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土楼：神仙也住得的地方

林晓文

提起仙都，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亭台楼阁在山水间若隐若现，一切都是那么的空灵缥缈。除此之外，他未必会对这个地方有更多的了解。然而，只要提及被列入世界遗产的福建土楼，人们往往会联想到鼎鼎有名的二宜楼。没错，二宜楼就在华安县仙都镇大地村，一个令人怦然心动、心向往之的传统古村落。仙都镇位于华安县东北部，华安多山，戴云山、博平岭在境内纵横交错，唯独仙都一带较为低平开阔，大地村形如隐于山坳间的聚宝盆，正是适合修筑土楼的所在。当然，仙都的土楼并不只有二宜楼一座，实际上有幸被列入世界遗产的是“大地土楼群”，其整体包括二宜楼、南阳楼、东阳楼三座土楼，以及附近的玄天阁、嘉应庙、慈西庵等景点，尤以被称为“土楼之王”的二宜楼最具代表性。

去往仙都看土楼，绝对要有说走就走的冲动。哪怕是在烟雨飘蒙的初夏，也挡不住前行的脚步。驾车在漳永高速上沿九龙江北溪往北驰行，时而穿过幽深隧道，时而越过峡谷高桥，一路山色空蒙，满眼苍翠碧绿，正应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

二宜楼

到了大地村，自然直奔二宜楼，因了它是名声在外的“土楼之王”。及至站在它面前，没少领略过土楼风韵的我还是被震撼到了。要说大，二宜楼尚不及直径82米的平和龙见楼；要说高，二宜楼与高度21.5米的南靖和贵楼相比只能算中规中矩。然而，当73.4米的直径和16米的高度集于一体，它就是“巨无霸”重量级的了，无愧于“土楼之王”美誉。尤其夺人眼球的是，经历了200多年岁月的二宜楼整体依旧焕然如新，几乎完美无缺，可见在维护方面花了不少工夫。

这是一座典型的双环圆楼，内环单层，外环四层，楼开三门，正大门朝向西北，为花岗岩条石方框套拱券门造型，北向、南向各有一道侧门。整座土楼共计16个单元52个开间，其中1个单元作为正大门通道，与大门对望的一单元作为族中议事的公厅祖堂，另有2个单元作为侧门及共用楼梯道，其余12个单元均为独立住户，每个单元内的开间不等，其中4开间有10个单元，3开间和5开间各有1个单元。每单元共用一个天井，单元内前落为厨房兼饭厅，后落一层隔成两半，靠近天井一侧为明间客厅，内侧兼作卧房与贮物间，靠边一开间有木制斜梯可上二层，再折角沿天井一侧直通三、四层，斜梯外侧别设有阳台式廊道，既方便晾晒衣物，又兼顾了内侧房间的采光通风。更独特的是，第四层墙体设有一条宽约1米的隐通廊，沿隐通廊可环楼一周，各单元四层后侧以木屏为墙，并设一道暗门与隐通廊相连，使得各单元之间既互为独立又紧密联系。

具备防御功能是土楼最重要的特点之一，二宜楼在这方面更为突出。其外墙底层厚达2.53米，光石砌墙基就有2.5米高，外墙至第四层才开设有外窗，使得整座土楼固若金汤。无论正大门还是侧门门洞均为錾凿规整的花岗岩砌成，坚不可摧。大门安装有内外双重门板，内门板表面加铆一层铁皮，门洞顶部还设有暗室水槽，遇外敌火攻时，可沿暗室水槽往下灌水扑火；另外，内门板背面设有一根隐藏式门闩，大门开启时，门闩隐于墙体，若遇敌袭，则关闭大门，自墙体抽出门闩卡紧门扇，可防外敌撞击，十分牢固。侧门底下还设有通往楼外溪畔的地道，万一楼门失守还可以通过地道撤退避难。此外，楼外墙基处还设有“S”形的传声洞，每个传声洞对应楼内一个单元，起到通信联络的作用，相当于原始版的“电话机”，颇为神奇。

二宜楼不光在内部结构上有独到之处，建筑工艺上也可圈可点，富有文化内涵。冠名“二宜楼”，既寓意“宜山宜水、宜家宜室”，又有“宜丁宜财”的说法，隐喻蒋氏不奢望入仕求官，但求人丁兴旺、财源广进，该楼匾已被收录《中华名匾》；北側门勒名“拱辰”，取拱卫北极星之意；南侧门勒名“挹薰”，则有收取东南风的意蕴。楼埕凿有两口水井，称为“阴阳八卦井”；兼之16个单元的屋顶交汇处均以垂脊隔断，使整座二宜楼从空中鸟瞰形如一个太极八卦图，两口水井所处，正是太极图中间的阴阳鱼眼。楼内处处雕刻精美、形态各异，设于四层的祖堂更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梁柱上镌有对联“倚杯石而为屏，四峰拱峙集邃阁；对龟山以作案，二水潆回萃高楼”“派承三径，裕后光前开大地；瑞献九龙，山明水秀庆二宜”“祥钟大地且继琼林开六秀，庆溢二宜还向龟山对九龙”“大地著蜚声孝思维鼎，二宜昭令德祀事孔明”，不但意合二宜楼的风水地理，更隐含着蒋氏的传承渊源，喻示后人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据统计，楼内存有各个时期的壁画彩绘952处，楹联100多条，木雕349件，或反映蒋氏家族的修身齐家思想，或折射各个时期土楼生活与审美观，或生动再现当地的风土人情与山野情趣，成为后人了解先辈、追溯过往的珍贵资料。

据二宜楼《蒋氏宗谱》记载，二宜楼系由大地村蒋氏第十四世先祖蒋士熊于乾隆五年（1740）始建，鼎盛之时曾住有106户500多人，到20世纪90年代仍有34户170多人居住，如今仅剩几个老人孤守老宅。1996年11月，二宜楼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土楼家族的第一个“国保”；2008年7月，二宜楼又与南阳楼、东阳楼一起正式入列《世界遗产名录》，迎来了200多年楼史的高光时刻。

南阳楼与东阳楼

品读过二宜楼，当然不能错过与二宜楼一脉相承的南阳楼和东阳楼。说三座土楼一脉相承，是因为其肇建者有着极亲近的血缘关系，南阳楼的肇建者蒋经邦为蒋士熊四房孙，东阳楼的肇建者蒋宗祀为蒋士熊三房孙。

南阳楼就在二宜楼南面，与二宜楼相距不过150米远，在外观上可以说跟二宜楼几无二致，堪称二宜楼的缩小版。其直径约51.6米，外环3层，高13米。共计8个单元32个开间，其中1单元为大门通道，两侧各1单元为侧门通道，正对大门1单元为公厅祖堂；另外4个为住户单元，每单元7个开间，合共96个房间。与二宜楼不同的是，南阳楼住户单元一、二层均为各自独立空间，单元内有楼梯上下。除与二宜楼一样在三层外墙体设有一道隐通廊外，二、三层均设有一道贯通全楼的内连廊，各单元连廊接合处设一木门，开则互为连通，闭则各自阻断，属典型的单元式与通廊式相结合的建筑结构。南阳楼在建筑工艺上也更为考究，尤其楼内石、木构件的用材与雕刻工艺，均有很高的艺术水准。如大门门板即为梧桐木所制，梧桐木也称“凤栖之木”，寓意吉祥瑞兆；楼内所用木料均为百年老材，木质坚硬，做工考究，迄今保存良好；各处雕刻，无论吉兽神禽还是山水花鸟，均十分传神；楼内祖堂更是装饰华丽，堂前一对周长114厘米的倒吊莲花精雕细啄，花瓣薄如纸张，工艺十分精湛。正门楼名匾额“南阳楼”三个大字为行楷石刻，左侧门匾额勒刻“山高”，右侧门匾额勒刻“水长”，题款刻有“清嘉庆丁丑”字样，点明了南阳楼的肇建时间。2006年5月，南阳楼成为继二宜楼之后的又一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东阳楼位于南阳楼左前方，属于通廊式方形土楼，楼高2层，前楼高约9.3米，后楼高约10.9米，外观上看，前后高差明显。整座土楼宽45.81米，深26米，正大门朝东，南北向又各有一个侧门。二楼设有一条环绕天井的内连廊，共计4个厅堂、36个房间。东阳楼两翼分别建有2排单层护厝，与主楼侧门连通。

南阳楼和东阳楼均背靠狮子山，站在远处眺望，狮子山形象威猛，南阳楼浑圆如球，风水师称为“狮子踢球”；东阳楼其状若印，俗称“狮子踏印”。又有天方地圆之说，南阳楼为天乾，东阳楼为地坤，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蒋氏与大地土楼渊源

明清时期，闽粤一带民风剽悍、社会矛盾凸显，民间宗族械斗时有发生，许多族姓纷纷修筑土楼土堡赖以自保。大地土楼群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据《蒋氏宗谱》记载，大地村蔡氏先祖蒋景容为避倭乱，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由海澄迁至大地肇基，历经百年衍传渐成当地望族。蒋士熊生于康熙十六年（1677），自幼饱读诗书，于康熙三十五年列榜太学生后，并未遵从祖训继续读书考取功名，而是弃学从商，到漳州、厦门一带专营茶叶、大米等北溪土特产生意，不但在鼓浪屿设立了“乐安”商号，还在厦门、月港等地开设商埠，将自创“泽春茗茶”销往南洋吕宋、爪哇一带，再从台湾运回红糖销售，生意越做越大，很快成为北溪首富，曾因资助福建巡抚建设台湾而获得清廷特赐官袍，推为“乡饮大宾”，在北溪、厦门、泉州一带博得“蒋百万”美名。

早在康熙四十一年，蒋士熊就请来风水先生堪舆，相中了这块藏风聚气、秀水潆洄的风水宝地，花重金从刘姓族长手中买下作为筑楼处所。及至修建二宜楼时，已年逾花甲的蒋士熊仍然初心不改，决意为后世子孙留下一座固若金汤的弘基伟业，只是这一修便耗费了漫长的30年时间，也是始料未及的事。规模宏大的二宜楼地基初起，蒋士熊便操劳过度于乾隆八年溘然病逝。嗣后，其次子蒋登翰继承乃父遗志，与六个兄弟齐心协力续建二宜楼，终于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结束了这项浩大工程。

二宜楼共计12个住户单元，蒋士熊6个儿子每人各得2单元，每户建筑面积近1000平方米，称得上是极为奢阔的大户人家宅第了。然而，随着蒋氏子孙不断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二宜楼再大的体量，似乎也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居住需求。兼之蒋氏有着良好的家风传承，继承祖业的子孙不满足于安逸的现状，而是刻意图新，锐意再筑新楼，为后世谋下更大基业。

嘉庆二十二年（1817）正月，蒋士熊四房孙蒋经邦开始了南阳楼的肇建。虽然距离二宜楼的落成已过去了整整47个年头，但个性谦逊的蒋经邦仍无意于与先辈争高低修建高堂大轴，他刻意缩小了建筑规模，因其育有四子，便将南阳楼划分为4个住户单元，又考虑到各房子孙的后代衍传，便为每个单元都配了7个开间，这样整座楼的规模虽然缩小了，居住空間却更宽敞。同样在嘉庆二十二年的八月，东阳楼由蒋士熊三房孙蒋宗祀鸠工兴建。与南阳楼不同的是，东阳楼在规模上要小很多，只是一座二层方形楼，扣除门厅、通道，拢共只有36个房间。两座土楼虽比肩而立，却一圆一方，形制迥异，泾渭分明。相比之下，东阳楼结构更为紧凑，采光更好、通风也更流畅，在建筑用材、工艺上与南阳楼相比不遑多让，整座土楼给人的感觉是宽敞而实用，低调不失奢华。

自先祖蒋景容迁居仙都大地以来，蒋氏在这块风水宝地已繁衍生息了400多年，后世子孙达4000余人，足迹遍及各地。数百年来，二宜楼与南阳楼、东阳楼虽各自独立，却是一脉相承、血肉相连的，就如我偶遇的一位蒋发水先生，他很自豪地说自己既是南阳楼人，也是二宜楼人，两座土楼都有他的祖业。自改革开放以来，二宜楼后人传承先祖遗风，以坚韧不拔之志刻苦创业，在各行各业都有建树，蒋发水先生就是敢拼敢闯的个中翘楚，他年纪轻轻就外出闯世界，成为大地村第一个用手机、第一个买车的能人，如今年届五旬，仍经营着土楼茶厂，兼营茶叶、烟酒以及百香果、香菇等各种土特产，生意伙伴遍布全国各地。今天，守护在土楼之乡的蒋氏后世子孙以家乡特产的乌龙茶铁观音为主导产业勤劳致富，都已陆续搬离土楼，在周边盖起了别墅洋楼，过上了日渐富足的美好生活。

说大地土楼群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并不为过。从地图上看，华安县南北狭长，形似一块玉如意；流经华安的九龙江北溪以盛产“九龙璧”而闻名。无论玉如意还是九龙璧，都隐含浓郁的仙灵之气，象征着吉祥好运、品质高洁。而仙都镇自古即有仙寨的称呼，意即仙人聚居的处所。这里不仅有土楼瑰宝，还盛产香韵沁人的茗茶铁观音，更是人文荟萃，走出汤晓丹、汤沐海等享誉全球的艺术大家。这里远离都市喧嚣，独拥田园清趣，人们在自然环境幽美、人文气息浓郁的大地土楼家园生活，过的不就是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么。

就在2020年12月3日，世界著名华人指挥家汤沐海携爱女汤苏珊，与厦门歌舞剧院在二宜楼内联袂上演了一场盛况空前的交响音乐会。这是东方与西方文化的和谐相融，也是传统与现代艺术的深度交织。欢快的节拍，激扬的旋律，将大地土楼人家的怀旧情愫与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推向了星光粲然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