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我老了
2022-05-30林特特
林特特:北京作协签约作家,《读者》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罗辑思维·得到APP讲师。著有百万级畅销书《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以及《仅记住所有快乐》《如何成为社交高手》等多部作品。曾获第二届国家“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奖。
早上起来,你嘲笑了一位朋友。
他找你要一份文件,而文件半个月前,你发给过他。你截了聊天记录的图,图显示,他不但接收过,还发送过“收到”的表情包。隔着网,对着图,朋友不可置信,他频频说,我老了,全无印象。
你安慰他,你有时,也会这样。“什么老,咱俩不是一样大吗?”你反应过来,有些嗔怪他,拉你下水。闲话不多说,你有个聚会要出门,今天是小时候的邻居们聚,都有空,都拖家带口,难得。
你对着镜子扑粉,粉有些浮。不知何时开始,你没法素面朝天地见外人。不是脸上有痘,需要遮瑕膏掩饰;就是前一夜没睡好,皮肤暗黄,必须提亮;另外,嘴唇的颜色靠自己已不能吸睛,口红是你的法器,现在,你的包里,不带现金都得带上它。
老了吗?当然不。你一直坚信,你多大,全球女性黄金年龄就多大。而人类对老的定义,也一直在变。今天,多少人,三十歲,刚把书念完。
“那什么是老?”你掏出手机,同时打开三个网约车软件打车时,这句话弹出你胸中的窗口。“不再掌握新技术,不能跟上社会普遍节奏,感觉被时代抛弃、淘汰吧。”你自言自语道。
你的一个亲戚很早就放弃学习各种新技能,他连软件打车、电商购物都不会,他线上买个啥都要找人代劳;高智能家电,看遥控器说明书,他已做出投降态;他在路边茫然打车的样子,令你心痛,45岁像90岁。可你还见过80岁神采奕奕主动加你微信,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用什么小程序的业内强人。等车来的时段,你暗暗攥紧拳头,勉励自己,一定要像后者。
你上了网约车,司机喊了你一声“姐”,“姐,请系好安全带”。明明是礼貌用语,你眉头却忍不住一皱,又是姐,又是姐,洗头小哥、中介小弟、快递员、外卖员,都这么称呼你。你抗拒年龄的变化,不等于没变化,你否认变化,更显得适应不了变化,罢罢罢!
车窗外的风景,在你眼前掠过。你上次回老家距这次,已过去三年。三年,城市再换新颜,路名改了,饭店招牌的更迭岂止三生三世,岁月无声流淌,时光的步伐永远朝前,你总不能拒绝承认吧,包括留在你身上的。
你进饭店了,穿高跟鞋上木质楼梯,你的膝盖有点疼,那是昨天爬山的后遗症。以前的你不会这样,别说爬山,爬完山继续熬大夜,早饭吃顿饱的,又是条好汉。而今往事终难省,昨天那么累,你半夜还是醒了,既不能熬大夜,亦失去了一夜睡到天明的能力。
服务员带你进包厢,你推开门,满屋子人。你最先看清楚的那张脸着实吓了你一跳,这不是发小娟吗?从小,你们不分你我,好了吵、吵了好,她为何收拾得如此青春靓丽,完全看不出不惑的年纪。你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听对方喊你一声“阿姨”,噢,你认错人了,来者是娟的闺女。
“像,真像。”你喃喃,冲着娟母女。娟的闺女像足二十年前的娟,椭圆的脸,腮带婴儿肥,眼皮内双,短发内扣,形成弯,如括号,裹住颊。“哪里像了!”娟的闺女抗议。也是,仔细看来,不算像。毕竟,娟不足一米六,而闺女高她一个头。娟是教师,不可能将头发染成红色。
“老了,老了。”你今天第二次听到同龄人说“老”,你又忍不住反驳,“老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当妈的能不老吗?”娟搂着闺女的肩感叹。是啊,铁证如山。不过,你还不相信自己老,娟结婚早、生育早,你的孩子尚在小学,她的,读大二。
“老了,老了。”没想到,发小们聚会,对“老”的讨论成为贯穿始终的主题,每个人都在对比今日和往日的区别,外貌、体力、经济压力、精神负担……
“自从有了二宝,我不染头发不能见人。”发小华撩起额前刘海,让大家看她白色的发根。
“别给我夹红烧肉。”发小雅拒绝此次聚会的东道主热情布菜的举动,她解释,“四十岁是道坎儿,新陈代谢慢了……”她抖抖她手臂上的“拜拜肉”。
“我不能吃海鲜,痛风。”男士松道。
“昨天陪儿子去游乐园,他要坐过山车,我说,你爹眼压高,过山车俯冲的时候,我眼珠子会掉下来。”男士牛扭脸冲松,表示互相同情。
“过了三十五岁,成天担心被裁员。”
“可是,科技进步,我们这一代会活到一百岁。”
“漫长的六十五年!”
“漫长的下半辈子!”
隔着圆桌面,所有人成为所有人的捧哏。
“你是什么时候感觉老的?”酒过三巡,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从身边不断出现更年轻的人开始。”“从昔日的实习生,现在都是某某总。”七嘴八舌中,你终于开口,“从集中注意力的时间越来越短,比如,现在,和你们聊两个小时,便消耗了我一天的精气神。”大家相视一笑,焦虑似乎消解许多,原来,彼此症状都一样。
既然是发小,既然多年未见,你们不免聊到很久以前的熟人,未见时各自的经历和遭遇。他说起初入职场时,被年长的上司为难;你说起你们共同的老师,从中年起,不断换脸,前不久,你遇见她,她现在笑不出来,估计也哭不出来,全怪整容。“我们可不能那样!”一声叹息后,你们集体碰杯,在中年往老年去的路上,达成一致意见。
“我们不能那样,那要怎样呢?”你问自己,问绑在同一条年龄船上的人。
你们谈起了运动,希望不会老得很难看,瑜伽、普拉提、跑步、徒步……有人定期健身,一周三次,风吹雨打皆按规矩执行,果然紧致些、精神些。
你们谈起了心态,放轻松比什么都重要。你们不约而同提起各自认识的过劳死、抑郁症的熟人们,“人要学会为自己设限!干多少活,挣多少钱,不能没有止境!”那个年轻时最爱说“人生就不该设限”的东道主,忽然铿锵有力地发言,如当年,你们同意“不设限”一样,此刻,为“设限”干杯。
你们谈起了老后的生活。有人想环球旅游,从本地去外地;有人想落叶归根,从外地回本地。“到时候,我们结伴去旅游吧!”畅想环球的人建议。“到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吧!”梦想回归的你提议。为了说明可行性,你举例,你的父母和所有兄弟姐妹如何把房子换到方圆一公里内。
你们谈起了眼下的日子,是被迫谈起,因为在座的孩子们要去上课;单位催加班的电话响起;有老人要护理,有亲戚要接待,有物业要上门修理;总之人人都是八爪鱼,被多方需要,要周全、平衡、顾及。
可是,这不正是中年的快乐吗?在哪儿都是顶梁柱,赚钱是你,花钱也是你,充分享受当家做主的快乐。
你等车来。一早嘲笑健忘的朋友,正向你推荐一本书,书中提到中年的意义——
“恭喜你,人类有中年,不过近些年的事。在数百万年的时间里,大部分人类还没到中年,就已经离世。”
你笑了,你不会永远年轻,却永远有年轻人在。你无法抗拒老,但能老得体面,从容准备老,选择老的榜样。当你我真的老了,从人类的发展角度看,更该自豪,我跑赢了多少前辈。编辑/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