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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辞(组诗)

2022-05-30韩文德

雪莲 2022年7期

夕 阳

这是悲怆的一幕

天空即将滴下血!

——就像时间落下的泪

晶莹,痛苦。是仇恨,火焰的燃烧

用腥红洗染大半个天空

挣扎,呻吟,倚天把剑的揖别

群山披上衣氅,把黯淡这个词

烙在世界宁静的额头

恩 典

是所有的诞生和成长

是泛滥的爱

是贫穷之后的贫穷

是照耀,是光芒,是冬天

是冬天照耀的光芒

是细雨,是花朵,是滋润

是细雨滋润的花朵

是饥饿之夜看到的灯光

是鸽子在屋檐下梳理羽毛的安然

是庄严的庆典,是走上红毯的荣耀

是日落之前祖母的叮咛

是一次远行的祝福和问候

是玫瑰,是致敬

是玫瑰的致敬

是一切的欢乐和幸福

是汗水,血,苦难和劳动

读 书

风暴席卷而来

草原不断地被推远

骑马的卓玛把鞭子狠狠地打在扎西的脸上

音乐响起,弥漫的水

浸湿我的房间

我合上书,在死寂的秒针里

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静静地哭了很久

善 良

善良就是依附在心灵的某种细胞

它浩瀚,比大海壮阔

它壮阔,比草原寂静

它寂静,比翅膀轻盈

善良是与生俱来的某棵树

它需要血液的浇灌,它叶繁枝茂

当炙热,寒冷,悲痛和苦难来临

它阴凉的手,温暖的目光

触之生光的爱抚伸过来

犹如滋润之雨,洁净之雪

或者风之手

人间如此美好!

它不是光明

不是无处不在的空气

它照耀世界,它呼吸生命

或许它的诞生悲壮而疼痛

或许它穿着华丽

外形丑陋或者表皮粗糙

但它居于人类,凶禽猛兽的胸腔之中

流淌在血管里

它永恒,不朽,它永恒不朽!

某種冷

不是黑暗中覆盖全身的黑暗

不是凋谢中枯枝败叶的凋谢

像某种恐惧,步步紧逼

像某种痛苦,骨血俱焚

像钢的利刃,并没有寒气

像某种目光,却没有哀伤

它从某个边缘不断地袭来

一种颤栗,悲凉,哀哀的嘶鸣

挤压你,吞噬你,摧毁你

让你在模糊的,遥远的,疯狂的冷中

丧失梦想,爱和飞翔的翅膀

一种彻骨彻心的冷的伤害

凝固了血和血一样的沸腾!

曾经毁灭的帝国

我曾毁灭过一座帝国

那是河边少年的沙滩

蚁群筑就的庞大帝国

他们有自己的国王,军队

或许有商人,匠人,流浪汉和妓院

还有富人和穷人

还有爱恨情仇的角逐

有病痛,苦难和不幸

他们是最可爱的劳动者

忙碌一生,建设自己的家园

而我却制造了世纪洪灾

毁灭一座坚固无比的帝国

使他们从睡梦中惊醒

承受了坍塌,爆炸和泥石流的灾难

甚至昏迷不醒,甚至死亡

我在举头回首之间制造了毁灭

除了悔恨和自责,为人类和地球

担忧同样的颠覆和毁灭

我的忧伤是一束光

是某种植物的萌芽或是凋谢

是某夜的骚动或是肆意的疯狂

我无法确定它的形式和轮廓

它遥远,模糊,悲凉

有时候泛滥,独坐黑暗

仿佛一条血河,从心渊

肺腑之间流入骨髓

流向传唱不息的古谣

——那是祖先雕刻在额首的音符

在我的忧伤里穿梭,照耀

或与迁徙的跋涉和苦难有关

或与河流,土地和盟誓有关

它潜伏骨骼内侧,隐藏波浪之间

在欢乐的词尖上舞蹈

在痛苦的泪花中绽放

它或是一束光,一种灼痛的叙述

在彷徨和失望中

指着前方说:向前走

青海的雪

它的秘密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它是冬天长着白色翅膀的蝴蝶

它在天地之间纷飞飘扬

恍惚了目光,踉跄了时光

从鹰飞的高度,峭壁之渊

飘落巨大的梦幻

六角的旗帜覆盖群山大地

白色的缄默触摸大风长须

系紧喜玛拉雅的围巾

解开大河两岸的衣衫

——这是青海的雪

比目光轻薄,比空气沉重

比火焰炽热,比泉水纯净

用身体保守高原永恒的秘密

用洁白诠释万物生死的哲理

无 题

一只蝴蝶的翅膀隐藏了什么?

一条狼在月亮下长嗥着什么?

大地的颤抖是呼吸还是痛苦的呼唤?

树叶或者花朵对着风倾诉了什么?

毁灭的消息何时抵达人类?

鸽子的孤独是房檐下的

低语还是飞翔?

爆炸和污染启示怎样的诗篇?

谁钟情于太阳,孤独于午夜?

谁贪婪地奔走于大地

沐浴爱,健硕,滋润和语言

谁疼痛于窒息,饥饿于黎明?

谁?还有谁波澜壮阔的幻想和毁灭?

玉树草原的早晨

黑沉的云压低了巴塘早晨的天空

倾斜的阳光,帐篷和炊烟

藏獒守护白白的羊群

朝着陌生男子狂嚎

鹰在盘旋:它悲凉的嘶鸣

唤醒草原的风暴

格萨尔和他的江郭叶瓦

又一次降临人间!

火的独白

我在灰烬中诞生,烟雾中成长

我是太阳的微笑与快乐

我是愤怒者胸中燃烧的刀锋

我是贪婪者眼中闪光的诱惑

我是温暖女人身体的语言

我是幸运者和毁灭者的抉择

我是孤独的男子独坐夜空的星光

我是普罗米修斯的血歌

我是勇敢者断臂噬血的诺言

我是女人淋血的低语

我是焚烧,颤栗

我是照耀,温暖

我是翻滚的海洋

是荆棘,覆盖,是深渊!

失 眠

黑暗背后伸出很多舌头

光明的翅膀,亮泽的血

在梦的边缘忧郁,踌躇

仿佛某人的侧影,泪眼

或者凝血上的血!

一匹白马,成群的马在奔跑

漆黑弥漫的夜里

我无法寻找自己的那匹白马

它们嘶鸣,踩踏我的草原

风暴还在席卷:天之尽头

白雪的河流倾斜而下

我知道:那是暂时的黑暗

(它们就要覆盖某人的侧影和血中黑血)

我叙述的辽阔

并非平坦,起伏

并非平坦起伏就是辽阔

那里不是惊涛骇浪的海洋

不是暗藏杀机的非洲平原

并非高远,寂静

并非高远寂静就是辽阔

那里不是鹰鸣风啸的高原

不是春意盎然的玉树草原

那里没有歌谣和酒

没有热爱和血

我叙述的辽阔

蔚蓝到令人流泪的辽阔

清澈到看见骨骼的辽阔

遥远到只有影子的辽阔

孤寂到鹰都不飞的辽阔

它就潜伏在眼睛里

远而再远,却近而又近

我在写

我在写远在天际的驼队

写追杀,掠夺,写冲天火光

写一条河流,两岸的村庄

写炊烟,孤独,写绵绵的情愁

我从尘烟滚滚的午夜

写到云散日升的早晨

夜幕下独坐河岸的男子

写到无词歌谣,回响山涧

写到蝴蝶的翅膀诠释的哲理

生活者的痛苦

死亡者的欢乐

写一块蓝色石头置入高地

天空低沉下来

泪水滴落下来

写风雨飘洒的一夜

背影消失

沉默的男子在雨中消失

写光阴,写光中命名的孩子

写低低飞过房顶的鸟雀

牡丹花中凋零的悲伤

孤独变成的一座花园

焦虑变成的一束火花

谈论的话题

我们谈起一场屠城

血溢满了眼睛,愤怒是风暴

谈起梦,穿越时光看到的一条河流

谈起驼铃,跋涉,追杀

甚至一群流浪的驼队

盗窃的牛羊,阴谋和情仇

在怎样的无奈和清晨中远去

谈起河流,森林和狩猎

谈起汹涌,壮阔,它的遮天蔽日

有人独坐青石

为泅渡,砍伐和陷阱而忧心忡忡

有人濯手濯足,牺牲勇气

第一次跳入波峰浪谷

谈起古歌,谈起无词之谣

那种悲凉,凄荒和忧伤

与驼铃,跋涉,涛声和孤寂

与血缘,风骨,秉性和气节

融溶得如此完美!

谈起微笑,羞涩和纯朴

谈起火,谈起水

怎样在一个人的胸腔里燃烧和流淌

今夜,这漫长的夜晚

如此沉重,甚至暗暗哭泣!

藏羚羊

雪线下,它们燃烧成烈火

一群群飞驰而奔,翻过可可西里

荒野的另一座雪山

我喜悦它们敏捷,警惕

透洁的蹄子,宽大的鼻孔

触天惆怅的羚角

皮毛之上闪亮的光泽

风雪中奋蹄向西的奔跑

抖落毛皮上的风尘

滴净羚角上的血,一路奔跑

卓乃湖荡漾着爱情的欢叫

丰饶的草,温暖的风

洗梳月光的银发

如此恬静!

湟水河畔

还是那些石头和水

它们圆润,光泽;它们淙淙流淌

散发远古的苍茫

峡谷里依然回响驿马的蹄音

闪现刀光和剑影

时光里消失的颂词与挽歌

在寂静的午夜重新复活

叙述卜者的签,匠人的手

流浪者贪婪的目光

隐藏大地深处的海誓山盟

那些石头与水之间

誰凝视过半山的洞穴

白杨树上喜鹊的窝?

我无法寻找它们的蛛丝马迹

而在湟水岸边

我用心灵和呼吸

感应它的辉煌与灿烂

这个夏季

这个夏季

我把身体溶进身体的影子

我把黑暗隐入黑暗的哭泣

数落了无数的夕阳

黄昏依然恬静

风在舞蹈,火在奔跑

目光燃烧,爱情甜蜜

女人触摸夜晚的脸

很多美好的梦从此开始延续

我触碰身体里痛感的黑暗

整座城市的眼睛,向往着泪水

血管里的穿梭

不是萌芽,凋谢和寒冷

或是某种流动的血

东迁路上某种苦难和哀愁

浪尖疯狂的一次舞蹈

我无法确定它源自哪里

但它确在我的血管里

不断地穿梭

微妙的声响像洞箫,古筝

鹰鸣,更像马头琴声

从远方传来

唤醒我的歌谣,痛苦和爱情

用语言无法叙述的词语

在舌尖,唇齿之间缓缓哼唱

发出的声音是火焰的悲壮

是巨大的燃烧

是撕碎,断裂和轰鸣

【作者简介】韩文德,生于1968年,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等百余家国内外报刊发表诗作千余首。出版诗集《清水微澜》《孤独与花园》《撒玛尔罕长诗选》共6部,主编《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撒拉族卷》。获第六届、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