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不尽的梦
2022-05-30飞星
飞星
1
学生时代,好像总有那么一个被排挤的存在,不被人喜欢的原因不外乎性格太闷、成绩太差、行为太怪。高中时,我们班也有一个这样的女生。她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文菲。成绩不算好,但也没有很差。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性格也不孤僻,甚至还挺敢表现自己。但怎么说呢?她在班里总表现得太刻意,所以不招人喜欢。
我们班是文科班,女生很多,花一样的年纪,又都挺会打扮,所以分班后班草很快敲定,班花的人选则一直争执不下,特别是那几个艺术生,谁也不服谁。就这样僵持着,有天文菲突然发话 :大家也别争了,我这么漂亮,我就是我们班的班花。
这话让大家都呆住了,还以为她开玩笑,没想到她挺认真的。
最后,大家阴阳怪气地送了她一个“小班花”的称号。文菲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她很开心地接受了。课间经常有人故意打趣她: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当班花?她十分配合地回答:我这么漂亮,自然是班花。
她说这话时会用双手捧脸故作羞涩,丝毫不觉自己成了众人的一个乐子。
时间久了,连其他班都有人取笑她。
但其实,除了自命为班花,她没做过任何不好的事,上课一丝不苟,课后也很认真,对班里人也热情。可大家就是不喜欢她,觉得她很做作。除了大家无聊时会围着她取乐,上厕所、跑操、去食堂、回宿舍,她都是一个人。
2
对文菲,我没什么看法,也不觉得挖苦她多有意思。但和她没什么交集,自然不可能站出来阻止大家,做个伸张正义的大侠。直到我和她成了同桌。
换位置前班里人还煞有介事地叫我保重,但真正接触下来,我并没有和她产生什么矛盾。她说话做事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样,但这并不能成为挑刺的理由。虽然做不到亲密无间,但顺手借笔记、搭个腔儿,都是很小的事,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文菲却受宠若惊。不过半个月,她给我安上了“姐姐”的名头,还有了固定台词:姐,你人真好!
她说这话时语气特别夸张,叫人鸡皮疙瘩落一地。但她眼里闪烁的星星不作假,我能感受到那是她最真挚的反应。说来,我曾给过她一块巧克力,是国外的一个牌子,包装很精致。文菲收下后放在校服口袋里,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两眼,但一直没吃。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小礼物,她很珍惜。
但其实那是我牙疼才顺手给她的,她的郑重叫我很心虚,我只好在课间分享更多小零食给她。伴随着她日常嚎叫“姐,我真的好幸福”,我和她的关系拉近了很多。
可我们并不算朋友,尽管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我一起手拉手去厕所的小伙伴不是她,一起吃饭的小团体里也没有她。我只是偶尔给了她一些关心,但这种相对友好是脆弱的,经不起考验。
有次我不在教室,文菲将我抽屉里的一本小说借给了班里人,然后传来传去,那本小说找不到了。我当时很生气,因为那本小说是我闺蜜的,现在因为文菲弄丢了,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把气撒在她身上。前后桌跟着一起批斗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但我清楚,我只是在迁怒。即便我当时在场,那本小说还是会借出去,然后被弄丟。做错事的不是文菲,而是随意处置他人物品的借书人。
说到底,柿子总要拣软的捏。找文菲发泄一场多简单,何必再去得罪其他同学。
那是文菲第一次见我沉下脸来,她好似吓到了,一个劲跟我说对不起。我没理她,她又特意去了理科班,找我闺蜜道歉。为此,她还去书店买了当下热卖的小说作赔礼。可即便这样,班里人还是在一旁煽风点火,挤对她做错事就是做错事。
这叫我心里挺不是滋味,但又拉不下脸去道歉。于是闺蜜给我出了个主意——给文菲带早餐。那时我住在校外,校门口的早点花样很多,酱香饼、三鲜豆皮、欢喜坨、热干面,我每天变着法儿给她捎带。
我与文菲真正成为朋友是在那年初夏,那时轮到我们班早晚值守教学楼。我不算“社恐”,但打心底里讨厌孤零零站在一旁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可我又好面子,说不出让好朋友陪我的话。不想第一天值日,我不情不愿来到楼梯口,却看到文菲也在那里。
她每天都准时报到,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陪在我身边。即便不说话,两个人站在一起,那些或张望或探究的目光就不再让我心慌。
我与文菲的关系,在值日结束后突飞猛进。
我在班里算优等生,朋友很多,我的改变或多或少影响到了身边人。文菲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我们那个小团体,一起吃饭、午休、散步,她不再总是一个人。
性格使然,文菲依旧不那么讨人喜欢,可她执拗却不失乐观的形象在班里变得鲜活起来,大家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她,虽然还是习惯性叫她“小班花”,却多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3
夏风拂面,蝉鸣喧嚣,高一的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我们就踏入了高二。
桌上的参考书高了一截,联考、月考之外多了周考,班主任嘴里开始念叨与高考有关的字眼,而我却在这一年沉迷于小说,心思渐渐没放在功课上,成绩一路下滑。
文科嘛,主要靠背诵,我的记忆力一向挺好,又自负底子好。我总觉得只要之后努力,成绩总能追上来。所以哪怕班主任找我谈过,我依然无所顾忌地成天看小说。
倒是文菲,比我还着急,总板着脸说,姐,你不可以这样。
起初我还会敷衍她,后来干脆无视,直到课上看小说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当时我整个人都蒙了。文菲安慰我,我像找到发泄口,不可理喻地怪她没及时提醒我避开巡查。
文菲顺着我的话说是她不好,我心底更烦躁。我想自己静一静,但她不放心,一路跟着我来到操场,我的情绪彻底爆发。
“你以为你是谁啊,能不能不要再管我的事?”这话真的太伤人,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解释,可没想到文菲居然哭了。
从前无论班里人如何对待她,说了多过分的话,她都没有哭过。
可现在,她站在我的面前,因为我口不择言的一句话哭了。或许,在此之前她早就积攒了无数委屈,这一刻再也绷不住。
“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应该果断回答她,可不知为何我的喉咙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很低,“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这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文菲也没指望我能理解,她难堪地别开脸,说,“姐,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次月考我的成绩?”
我的大脑一下宕机,说不出那一瞬心底是什么滋味,只觉无法呼吸一般。我试图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说她即便那么努力,成绩还是不如三心二意的我?这太沉重了。那些在我看来很容易做到的事,对她来说是那样遥不可及。
那晚过后,我们再也没提过这个话题。
那个颓然的文菲仿佛只存在于我的错觉,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她依然第一个来到教室,周一背单词,周二背古诗,周三梳理历史要点,周四回顾地球运动,周五背时事政治。别人怎样她不管,她只一心朝着梦想前进,可能很笨拙,却从不迟疑。
她依然会每天微笑着向我问好,即便那时我们不再是同桌。
空间的距离反倒让我们更默契。我没有告诉她要如何追赶落下的功课,但就像她始终相信我只是一时迷路,正沉默着积攒力量。我不去管闲言碎语,也不去想最终目的,与自我抗争,逆流而上,只为了在最好的年华里做最好的自己。
4
该庆幸,我在学习上到底有些聪明劲,高二下学期期末考,我的总成绩再次进入班级前五。成绩出来后,我拉着文菲冲到艺术楼的天台上大喊大叫,尽情宣泄这半年多来的压力。
当然,这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要继续加油!”我和文菲在夏日的晚风里约定。
高三如期而至。
那真是一段天昏地暗却又灿烂热烈的时光,日夜颠倒间闪烁着难解的公式与符号,汗水與泪水交织着激情与梦想。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十点结束自习,睡前再写张卷子。
最后一年,所有人都很努力,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奋斗的气息。
这个盛大的夏天没有辜负每一个有心人,纵然不是一飞冲天,可竭尽全力同现实奔跑,我们在笑与泪中成长,青春散场,不留遗憾。
毕业聚会的那天晚上,我和文菲最后一次并肩走在操场上,我们都没说话,安静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虫鸣,在月光下相视一笑,之后便各奔东西。
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我遇见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可文菲始终是我遇见烦恼时第一个想倾诉的人,在她面前我可以卸下伪装,无所顾忌,坦诚自在。
5
我和文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再次回到高中校园,走过熟悉的林荫小道,来到艺术楼前的紫藤花架下,像从前一样背靠背坐着,静静地吹着风。
良久,我听见文菲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说,在我成为她的同桌之前,她一度很厌弃自己,因为班里没人喜欢她,她越想靠近大家越是出错。那时,她甚至产生了退学的念头,是我的出现救赎了她。
“不,是我要谢谢你。”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笑着回答。
是我要谢谢她,因为是她宁愿被讨厌也要拉住走入迷途的我,也是她让我感受到坚持的力量,才成就了后来破茧成蝶的我。
“要继续加油!”我们在夏日的晚风里再次约定。
未来盛大但不一定光明,可现实永远不会消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能做的只有坚定不移地向前,乘风破浪,总能抵达最想去的远方。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