物理学角度看,雪花也有重量,不大可能向上飞。但谁又能说得清呢?也许有的雪花,飞到半路上,忘了带什么,就又返回去取;也许有的只是乘机来旅游一下,快要落下时,又飞了回去;也许有的作伴娘,只为了把她的闺友相送一程。向下飞的雪花,只觉得它热烈,但向上飞的,仿佛就多了心思。我知道,那些雪花终究还是要落到地上的,但多了徘徊:试探,盘旋,选择,然后,找到一个合宜的位置。

飘 雪

小镇的雪,是“飘”,不是“下”。飘的,必是大片雪花,洋洋洒洒;而下的,则一般是雪粉,或者雪粒,它们很快就掉到地上。我当然喜欢飘雪,仿佛整个小镇,整个地球,满世界地飘啊飘……李白在燕山看到的必是飘雪,那像席子的雪,该有多大呀!燕山雪花大,我相信,但如席,我就想不出了,古代的席子长什么样?李白固然才高八斗,但写雪真不如岑参。岑参把雪说成千树万树梨花开,形神皆备,活色生香,真是神来之笔,盛唐名篇!等到一阕《沁园春》横空出世,一代伟人毛泽东,转战陕北,东渡黄河,他看到的也是陕北的雪,却意不全在雪,他指点江山,思接千载,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势,真是千古绝唱!

美 颜

下过雪,发现走在雪地里的人,比平时好看了许多。因为有雪衬托,衣服的色彩就变得鲜艳,红得像团火,黑得像块墨,颜色各显了原形,又像加了油彩,看着便像画一样生动。人的面孔也变得漂亮:红润,有神,眸子中都反射着雪的光亮。尤其是,平素生活在灰暗的世界中,雪后就像是进入童话世界。所以,下雪天,最好的选择,不一定是待在房子里慢慢饮酒,也许是在雪地里细细看人。

雪中行

雪停后走路,不如在雪中漫步。停时走,会打滑,会伤眼,踩雪的声音也有点刺耳。下雪时,信步就有点意思,路不滑,雪还没挤实,踩着松软,还会留下一串好看的脚印;雪落在衣襟、肩膀、头发、眉毛上,慢慢就留住了,男人变成大侠,女人变成白雪公主。两个人一起走,窃窃私语,估计不错,但我喜欢独自走,走得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仿佛再走下去,可以走出这个世界。

雪鸣声

天晴,太阳照了一日,雪下沉了许多,挤得实在,踩上去,就不再松软,且会发出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从空气传到耳朵,而是像从脚部沿着身体传导到耳中,又传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走一步,仿佛都与耳膜产生共鸣,像是一只小鸟发出的叫声,像是把雪踩疼了发出的轻叫,也或者,是把雪踩得舒服了发出的回音。

雪星星

雪后天晴的夜晚,抬头看,发现天上的星星也像被雪洗了一般,稀少,却非常明亮。平时望见的星星,多半是金黄色,现在,却是纯银色。这些数得见的星星,不像冬天里常见的那种寒星,闪烁孤寂寒冷的光芒,而是散发一种干净的银光,既不寒冷,也不温暖,非常纯粹,独立,安静,高洁。看这些星星,会相信有一种圣洁的信仰,照耀尘世。

披 雪

许多人赞美披雪的松树,我看见过,果然风采卓然:树干傲然挺立,树枝的松针捧着一团一团雪球,英姿飒爽,一派军人风采,让人肃然生敬!大雪压松,会更显松之伟岸,却不要等到雪化之时。其实,所有披雪的树都漂亮,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冰清玉洁,亭亭玉立,怎不令人心动!就是灌木,也变得时髦,萌萌哒。在北国小镇,披雪的青松容易见到,但我更想遇见一枝传说中披雪的红梅!

处子之雪

雪如果有性别的话,无疑,雪粒是男儿,雪花是女儿。雪粒儿打在额头上,像针尖儿,有轻微的疼;雪花落在脸颊上,则凉丝丝,清爽。雪粒儿径直落了下来,雪花就要选择半天,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去处。雪粒儿穿过树梢,会有轻微的沙沙声;雪花经过哪里,都一概悄无声息。最主要的,雪粒儿会在夜里落下,雪花则打扮好了,在白天飘来。

最美的雪

我知道,最风雅动人的雪在文艺作品里和艺术大师身上,谢道韫的才情和聪慧,王子猷的旷达和洒脱,林冲头顶的命运巨石和英雄惊天动地的挑战,贾宝玉的出世佛心和生命繁华的虚无,川端康成的洁净悲哀和惆怅唯美,托尔斯泰的迷茫求索和悄然歸隐……但是,在当下中国,最轻盈的雪,最洁净的雪,最热烈的雪,最宁静的雪,最天堂的雪,最人间的雪,最美最美的雪,也飘在小镇。

白胡子老头儿

雪夜,据说会有白胡子老头儿出来赏雪,你只能远远地看,不能走近他,或者你试图走近他,却发现他总在远远的地方。那老头是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喜欢雪?是拿胡子和雪比看谁更白吗?他的胡子怎么会那么白呢?他的家在哪里——在树洞中?在山崖里?在打火机的火焰中?还据说,要看见老头,须唇噙一枚驴粪蛋儿。

洗 肺

雪后,空气清冽,可以洗肺。据说,人生不如意者八九,那么,每个人的胸腔里都会积攒下一些郁气。我的会是什么样的呢?领导的收拾,老婆的训话,工作的泼烦,写作的滞塞……这些肯定都有,但好像全不是主要的。那盘踞不散的气,要比这些复杂,但又无法确指,像无所不在的场。一定是比个人得失更大的东西,譬如,知我者谓我何忧的那种。晚上,我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中央,张大嘴,我以为我会像岳飞一样仰天长啸,或者像王粲学驴引颈长鸣,但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像样的声音,“啊、啊”,像乌鸦,最后只好咳嗽几声。

残 雪

小镇的残雪最有画意,山在对面,望过去,黑白分明,明暗相间,比平时耐看许多。残雪总有一种岁月深深之感,经了人事,经了兴替,便有了沉静。我是喜欢残雪的,甚于浑然的雪世界。我是说,残雪总像有更深的眷恋,有真实的不完满,唯其如此,才更拨动我。残雪终有一天消融无踪,却留下一缕不断的香魂,在小镇。

春 雪

立春后,小镇总会又下一场雪,像是眷恋,又像是道别。春雪落在小镇的地面上,很快就融化了,但落到树根和角落的,却留了下来。下了不久,就变成雨夹雪,不大,走在其中,一点都不冷,只觉凉爽。近处的山,渐渐变白,树多的地方,却看不见雪,只有一条山路,亮了出来,像一条蜿蜒的白玉带。这个时候,走在小镇,发现小街上的柳枝软了,似乎下垂了一些。发现柳枝变软,其实最不算发现,谁没看见呢?但我还发现,柳树边,有一户人家的婴儿,哭声变了:冬天的时候,哭得倔强、尖锐,像男孩;但立春后,哭声就柔和许多,持续时间也短,似女孩。再过几天,太阳暖和,妈妈抱出来,柳树也许就发新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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