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割不断的亲情
2022-05-30丁纯蓝
飒爽英姿的女兵
2015年5月29日上午八点半,我们寻访到柳庆禧在浏阳北正北路的75岁的大女儿周利明的家中,我向她大女婿说明几天前已预约好来采访,当时他说老人下午休息,最好上午来。我想上午老人可能思维更敏锐一些,头脑更清晰一些。
满头银发的柳庆禧从里屋走了出来,完全看不出有92岁的高龄了。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方方正正的脸上轮郭分明。眉毛可能纹过,显得更精神。她笑起来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看得出年轻时绝对是美人。老人的记性好,思维也很敏捷,听我介绍我和唐先生都是台胞亲属,老人感觉很亲切,从里屋找出她的身份证件,还有《七三回忆》。
靠窗户边的书桌上一张头戴军帽、身穿军装的女兵照吸引了我们的视线,真的是英气逼人。照片上的柳庆禧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那时的柳庆禧才21岁,已经是上尉军衔。
她开始慢慢地向我们说起了她的故事。
1949年,柳庆禧和爱人一起随部队从厦门渡海到平潭岛,再转移到台湾。
1979年,一封来自马来西亚的信给湖南浏阳的周利明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原来是她远在马来西亚的妹妹写信到浏阳永安,寻找祖国大陆的亲人。
1988年,台湾开放,允许大陆直系亲属赴台探病,周利明克服重重困难,成为了最早一批赴台探病的大陆人。柳庆禧与女儿周利明终于在台湾团聚了。随后,柳庆禧也回到了浏阳,她把读小学时候走的路再走了一遍。柳庆禧的丈夫周以成1995年去世后被葬回浏阳东沙湾。她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在浏阳,二女儿在马来西亚,三女儿和小女儿在美国,儿子在台湾。
两岸亲人喜相逢
我向柳老太太说起我的舅公李天健的故事。舅公1949年2月随兄嫂离家,于兵荒马乱中失散,背井离乡孤身到了台湾。他自强不息,从一个小兵奋斗到上校组长。2003年他带着夫人黄秋妹回到浏阳。分别54年的亲人相见,热泪盈眶。湘潭、南宁、武汉以及四川的亲人,还有浏阳永和族亲都赶到黄花机场接机。
舅公回到祖居地浏阳永和小板桥受到热烈欢迎,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家家户户鸣放鞭炮,学生乐队锣鼓喧天,镇长致欢迎词,盛大的欢迎场面让他近乡情怯,面对献花、掌声、欢呼声,他赶紧向四周族亲不停打拱作揖,行礼致谢。家乡的巨大变化和热情好客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我带他们参观浏阳城,舅公感慨万千,没想到家乡环境这么好,没想到党政领导学养这么高,谈吐谦和文雅。舅公说:浅浅的海峡,分离着多少骨肉兄弟,相隔着多少人间真情。期待两岸通航,台北到长沙也不过两小时多。
舅公一行还参观了湖南省博物馆、长沙世界之窗及韶山毛泽东故居。因年满六十可享受半票优待,购票时舅公出示了台湾省的身份证明,售票员看了出生年月后,微笑认可,这让舅公感觉到身份得到尊重。
十五天的行程,舅公接触亲戚以及地方党政领导约三百人,他在《还乡琐忆》和《还乡感激》中写道:“我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是幸运的。我完成了探亲、祭祖、扫墓三大心愿,有手足团圆的欢乐、亲情相聚的温馨和族人接待的热情。如此隆情厚谊,让我倍感荣幸并铭刻于心。我和内人不仅受宠若惊,而且喜不自胜。地方领导,推诚相与,谈吐谦和文雅,视野开阔,胸怀豁达,让我们印象深刻,敬佩至深。”
舅公对浏阳的米面和凉粉的美味记忆犹新,站在浏阳河的桥上,舅公说很想在浏阳住下来。
2005年2月舅公带着贤妻和儿女再次回湖南过年,先到了长沙解放山公墓祭拜其父,然后又回到浏阳祭祖。故乡人热情依旧,燃放鞭炮迎接。
我带他们漫步在步行街,街上高楼林立,人群熙攘,热闹繁荣,让他们对这座小而美的城市印象深刻。这一次舅公非要回请家乡人不可,因为他看到亲人都过得很好,这让他在台湾很安心。统战部的易意平部长、易利文副部长、刘向朝主任、陈爱斌主任,永和镇的刘中镇长、张平女士和舅公一家人在“世外桃源”农家乐里亲切交谈,应易意平部长的邀请,我陪同他们参观了浏阳市行政中心并合影留念。舅公在《还乡之旅》中写到:两年之后回来又感觉家乡建设面目一新,不可同日而语。
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芬芳的
唐学雷说起他的爷爷唐翊翔1949年随军到台湾,在台生活了大半辈子。
1982年,爷爷通过书信与亲人联系上,至今家里保存了42封家书。1990年春节,时隔41年爷爷第一次回到浏阳社港老家探亲,71岁的他身体健朗,穿着呢子大衣,笔直的腰板,一头乌黑的头发。爷爷和大家一起围炉烤火,询问家中的情况。看到后辈,总会嘱咐一句“一定要努力读书”。他看到自己的子孙都安居乐业,心里很是欣慰。爷爷带着儿子、儿媳回大陆老家来,分别四十多年的骨肉才得以团聚。爷爷先后回大陆五次。他有着所有老兵都有的叶落归根的回乡情结,每次来信总是说:“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芬芳的,做梦都想回大陆!”
2020年11月14日,唐学雷和妻子作为长孙、长孙媳,去台湾看望90岁高龄的爷爷。爷爷家住在台北郊外的桃园县。这一晚,一家老小其乐融融,被浓浓的亲情包围着,既熟悉又陌生,历史造成的分隔让他们心情非常复杂。
团年饭
我又采访了台胞亲属王业敬,他向我说起他的父亲王功鎏。
父亲别名式金、净华、风人,读完小学便在布店当学徒谋生,每天三四点钟就起床攻读英文和古典文学。后来他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警宪班,曾先后擔任十九路军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参加北伐战争及淞沪抗战,1947年任国民党云南省警保处少将副处长,1949年底参加云南起义,1949年12月去香港,1950年3月到了台湾。在军队工作期间,他利用业余时间勤奋读书及笔耕,用四种外文出版过四部长篇小说,用英文翻译的中国四大名著还获得过欧洲一家出版社不菲的稿酬。此后他又不断钻研文学,通今博古学贯中西,人称“湖南才子”,还创作出版过诗词集,编辑出版过英汉词典。在台湾孤身38年,他写下《风人稿存》等许多思乡思亲的诗文,其中不乏对家乡团年饭的追忆和企盼。
1988年初,王功鎏持去泰国的签证来到香港会亲,儿子王业敬和二女儿王业余于1988年元月17日抵达香港。在港期间,子女一再说服父亲一同回乡,他考慮三天后终于答应。2月7日上午,父子三人平安回到家中。刚入家门,亲族戚友以及各级领导都纷纷登门前来看望,车来人往,络绎不绝。父亲十分高兴,接待客人。由于心情激动,又一整天没有休息。当晚10时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时,体弱的父亲心脏病突然发作,家人急忙叫来救护车送往医院抢救。经过一星期住院治疗,病情开始稳定。除夕这天,父亲郑重提出要回家吃团年饭。医生一再嘱咐:“正在输氧输液,一旦离开医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家人亲友苦苦相劝,无济于事。除夕宴上,王功鎏在儿孙们盛情邀请下尊坐首席。他深有感慨地说:“我原想,这把老骨头抛在异乡台湾是逃脱不了,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回家与儿孙们一道吃团年饭!”父亲这顿饭虽吃得少,却吃得有滋有味,毕竟这是他盼了40多年的家乡团年饭啊!
不料,父亲因病势沉重,于3月14日(农历戊辰年正月十七日)病逝于湖南省人民医院,终年81岁。
宝岛情怀
谭嗣同侄孙、中医老教授谭恒昶和我家是世交,他向我说起:光绪十四年(1888)秋,经唐景崧引荐,谭嗣同的二哥谭嗣襄赴台湾任职。刘铭传委任谭嗣襄为台南凤山县盐务,不仅负责征收盐税,还要规划土地、治理河道、疏理水路交通、防旱治涝……相当于现在的税务局、土地局、交通局和防涝抗旱指挥部的职能。凤山在台南高雄附近,今天的高雄港,就是当时凤山的打狗港。
谭嗣襄到凤山任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山地部落和汉民杂居的地方,瘴气弥漫,水旱灾情不断,条件艰苦异常。谭嗣襄却不辞劳苦,为台湾百姓的福祉四处奔波。第二年,33岁的谭嗣襄在台湾仅仅任职一年,就积劳成疾,客死在台湾。据谭嗣同的记叙,当哥哥去世时,任命他为台湾盐运使的诏书,刚好由北京发到台湾。可以说,谭嗣襄为开发台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台湾也是谭嗣襄唯一实现了抱负的地方。
1895年,谭嗣同闻听台湾割让给日本,面向苍茫大地,痛哭失声,哭得悲天恸地。他在给老师欧阳中鹄的一封信中说:“经此(割台)创巨痛深,乃始摒弃一切,专精致思。……”并写下了一首《有感一章》:
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仓冥一哭休。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2017年8月3日,86岁的谭恒昶赴台考察交流,在台湾图书馆找到许多关于嗣襄公去世原因、时间、地点等重要资料。
祖国统一,乃国人之共盼,心之共向。作为台属,我们都期盼台湾早日回到母亲的怀抱。
丁纯蓝:女,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1985年起共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代表作《话剧活化石欧阳山尊》,出版《献身信仰的革命伉俪田波扬与陈昌甫》。《飞越歌谣的百灵鸟》获中国金融文学奖报告文学提名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