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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欧锋之妻欧坚:“向前!向前!向前!”

2022-05-30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大埔游击队大队

欧坚永远记得这个地点:九龙洗衣街X号二楼几十年后她仍然记得很清楚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举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仪式

欧坚,原名朱韫贞,出生于1926年。抗战期间,曾任港九大队医院院长。

1942年2月,欧坚奉命返回香港准备接受秘密任务,在学习开展情报工作期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利用香港本地人身份和家庭条件,化名“朱木兰”打入日军机关沙头角区役所任文书,进行情报收集工作。当时,她年仅16岁。

在罗欧锋的鼓励下,欧坚不断成长起来

说起罗欧锋就不能不说欧坚,在那个烽火硝烟的年代,从他们参加抗日游击队的第一天开始,也许就互相认定了对方是自己携手一生的伴侣。他们的爱情故事很传奇,此生唯一。即使欧坚、罗欧锋去世,他们的爱情也并没有消逝,而是换了一种永恒的形式,不仅在他们的孩子中,也在后世流传。

欧锋和欧坚,这两个名字是他们1941年2月参加游击队时自己改的名字,改名且易姓是为了让家人不知道自己加入了游击队,免得被家人寻找及连累家人。锋与坚,这名字彰显了年轻和热血,而共有的“欧”姓,是同他们一起参加游击队的好友,共同选择这个姓,表明了他们从此为抗战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心。18岁的罗观容和15岁的朱韫贞,从改名那一刻起,他们就把自己的命运与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紧紧联系在一起。

欧坚出生于新界大埔墟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父亲朱德磬任职于大埔墟田土厅,娶了三房太太,生育了18个儿女。罗欧锋和欧坚都在九龙上学,学校虽不同,但相隔不远。上学放学,两人乘相同的车,渐渐熟识起来。

1941年2月,欧坚和罗欧锋以及其他年轻人从大埔墟乘火车到粉岭,再乘货车到沙头角码头,深夜转乘小舢板出海抵达小梅沙。然后翻山越岭,走了一程又一程。同月,他们成为广东抗日游击队第五大队的队员。

刚来游击队时,欧坚以为游击队只是另一所学校,她带着香港的课本和笔记以及学习用具前往。然而,她的游击队生涯是从随军卫生员做起。当时游击队的医疗条件十分差,医护人员也极少,大多数没有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她们的工作不仅是救护伤病员,还得担负起向群众宣传、组建民兵和组织妇女,甚至筹粮和送情报等多项任务。除了医务人员缺乏,药品也严重不足,药箱里面的药物少得可怜,通常只有几支止血针和止痛针,几个急救包和一点棉花敷料,一个注射器,少量的碘酒、酒精、红汞和当时最常用的建连丸,外加一个洗伤口用的口盅。

然而,正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游击队的女兵救护了许多伤病员,欧坚也经历了自己游击队女兵的第一年。刚开始,欧坚连打针都不会,只能边干边学,不会扎针,先用萝卜学会插针,再互相练习或者用自己的胳膊练习注射,练习包扎伤口。在她的记忆中,卫生员是无畏的女兵,为伤员洗血衣、更衣、喂食、护理大小便。日军经常扫荡,一有情况就马上转移伤员,她们不但要背自己的包袱、药箱、水壶,还要背伤病员的枪支行李,以及搀扶伤病员。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却是她们最忙碌的时候,给伤员们换药,送水送药……她很累,有时行军路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磕碰到石头又惊醒了。

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千金小姐扛不过一个月,可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了,欧坚竟然坚持了下来。她不会再掉队,不怕脓和血,也不再惊慌失措了。大家对她刮目相看,她有什么秘密武器?大家很快发现,每当欧坚看完通信员送来的纸条后,她满脸绽放出笑容,还哼着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多么累多么苦都一扫而光,因为那些纸条是罗欧锋写给她的鼓励信。

深入虎穴的欧坚,交出对民族无愧的答卷

1942年春的一天,铁路中队的领导突然通知欧坚紧急调动工作,她匆匆随交通员从宝安龙华赶到羊台山深坑。港九大队的领导黄高扬通知她返回香港准备开展秘密情报工作:我们要开辟港九地区抗日游击战争,你是新界人,比较熟悉情况,调你回香港,你先回大埔墟家里,会有同志与你接头。她和3名女战士一起化装成难民返回香港,与村民一道经过几个日军哨卡,回到大埔墟。

回家了,家里却住上了日本人。欧坚从邻居那儿得知,父母兄弟十几口人被迫搬回老房子了。回家后,她似乎又回到参加游击队之前的千金小姐的生活,她感到整个心空荡荡的,很想游击队的一切,每天都到大埔墟走走,努力隐藏内心的焦灼,盼望着组织来人。

直到这天,地下党员梁超和欧坚在大埔墟接上了头。

欧坚接到了第一个任务——了解周围情况和工作,并约定九龙联系的地点和方法……聪明心细的她观察着大埔墟日军的一切,然后向梁超汇报。

梁超很满意她的工作和表现。1942年4月,欧坚被吸收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欧坚永远记得这个地点:九龙洗衣街X号二楼。几十年后她仍然记得很清楚。谁会相信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举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仪式。

如何获取更重要的情报?组织指示她打进日军机关谋取职位。

1942年1月,日军全面控制香港,在香港九龙、新界各区设立宪兵部和区役所。大埔墟设立了新界地区事务所,管辖元朗、上水、粉岭、沙头角等区役所,其职员均由大埔墟事务所调配。

占据了他们朱家楼房的日军里,有个台湾籍的军官请精通英语的欧坚姐姐担任事务所的翻譯。欧坚通过姐姐的介绍,于1942年8月改名为“朱木兰”,成功进入大埔墟事务所担任职员,分配到沙头角区役所。

凭着当地人的优势,欧坚完成了打进日军机关的第一步。情报员欧坚很快弄清了机关内设庶务系(秘书部门)、户口系、治安系和卫生系等部门,职员有几十人。彼时的她刚刚过了16岁的生日。

单枪匹马深入日军机关工作,欧坚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大埔墟事务所新界区役所的庶务系负责文件收发,公文来往,传递文件及加盖印章等等。她是一个好职员,听任吩咐,抄写文件。她每天都能获悉有关日军的动态,她不动声色地分析着什么情报对游击队有用。

驻沙头角日本宪兵队的中岛伍长,除了呆在宪兵部老巢,就是到区役所巡视,不时和温二这个汉奸区长合谋“围剿”游击队驻地,封锁海上运输线,并把抓捕的老百姓或游击队员带到区役所审讯。这个杀害不少中国人的恶魔,就是抓捕罗雨中等抗日人士并用尽酷刑的那个中岛。

中岛常常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在区役所的每个角落。欧坚刚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审讯室传来的,她狠狠压住自己差点弹跳而起的身体,分分秒秒都得压抑自己的不寒而栗。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关闭自己的视觉听觉,抄写文件。

情报工作的组织纪律很严厉,除单线联系外不能与任何人接触。那些相识的老乡,那些化装出来活动的游击队战友,明明白白看见了却得绕着避开,形同陌路,若无其事,相识不相认。她甚至被误认为汉奸。她只能夜晚在梦里与战友们在一起。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单线联络人陈亮也潜伏在区役所,任沙头角区役所户籍系课长。

欧坚每天抄录日军文件,遇有机密的资料便摘抄下来交给陈亮,不能摘抄的就牢记在心,口头向陈亮汇报。什么东西对游击队有用?印制了日军机关名称和加盖区役所印章的空白信封信纸,这方便游击队出入日军封锁线。她不禁想到缺医少药的医务所,所有药品和医疗用品在香港都被限制购买,如果有日军机关证明,就能通过日军封锁线。欧坚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拿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游击队需要。

中岛留意区役所每个职员的举动,他只要发现谁有点异常就会对其进行盘问甚至审讯。欧坚每时每刻都在走钢丝,绷得紧紧的,绝对不敢放松片刻。区役所里的人都感到朱木兰很安静,从来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抄写,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1943年3月3日下午3时,日本沙头角警备队、宪兵队和粉岭警备队100多武装人員,突然袭击沙头角鹿颈、南涌各村,分三路包围港九大队政训室所在的山头,游击队员们当场牺牲3人,多人受伤和被捕杀害,尽管部分人员拼死冲出重围,却来不及处理相关文件。日军在搜索山头时发现印制着日军机关的空白纸和盖了印章的通行证等,游击队怎么会得到这样的东西?肯定来自区役所。

中岛和温二分析排查区役所所有人员后,对欧坚产生怀疑。中岛带领宪兵队到区役所抓人,欧坚却已安全撤离。

原来,由于陈亮的“潜伏”没有丝毫破绽,抓捕欧坚前,温二将怀疑告知了陈亮。陈亮立即命令欧坚紧急撤离,交通员李嫂奉命带着欧坚迅速上了交通船,返回了港九大队部。

欧坚有许多疑问,但凭一个陈亮无法做到这些,区役所里还有谁是自己人?这是秘密,她不能问。

许多年后,欧坚才知道,当年同在虎穴潜伏的还有不时碰面的沙头角日军宪查队华人队长袁浩,中岛和温二准备全面审查机关人员的情报正是他送出的;30年后的一次战友聚会,她突然惊喜地发现同住一室的户籍系潘雪飞,就是久闻未谋面的东纵队司令部电台的潘淑均。

民族,这个名词对于欧坚并不抽象,就是身边许多不认识但同心同德的中国人。深入虎穴的欧坚,再次交出对民族无愧的答卷,而这份答卷正是由她和许多同道者共同书写。

她从来都没有转换女兵的角色,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1942年2月至1943年3月,欧坚担任情报工作的这一年中,港九大队领导采取分片领导,而卫生工作也是分片管理,最初是分区建立医务所,沙头角区由张惠文负责,西贡区由麦雅贞负责。

1943年3月,欧坚返回港九大队后,和麦雅贞共同负责港九大队的卫生医疗工作。

1943年是非常艰苦的一年。缺医少药,逼迫着女兵们去找“替代”品。消毒药水用盐水替代,瓦罐代替消毒锅,削尖竹片代替探针或镊子,而注射针头用钝了磨尖再用。西药奇缺就用中草药替代,采集民间医生的土方偏方治疗各种常见病。只要能够重复使用的就不丢弃,救护用得最多的棉花、纱布、绷带十分缺乏,用过的、沾脓带血、血腥腐臭的全都洗涤干净,煮沸消毒后再用;还请老百姓支援一些破棉絮,一丝丝拆开,一丝丝洗晒,再煮沸消毒使用。

这一年不但缺衣少药,还因为广东大旱,连粮米都经常断绝,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粮食不够只能伴着野菜木瓜心一起煮,根本吃不饱,伤病员都面黄水肿。欧坚看着心酸,麦雅贞也心酸,开饭时,她们和女兵们悄悄约定很慢很慢地吃,把大多数食物都让给伤病员。

港九地区回旋区域狭小,日军出动扫荡很频繁,医务所很难固定,一有动静就得马上转移。这些流动的抗战医务所或医院,今人根本无法想象环境有多恶劣和设备有多简陋。

医院的地点能够选在天主教堂或祠堂庙宇是最好的,紧急情况就进入密林深处搭建草棚,很少有固定的医疗地点,大多每处住几晚,为了躲避日军袭击,只能用担架抬着伤病员四处东移西转。战地医院的“病床”只是铺在地面上的床板,这已经是最好最高级的,更多的是潮湿泥地上的一层稻草或一张毛毡,稻草是最为常用的被褥。

在这样动荡的环境下,医院必须常常想方设法到市区购买药品,除了供应港九大队医院,还省下部分支援东纵司令部和其他大陆部队。女兵们治疗护理伤员,并组织民众妇女会抬担架运送伤员,如果医院设在村庄,还利用晚上办妇女识字班。欧坚教她们识字,教她们放声唱歌,直至上台演出抗日剧。

1944年4月,港九大队几个连队都集中在南澳集训,罗欧锋所在的海上中队、欧坚所在的医院都集中在同一地点。

这天,港九大队大队长蔡国梁找到他们俩,21岁的罗欧锋,18岁的欧坚以为要接受新任务,想不到大队长笑眯眯地说:“欧锋,欧坚,命令你们结婚!”

大队长要为他们操办婚礼,且当成任务完成,让老百姓都知道共产党人并非“共产共妻”。于是,他们就在抗战的岁月中结婚了。

4月13日下午,在南澳枫木浪村的草坪上,庄严的婚礼宣告开始。会场前面有一支整整齐齐的“仪仗队”——200多名战士排成两行队列。他们一身戎装,穿着港九大队自制的灰色“军装”,头戴军帽,腰束皮带,还别着短枪,脚上一双新的“冯强”鞋。尽管没有婚纱和礼服,但罗欧锋和欧坚是大家心里最美的新人。

艰苦的环境中,他们的婚礼成了抗日游击队的盛事,事务长杀猪加菜,海上中队的战士下海捞海鲜,炊事班烹制出从没有过的丰盛婚宴。这别出心裁的抗战“婚礼”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庄严的浪漫。

1944年,港九大队医院迁至大鹏半岛。1944年下半年,麦雅贞上调东纵司令部卫生处,欧坚担任了医院院长。

1945年上半年,东江纵队司令部医院和港九大队部医院合并,医院转入大鹏城内。

欧坚,从15岁开始,在战争中度过了生命中最珍贵的青春。她从来都没有转换女兵的角色,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2007年8月,欧坚先是感冒,继而引发肺炎,住进了医院。医生护士看到这位东纵女战士,只要精神好一点点就在唱,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唱:“向前!向前!向前!”

入院的第23天,81岁的欧坚走了。“向前!向前!向前!”从欧坚的15岁开始到生命结束,这是她永恒的生命主旋律,这就是一个女兵,也是一个香港女孩对民族的忠诚。

(责编/黄梦怡 责校/李希萌、陈小婷 来源/《血脉中华——罗氏人家抗日纪实》,张黎明著,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2016年1月第1版;《血脉:烽火罗氏》,张黎明著,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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