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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古城歌唱

2022-05-30贾文清

雪莲 2022年8期

大纛猎猎

很久以前的故事。

每年的正月十五,当塔尔寺大金瓦殿的金顶上现出七彩佛光时,正月大法会开始了。八瓣莲花山谷里螺号齐鸣,经声嘹亮。大殿里酥油灯烛光摇曳,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烁烁。

晚上,伴着庄重祥和的花架音乐,塔尔寺一年只塑一次的酥油花抬出来了,安置在寺前广场上。这是献给神佛的花朵,做得精美绝伦,举世无双。

為了观看塔尔寺的酥油花,也为了参加正月祈愿大法会,远在青海湖周边的藏族牧民,早在一个月前就起身出发了。他们的马背上驮着牛毛帐篷、老人孩子。自己背着经卷、酥油和糌粑,翻过赤岭垭豁,再走过漫长的滩涂草地,来到鲁沙尔镇。这里的佛光祥和,这里的街市热闹,他们在这里可以给自己心目中的神佛点燃一盏酥油灯,也可以换回他们心仪已久的精美首饰和佛事用品。

同样,远在青南草原的藏族牧民也在一个月前赶着牦牛出发了。他们顺着黄河峡谷弯弯曲曲的道路,一天一天地计算着路程。当天上的一轮明月渐渐变得饱满时,他们走出了峡谷,来到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脚下。长途跋涉的牧民们没有被眼前的雪峰吓住,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知道, 翻过雪山,再走不多远,就到塔尔寺了。

这座雪山就是现在的拉脊山,在古代叫承风岭。承风岭上风雪弥漫,山路崎岖,狂风夹杂着雪粒漫天飞舞,挡住了牧人前行的脚步,人们只能从雪雾中一步一步地慢慢挪。

翻过承风岭,牧人们已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热量,他们赶紧卸下牛背上的帐篷,支起锅灶,烧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然而,从大南川的旷野上吹过来的寒风似一匹暴怒的狮子,它长长的鬃毛就是漫无边际的黄沙。狂风裹挟着黄沙呼啸而来,掀翻了牧人的帐篷,吹倒了锅灶,将开未开的热茶全部泼洒在地上。

可是,塔尔寺是心目中的圣地,不能不拜。酥油花是梦中的期冀,不能不看。今年翻越承风岭,明年还要翻越。

每年的七月十五,是青海湖祭海的日子。这也是藏族同胞神圣的仪式,环湖周边的牧民都要赶过去,参加祭海仪式。居住在青海湖东边的藏族牧民,也是早早做好准备,马背上驮着帐篷、经卷,提前一个月出发。他们顺着青海湖南岸牧民走过的路,反其道而行。走过西宁,走过鲁沙尔,在塔尔寺的大佛堂里点亮一盏酥油灯后,又收拾起行李,赶着牦牛翻过风雪茫茫的承风岭,再顺着黄河峡谷走到青海湖边上。

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一路上所经历过的磨难,不是笔墨能形容得来的。

在古代,从大南川走到青海湖,再到青海湖南岸广袤的牧区,以至于西去柴达木,南去拉萨,这是人们首选的路线。相对于西路上被湟水河冲刷阻断的山谷小路;被湖泊沼泽默默淹漫的海晏大草原;被风雪和寒冷包围的赤岭山路,从青南大道走到青海湖,继而走到玉树果洛,这是一条比较便捷、通畅、且轻省的道路。尽管也是路途遥遥,风雪阻隔,但翻过承风岭的雪峰,这头,可以看见塔尔寺的经幡和金顶上明艳的佛光。那头,便可看见碧绿色的黄河舒缓宽阔。黄河 两岸绿树成荫,牛羊嘶鸣。

这条大道,从南北朝开始,人们用脚步丈量了几千年。

到了宋代,也就是青藏高原上的唃厮啰时期,随着丝绸之路的兴起,商人们同时开辟了穿越青海的丝绸之路南线,商业空前繁荣起来。行走在青南大道上的旅人,不仅仅是正月十五朝拜塔尔寺、七月十五祭祀青海湖的藏族牧民,还有牵着骆驼、赶着马匹的商人、僧侣、工匠,和形形色色为生活而奔波的人。

要是有一个能打尖吃饭,再卸下行李喘一口气,休整几天的地方,那该有多好啊。

唃厮啰政权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青南大道的重要地段——马脊沟峡与门担峡的峡口交接处,承风岭山下,夯筑了一座土城。这就是位于今天的拉脊山下,上新庄镇附近的黑古城。

当然,黑古城是后来的名字。它刚修建出来时,还是一座方方正正散发着泥土光泽的新城,一点儿也不黑。唃厮啰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溪兰宗堡。宗是藏语,也是一种军事建制。由此可见,溪兰宗堡是汉藏结合的古城堡,是当时的统治者为屯兵、驻防、御敌而修建的。比如,溪兰宗堡刚修筑成不久,就有一位驻守甘肃的宋朝大将举兵进犯,攻打青唐城。青唐城的主人,也就是唃厮啰的某个子孙,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宋军,携妻带子连夜逃离,顺着官道一路南行,来到了大南川的溪兰宗堡,喘息未定,就听得宋军一路追杀过来了。这位可怜的王子只得又带着他的妻儿老小和残兵败将逃往更为遥远的草原腹地。

宋军占领了溪兰宗堡,改名为清平寨。城头上竖起了宋朝的大旗。

不管叫什么名字,它依然是一座四四方方黄土夯筑的城堡。南来北往的旅人、客商、工匠、朝拜的牧民,都把它作为一个重要的中转站。掐算着路程走到这里,长嘘一口气,随即卸下马背、牛背上的驮子,支起帐篷,搭锅烧茶,吃饱喝足后放翻身体,美美睡一觉,先安抚一下旅途的劳顿。

缓过劳乏,再抬头仰望接纳自己的古城。这时候,这座经历过战争,更接纳过无数旅人在此驻足歇息的古城堡,黄土夯筑的城墙上爬满了苔藓植物。经过寒冬的侵袭,经过烈日的曝晒,再经过古城里南来北往的旅人制造的烟火熏烤,这些曾经翠绿的苔藓变得苍老又乌黑。人们把变黑的苔藓叫雀儿烟。远远望去,爬满了雀儿烟的土城墙也变成了黑色,人们干脆就把它叫“黑古城”。久而久之,它正式的名字溪兰宗堡也好,清平寨也好,都被人们忘记了,只有黑古城这个响亮的名号,在祖祖辈辈南来北往的客商中传开了。

光阴似箭、日月沧桑,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黑古城作为一级军事建制存在。只是,它的主人经历了无数的更迭变换,城头的大纛旗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作为客商旅人的中转驿站,它一如既往地用自己厚实的墙体遮挡着旷野上的寒风,阻拦着从门担峡呼啸而过的劫匪,给旅人一个温暖又踏实的庇护场所。

历史到了清代,黑古城已经走过了五百多年的的岁月,早已变得破败不堪,经历了日月沧桑的雀儿烟和坍塌的城墙堆在一起,宛如一条冻僵的黑龙。这时候,黑古城在清王朝的统治之下,属于贵德府管辖。当时的封疆大吏杨应琚比较重视边塞防御,他决定把所有荒废破败的古城堡重新修葺起来,黑古城是其中之一。于是,乾隆四年,也就是1739年,杨应琚委派当时的西宁县知县靳梦鳞,对黑古城进行修缮加固。

要说起来,黑古城真是一座坚强的古堡,虽然经历了几百年的光阴消磨,风雪侵蚀,破败程度却不甚厉害。当时的黑古城分为两个区域,东南面是供商贾旅人及朝圣者休憩居住的生活区域;西南面因为面对着承风岭和马蹄峡大道,是重点防御区域,因而这里是驻扎士兵的军营。靳梦鳞来黑古城考察的时候,发现生活区域的城区保存完好,基本不用重修。只有作为军事区域的西南面,因为所有的战争都在这里进行,城墙破坏比较严重,需要加固重修。

靳梦鳞在原来的墙体基础上,重新夯筑新城墙。士兵们挖开残破墙体,清理出断面准备继续夯筑时,在坍塌成一堆黑土的墙基下面,挖出了很多崩坏的箭簇、生锈的矛头、还有闪着暗光的铠甲残片。青南大道上的黑古城,在漫长的历史时光中经历了多少次战争,不得而知。只有这凝固如铁的城墙,默默地见证了每一次战争的惨烈。金戈铁马,半城烟火。号角声、喊杀声,回荡在旷野上马蹄卷起的漫天黄沙中。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胜王败寇,胜利者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旗帜竖立在城头,朔风漫卷,大纛猎猎。只是,在历史的车轮前行中,所有的纛旗都随风飘散,只有爬满雀儿烟的城墙顽强地挺立着。

靳梦鳞因地制宜,在黑古城的残垣断壁上接着夯筑城墙。倒塌的墙土重新铲起来,浇水打磨后,又填进夹墙板中被工匠们用杵蛋石砸结实。

靳梦鳞整修了黑古城后,觉得它虽然是一座古城,但在他的手里重新诞生了。于是,他去掉了“古”字,改名叫“黑城”。没过多久,重新筑起来的城墙经受了雨水的滋润,长出来一层碧绿的苔藓。只可惜,苔藓没熬过一个冬天,就被风霜浸染成黢黑的雀儿烟了,远远望去,和原来的城墙一样变成了黑色的墙体。靳梦鳞叫“黑城”倒也名副其实。此时,繁华的黑城中人声鼎沸、牛羊嘶鳴。白天炊烟袅袅,夜晚灯火点点,偶尔有羌笛古歌悠悠传来:道琴亦道了无情呀,只为萍水的邂逅;明日拱手相别呀,只为了前途末路……

黑城,归根结底是民间的黑城。但凭城头的大旗迎风招展,它庇护安抚的,还是远道而来的客商和旅人。

到了民国,黑城就真的成了民间的城堡。

这时候,黑城已经失去了军事防御作用,变成了一座荒城,只有四边高大的城墙倔强地挺立着。有一位常年在这条大道上来回奔走的商人,名叫丁冰清,他看中了黑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以后的开发价值,遂用399两纹银,从当时的民国政府手中,买下了黑城的居住权和使用权,带领子孙和族人在这里开荒种地、伐木造屋,过上了自给自足、田园牧歌的生活。又过了五六年,另外四位外乡人来到这一片区域,四家人凑齐了510两银子,买下了黑城周边的田野,准备在此地种田谋生。

黑城变成了黑城村,城头的守军早已辙离,只剩得几间驻军房屋,大纛旗也消失了。孩子们爬上城头奔跑嬉戏,高过城墙的树木浓荫一片,似乎成了村庄的另外一圈绿色城墙。树梢上的鸟儿每天黎明即开始鸣叫歌唱,唤醒村庄里的居民。

人们牵着牛到村庄外耕耘,赶着羊到边墙下放牧,挑着担子到城外做生意。还有开客栈的,巨大的灶头上蒸汽弥漫,香味迷人。掌柜的赶着蒸出来一笼又一笼的大馒头,招待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客商和朝圣者。黑城从此飘散着浓郁的人间烟火。

风吹麦浪

当年靳梦鳞将黑古城重新整修完毕后,请当时的西宁府佥事杨应琚来视察。杨应琚站在修葺一新的城墙顶上,极目四望,只见四野平坦开阔,田畴纵横、牧草繁盛。近处的土筑边墙厚实凝重,远处的雪山晶莹剔透,好一派边塞壮美风光。杨应琚大发感慨,吟出“四境牛羊遍野,牧童歌声相闻”的诗句,并将“黑城”的名字正式纳入他正在编纂的《西宁府新志》。

黑城的美好和神秘不止在于它的名字。反正我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不但美而且媚。雀儿烟的浪漫没有多少人能理解。也不在于它是青南大道上的交通枢纽,它曾经给了多少疲惫的旅人温暖和抚慰,它是千百年来奔走在这条路上朝圣者的另一个家园。它的美好还在于一马平滩的旷野之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草原,可农可牧,是这一方百姓赖以生存的美好家园。

来到黑城村的第二天,我们从黑城村走到了加牙,又从加牙走到了上新庄。早春时节,大地虽然萌动,树梢也润润的有了些微的绿色,但田野依旧苍茫枯黄。旧年留下的地膜塑料在田野中飞舞,一些穿戴严实的农民在各自的承包地里捡拾塑料。

我们找到了从拉脊山上流淌下来的麒麟河。河水甘冽,清亮亮地往下奔流。只可惜,麒麟河并未穿过黑城,黑城的土地得不到麒麟河的滋润,只能靠天吃饭。如此平坦的土地,如此肥沃的农田,却没有河水灌溉,全部都是旱田。就如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一样,土地也没有十全十美的,遗憾吧。

我问捡拾塑料的农民:“地里水也浇不上,你们还种它干啥?”

农民奇怪地望着我:“河里的水浇不上,还有天上的水呀。过一阵下一场雨不就浇上了嘛。”

“可是,天上的水不确定呀。如果它一直不下雨,该怎么办?”

“老天爷怎么会不下雨呢?它早晚会下的。你见过老天爷不下雨吗?”农民们抓紧手下的工作,似乎不想再搭理我这个不知稼穑的城里人。

我又问:“种什么?”

“麦子、洋芋、青稞、胡麻、菜籽、燕麦。想种啥就种啥。”农民已经甩我几丈远。

麦子、洋芋、青稞、胡麻……我站立在早春干枯的田野里,眼前却是这些农作物生长起来后绿色的波浪。田野里已经有播种机在突突突突地来回奔走。过不了多久,撒下的种子就会破土而出;又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密密地生长起来。它们会开花,招来蜜蜂和蝴蝶,也会招来虫子和鸟儿。白天,它们在太阳下迎风招扬,翩翩起舞;夜晚,它们在皎洁的月光地里努力地生长,拔节分蘖,发出咔咔的声响。老鼠和虫蚁在它的脚下游走,蚯蚓们悄悄地冒出头来,甩一甩泥土,看一看壮如森林的麦苗,再悄悄地潜伏回泥土里。

当麦苗长到一尺高的时候,布谷鸟就飞来了。它们在一片蓊蓊郁郁、蒸腾着氤氲气息、散发着草香和药香的田野上盘旋飞翔,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民间传说,布谷鸟俗名长高虫儿,每年庄稼长齐时,它便从遥远的地方飞过来,呼唤庄稼快快长高。当飞到高耸入云的青沙山顶时,隐藏在草丛中的蛇会突然窜出来,一口吞掉布谷鸟。喜鹊听到这个事情后,非常生气,它决定帮助布谷鸟飞越青沙山。它驮着布谷鸟,把它们一只一只地送到广袤的田野中去。蛇在草丛中看见了,只能咽咽口水打消念头。因为喜鹊是蛇的舅舅,它不敢对自己的舅舅怎么样。这样,布谷鸟们安全地来到了麦田里。

最美好的景色,莫过于仲夏时节。洋芋花儿开了,蓝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翠绿色的秧子上。洋芋花不大,但洋芋花造型别致,小巧可爱。尤其花的颜色,蓝的纯蓝,白的耀眼,闪烁着一层莹莹薄光,看得人眼里心里都亮起来。“洋芋开花赛牡丹”,说得不错,细细观赏,洋芋花儿真的比牡丹花多几分娇俏几分活泼。七月里,胡麻花儿也开了,像一柄柄小雨伞一样。故而,青海“花儿”里有这样的唱词:“胡麻开花像蓝伞,清眼泪打连点哩。”意思是清眼泪滴在胡麻花瓣上,迸溅开来。这是一个多么凄美的故事。而所有的小雨伞大片大片地铺展开来,连天接地,就成了胡麻花海了。所有的小雨伞都在跳舞,浩浩荡荡,张扬而热烈。这时候,任什么样的心酸委屈,也会被眼前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化解掉。歌词也会改为“胡麻开花像蓝伞,花海里宽心着哩。”

还有油菜花,那是庄稼人的盛典。还有大豆花和豌豆花,开得清新雅致,别有一番韵味,那是庄稼人的优雅和高贵。

当所有的花儿都灿烂地开放过后,麦子花开了。

麦子花其实毫不起眼,就是一些细细的小白花。然而,麦穗上白绒绒的花儿像雪花一样在麦田里飘飞旋转时,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安静下来了,只有蜜蜂儿在嗡嗡地飞着,忙着传花授粉。麦穗花是庄稼人的希望,眼前的一片白花就是以后雪白的面粉,怎能不讓庄稼人心生敬畏?

在田野里捡拾塑料的农民已经走得很远,只剩下几个小黑点,还在一起一伏地忙碌着。回到村庄里,广场上正在分种子。村书记徐金盛站在一辆农用车上,按人头将种子发给村民。村民们端着簸箕,捧着面盆围在车前,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这是种子站培育的新品种,在他们这里试种,不用花钱买,而且产量还高。是徐书记特意跑到种子站争取来的福利。

黑古城发展到今天,已经不用靠种庄稼为生了。村民们到外面打工,跑运输,或者自己开办小作坊,开设农家乐,都能收获比种庄稼丰厚得多的利润。只是,村庄里所有的人都在勤勤恳恳地春种秋收。春天播种时开犁祭;秋天收割完卧碌碡,每一样仪式都不能落下,举办得虔诚而热闹。就因为和这些土地,这些世世代代养育过他们的土地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他们弯腰劳作,每一寸土地里都浸透着汗水。而土地回报给他们的,是连接到天边的美丽花海,是田野中各种小生命的歌唱,是庄稼成熟后迷人的香味儿。这些景象,是外面挣多少钱也换不来的,他们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站在田野里,看漫天遍野的洋芋、油菜和胡麻花儿们翩翩起舞,能感受到生活是如此美好;听麦浪翻滚的声音,心头便会满怀憧憬,生活充满希望。土地不仅出产赖以果腹的粮食,它更给人以心灵抚慰,精神上的依恋。

风吹麦浪,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麦浪,我们曾在田野里歌唱。

酩馏浅吟

在黑城村采访几天,我借住在村主任都成仓的家里,和年轻的都成仓两口子成了朋友,和他的妈妈也成了朋友。

都成仓的妈妈会酿青稞酒,家里有一座小酒坊,他们家是黑城村的特色户。

这位老嫂子说,她家酿酒的手艺是爷爷带过来的。她的爷爷是互助红崖子沟人。互助是青海的酒乡。民间传说,互助有一口独特的水井,井水甘甜清冽,沁人心脾。有一年,八仙中的张果老倒骑着毛驴云游到这里,口渴了,向一位老奶奶讨一碗水喝。老奶奶就从这口井里打上水来端给他。张果老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认定这是一口神井。他趁老奶奶转身之际,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酒倒入井中。

张果老离去后,井中就有酒香味飘散出来。人们很好奇,舀上来一喝,啊,井水变成了清香四溢的酒。从此,人们把这口井叫布曾昂确,意思是“神仙不落地”。用布曾昂确的水酿酒,酿出来的青稞酒甘美醇香,滋味绵长。互助也成了远近闻名的酒乡。

都成仓的太爷爷,名字叫都永寿,从互助红崖子沟来到黑城村的时间是民国三十四年,也就是1945年,空有一身酿酒的好本事,却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来到黑城村后,租赁了一些明长城边上的荒地,就以种庄稼为生。

黑城村是所有人的福地。这里平坦坦的土地能生长出茂盛的庄稼,只要舍得下力气,土地就会以丰硕的果实回报给农人。都永寿是个勤快的庄稼人,在黑城村安下家后,他便一心扑在土地上,精心侍弄土地,打下的粮食不仅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还有一些剩余时,都永寿又拾起了他的手艺,开始酿酒。黑城村有了自己酿造的青稞酒,而且这酒是古法酿造,品质高端,一出锅就不同凡响。

只是,那会儿生活困难,剩余的粮食有限,都永寿时断时续地酿一些酒,只供过年时招待亲戚朋友,再送给村里乡亲们品尝一下,根本没有形成规模。只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儿子,也就是都成仓的爷爷。

都成仓的爷爷继续种庄稼,只是偶尔酿一次酒,只为不把自己的手艺荒废掉。酿出来的酒也无处可卖,只有送给亲戚和乡邻,因而,人人都知道黑城村的都家有酿酒的好手艺,酿出来的青稞酒堪称一绝。只不过,酿酒的本事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好处。和所有那个年代的农民一样,生活过得贫困潦倒,为解决温饱而苦苦劳作。到了1958年以后,赶上三年困难时期,都家的酒彻底停了。都成仓的爷爷又把手艺传给了他的女儿,也就是都成仓的妈妈。作为一个手艺高超的酿酒师,他一生都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

都成仓的妈妈叫都文兰,是都家的长女。像所有精明能干的当家女儿一样,她不但把父亲酿酒的工艺学到了手,还承担起了顶门立户的责任,把都家的酿酒古法发扬光大,并且传承下去。

这时候,已是改革开放后的八九十年代,农民的生活已经相当好了。都家有足够的青稞用来酿酒了。都文兰改造工艺,不但用青稞酿酒,还尝试着用大麦、燕麦酿酒,酿出来的酒一样甘美好喝。

只是,由于信息闭塞,都家的酒即便再好喝,也没有销路。都文兰之所以没有放弃酿酒,是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知道她家的酒好喝,每逢有红白喜事,或者别的什么事情,都到她家来灌一些青稞酒,一个个喝得喜笑颜开,都说黑城村的酒好。只是,外面的人却不知道黑城村的都家有如此品质优良的纯粮食酒,酒香也怕巷子深,何况隐藏在偏僻幽静的百年古堡黑城村里,都文兰没有用武之地,每年也就酿几百斤酒。

到了2018年,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一年,黑城村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评为“脱贫攻坚与美丽宜居乡村建设共同缔造示范”的试点村,这座自南北朝时期就已筑成,已经存在上千年历史的黑城村,在住建部的帮助下,旧貌换新颜,变成一座充满古朴风格又颇具现代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古村落要有自己的特色,都家酿酒坊作为“古城老酒”保留下来,都文兰的手艺这回真的有了展示的平台,并且得到发扬光大。

都文兰和父母商量,重新翻盖了房子,专门留出一面房子做酿酒作坊,让黑城村的青稞美酒传得更远。

都家的老酒坊是三间大房,一间做储藏室,存放青稞原料、酒粬及盛酒用具,做好的酒也在这里储藏,一般要存放半年以上,才开坛销售。据说刚酿出来的新酒有一股粬子味儿,静置一段时间后,粬味儿就没有了,所以说酒越陈越好喝。

另外一间烧着暖气,温度很高,这是发酵室。一排排大缸整齐地靠墙而立,里面装满了拌上酒粬的青稞粒儿,上面用棉被覆盖着,在静静地等它们发酵成酒。

我问都文兰:“怎么知道酒快酿好了?”都文兰说:“酒牛儿唱歌的时候。”我问酒牛儿长什么样。都文兰说她也没见过酒牛儿长什么样,但它会唱歌。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侧耳细听,哪个酒缸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就是酒牛儿在唱歌了,这缸酒就要熟了。我们就是听酒牛儿的歌声来判断酒酿到什么程度了。

多么神奇的酒牛儿啊,为什么只有歌声而没有形状?你就是那些酒粬们变幻出来的小精灵吧?你在温暖又香甜的酒缸里唱歌,你的歌声该有多么甜蜜又美好啊?外面舞台上有红酒嗓,而我们的酒缸里,有酒牛儿发出的青稞嗓。

还有一间屋子,就是把酒牛儿唱了歌的青稞酒和青稞一同舀出来,放在大锅里煮。蒸馏水凝结在锅盖上,再顺着锅盖流到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槽里,收集起来,就是醇香甘美的青稞酒了。此刻,大缸里的青稞都没有发酵好,锅灶是空的,没点火。在擦抹得干干净净的锅台上方,供奉灶王爷的地方,挂着一幅字,是西宁市文联主席张国云的墨宝:“酒是上品,适口为佳”。张国云2008年在黑城村下乡驻村,和这里的乡亲们很有感情,自然也喝过都家酒坊的青稞酒,这里清甜甘冽的美酒和纯朴厚道的民风,是他在岁月中绵长的记忆。

都家酒坊作為古城的特色重新绽放出光彩。都文兰兴致勃勃,她在酿酒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好手艺传给了儿子儿媳,希望他们把都家青稞酒传承下去。

都成仓跟着母亲学会了酿酒技术,他却没有帮着母亲在酒坊里忙碌。他当了村主任,要为全村父老乡亲的事情操心忙碌。

都成仓除了会酿酒,他还会修理汽车,是个手艺不错的汽车修理工。此前,他在上新庄镇开了一间汽车修理部,由于技术好,收费合理,附近十里八乡的司机师傅都找他修车,收入很是不错。后来,上新庄镇进行新农村建设,都成仓的修理部只好关了。之后,他又买了一辆大卡车,在各个建筑工地上拉沙子、拉水泥,也拉别的建筑材料。跑运输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收入稳定,比以前开汽车修理部挣得还要多一点。都成仓很满意,他的家可谓幸福,父亲是石匠,六十多岁了依然闲不住,村庄里谁家盖房他都要跑去帮忙,主要是显示一下自己高超的石匠手艺。母亲在家酿酒,兼管着家里的几亩地。 他的妻子在一家乳制品厂打工,工资待遇还不错。两个孩子一个上学,一个上幼儿园,活泼可爱,是全家人快乐的源泉。他的家是典型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的小康家庭。

只是,都成仓是党员,他不能只顾着自己发家致富,他要带着全村的乡亲们一起走向致富奔小康的路。2020年,他当选为村主任。当了村主任就不能开车跑运输,收入眼看着就降下来了,都成仓心里有些不甘。可是,村里也有一大摊子事情需要有人来管理,自己是高中生,有文化底蕴,而且是年轻党员中的中坚力量。最主要的,用乡亲们的话说,都成仓办事我们放心。

都成仓实实在在地管起了村中的事情。黑城村的综合治理;村民之间的矛盾纠纷;村里村外的土地普查、人口普查,都要他这个村主任出面解决。除此,村庄里的防火、防盗、防灾、禁毒、禁赌、河道管理、树木管理、道路管理……以及一切林林总总的事情都要他来管。都成仓拿着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的工资,干得认真又执着。比如今年5月份的防疫工作中,都成仓和别的村干部早出晚归,等候在核酸检测点上,组织乡亲们排队做核酸,又帮助医务人员做好准备工作。常常忙得一身土一头汗,一天到晚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都成仓本来可以帮着母亲酿青稞酒,把“古城老酒”的牌子打出去,也可以出去跑运输挣钱,可他偏偏选择留在村里为乡亲们服务。收入少了一大块,妻子在乳品厂打工挣的钱就成了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但都成仓不后悔,他心里有一件值得自豪一辈子的事情,是李克强总理到过他的家。

2020年1月21日,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七,黑城村的乡亲们正忙着准备年货,都成仓也和妻子一大早就出门,准备到岳父家商量过年的事情。他刚走出黑城村厚重的城墙口,就看见一大帮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迤逦而来。都成仓以为是谁家城里的亲戚提前来拜年,没顾上多想,就离开了。

是李克强总理来到了黑城村,并且顺路就走到了他家。都成仓至今想起来都后悔不迭,要知道是人民的总理来到他们村庄,他说啥也不出去啊。

他的妈妈都文兰接待了李克强总理。总理坐在他家的火炕上拉了一会儿家常,询问他们的生活来源,鼓励他们走出去,寻找就业机会脱贫致富。临走,还给他的大儿子发了一个大红包,说是给孩子过年的压岁钱。

我问那位虎头虎脑的男孩:“李爷爷给你的钱你咋花的?”他说:“我买了一些文具和学习资料,别的都存起来了。以后这些钱就用在学习上。”他告诉我,李爷爷给他红包的时候,就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还告诉我,他以前贪玩,不爱学习。李爷爷来了以后,他就再不贪玩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他的奶奶都文兰哈哈大笑,说他现在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又懂事又勤快,学习还很努力。

春节过后,都成仓放弃外面的高薪工作,回来当了村主任。李克强总理冒着严寒风雪来到黑城村,坐在他家的炕上和群众聊天,关心群众的生活问题,这对他是多么大的感动啊。他是一名党员,就应该带领乡亲们共同走向富裕的道路。他说:“这是李克强总理的嘱托,也是我们的责任。”

藏毯开花

大南川的古道上,由于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村庄一个连着一个。

和黑城村毗邻的一个村庄,叫加牙。加牙是藏语,意思是“上面的青石滩”。现在的加牙人烟稠密,生活富足,是蜚声海内外的藏毯生产基地。家家都盖了楼房,再也看不见一片青石滩了。只有古老的麒麟河在新修的水泥河道里汩汩流淌,穿村而过。

其实,不止加牙的人会织藏毯,黑城村的人也会织藏毯。附近的村庄,水草沟、阳坡台、红牙合都会织藏毯。这里有佛教圣地塔尔寺,寺院里需要大量的佛事用品,因而,周边的村庄有很多人在农闲时间帮寺院加工一些原材料。出现了大量的木刻艺人、雕塑艺人、铸造艺人,还有织藏毯的,画唐卡的,刻经板的,烫堆绣的,绣藏绣和皮绣的,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为塔尔寺加工制作工艺品的民间工艺师。

黑城村和加牙紧邻,这里就形成了一个以织藏毯为主的手工产业。要说起来,黑城村做藏毯的历史也非常悠久,很早以前,黑城村附近有一个藏族部落叫申中。申中部落鼎盛时期,曾给予塔尔寺很多资助,据说塔尔寺的大拉让宫就是申中部落捐资修建的。所以,塔尔寺和申中部落以及周边村庄的关系非常好。明清时期塔尔寺从一座白塔发展成一片寺庙建筑群,需要大批的建筑工匠和装饰手艺人。申中部落的人大多会木雕手艺,他们就承担了塔尔寺建筑群的木工建造及装饰。加牙因为从宁夏来了两位会织毯子的工匠,大家都跟着学会了织毛毯的手艺,用羊毛织毯子。这种羊毛毯子又厚实又保暖,非常适合青藏高原上寒冷的气候。一经问世,便广受欢迎,不仅塔尔寺的喇嘛们喜欢,整个青南大道上所有的农牧民都喜欢。

后来,加牙织藏毯的技艺日趋成熟,他们改良工艺,织出了符合青藏高原上农牧民审美心理的特色藏毯,并冠上村庄的名字,叫加牙藏毯,也算是一个品牌。加牙的上庄黑城村当然也要学会这项赖以生存的手艺。自从有了塔尔寺,就有藏毯源源不断地编织出来。加牙、黑城以及周边很多村庄的人都会用毛线编织藏毯。

黑城村支部书记徐金盛的爷爷就是个手艺不错的毯子匠。他告诉我们,他小时候,黑城村家家户户都在编织藏毯,他的爷爷更是专注,长年累月在织架前挥舞着剁刀砍绒线。编织藏毯是一项劳心劳力,繁琐辛苦的工作。首先要选羊毛,最好是品質优良的西宁大白毛,生存在寒冷气候下的青藏高原藏系绵羊刚好满足了这一条件。剪下来的羊毛又长又韧,还闪耀着幽幽光泽。羊毛选好后,还要经过洗毛、梳毛、撕毛、捻线、染色等等漫长又复杂的工序,才能用来织藏毯。徐金盛记得小时候除了上学,就是帮大人撕羊毛。撕羊毛需要耐心,要把凝结成团的羊毛轻轻地撕松散,羊毛纤维还不能扯断。要把羊毛撕得像天上的白云一样柔软飘逸时,才算合格。而他的母亲和奶奶则忙着捻线、染线。在蒸汽弥漫的大锅台前,母亲和奶奶把青盐和染料一同倒进锅里,再把一绺一绺的毛线放进去煮。染好后,捞出来控干水分。家里的染料有好几十种,大多是爷爷从鲁沙尔的街道上买回来的,有的是奶奶从中药铺买回来的。实在没有的,妈妈就到田野中去寻找,挖来茜草的根当红色染料,摘来洋姜的花当黄色染料。而海娜花染出来的毛线,则是明艳亮丽的杏红色,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爸爸的工作最辛苦,他要在地里劳动,还要负责给染锅里挑水,把染好的毛线搭到房檐下晾干。藏毯织好后,他还要和爷爷一起,背着沉甸甸的毯子,翻山越岭走到塔尔寺,卖给寺里的喇嘛或鲁沙尔街上的店铺。

爷爷负责最后一项工序,也是最重要的程序——织藏毯。把染好晾干的毛线按经纬线排列好,他的身边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线团,根据毯子花纹的设计,他不断地拿起不同颜色的线搭在织架上,快速地编进图案中。每编好一行线,他要拿起像梳子一样带齿的工具,把线压瓷实,这样织出来的藏毯才结实、厚重。然后,再拿起剁刀将线砍断,线头就成了毛绒绒的毯子面。

传统的藏毯有80道、90道、120道,不管多少道线,徐金盛的爷爷,以及所有手工艺人织出来的藏毯,都是又精美又厚实,让人忍不住赞叹。那些花纹美丽、质地细密一把攥不透的藏毯铺在炕上,大概几十年都不会磨损。

当然,织藏毯的人大概不知道这么千辛万苦织出来的藏毯在外面的人眼里,是罕见的奇珍异宝。他们只是一代又一代地把织藏毯的手艺传承下去。靠种庄稼能填饱肚子,织藏毯则能换回一些零用钱,以维持一家大小日常的开销。徐金盛始终记得一件事,在他二十岁刚成年的时候,他特别渴望拥有一辆摩托车。这样,再到塔尔寺卖藏毯的时候,就不用徒步走路了。十几里的山路,背上扛着沉重的藏毯,走一趟能把人累死。徐金盛想办法挣钱给自己买一辆摩托车。刚好到了虫草季节,徐金盛跟着村里的大人们到遥远的果洛草原去挖虫草,可是,虫草哪有那么好挖的?第一次出门,被人家欺负不说,还差一点回不了家。徐金盛只好把手里挖虫草的工具卖了,求一位卡车司机带他和同伴们回村里。爷爷没有责怪他,反倒说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闯荡闯荡,经一下世事。爷爷拿出自己织藏毯挣的钱,帮他买了一辆建设牌摩托车,满足了他的心愿。这让我想起作家刘震云的姥姥,也是拿出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积蓄,帮刘震云买了一辆自行车,就是为了让他在人前头活得有体面。

再后来,加牙藏毯就出名了。像徐金盛的爷爷这样技艺精湛的匠人手工织出来的纯毛藏毯,和波斯地毯、土耳其地毯并称为世界三大名毯。加牙的杨永良被评为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加牙藏毯技艺的传承人。加牙藏毯不仅是青南大道上的瑰宝,它更成了青海的一张金名片。加牙藏毯不仅卖到塔尔寺,更是销往全国各地直至远渡重洋销往海外了。

而且,织藏毯的工艺也有了极大的改善,现在大多采用机器编织,规模化生产,藏毯做得又快又好。当然,也保留了一部分像杨永良这样用纯手工编织的工艺大师,为的是把古老的藏毯编织技艺传承下去。加牙藏毯就像草原上的水晶晶花一样遍地开放。

黑城村的人也继承了这项古老的编制工艺。加牙成了编织藏毯专业村,拥有大大小小的编织作坊,黑城村的妇女就到加牙藏毯厂去打工,既可以挣一些钱贴补家用,又可以照顾好老人和孩子,织藏毯的工作使她们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那些工艺精美、图案别致的藏毯大多是黑城村的人编织出来的,她们按照订单编织出一批批的地毯、炕毯、挂毯、拜毯、卡垫、马褥子等等,看着客户将她们编织出来的藏毯拉走,夸赞她们的手艺高超,质量过硬,再从老板的手里接过酬金,她们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們的笑脸就如藏毯上的花儿一样艳丽。

飞来金凤

在黑城村,我们被一户人家的花园吸引住了,早春时节,大地虽然返青,但想要看到青藏高原上满目青翠的景色,还需等待一些日子。想不到的是,这户人家的小院里,探春花开得一树繁盛,淡淡的花香味儿随风飘来。院子的一角,还有一丛绿竹。

女主人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请我们到她家坐坐。和所有黑城村的人家一样,她家新盖的小二楼阳光灿烂,屋内的花花草草和中堂的字画书联相映成趣。女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是这家的当家婆婆。她给我们每个人倒了茶,我发现她家的茶叶不是青海农村常喝的茯茶,而是一种碧绿的春茶。她告诉我们,这个茶叶是她的儿媳从老家带回来的,当年的新茶。我们问儿媳是哪的人?她说是贵州铜仁的。

贵州的新茶确实好喝,满屋飘香。大姐又端来青海人家的馍馍,递到我们每个人手上,说是她家的媳妇儿烙的。贵州的儿媳会烙如此地道的青海馍馍,我问她:“媳妇儿嫁过来多少年了?”她说十几年,现在已经有两个娃娃了。她告诉我们,她家人口多,爷爷奶奶,她老两口,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共八口人在一起生活。现在爷爷奶奶去世了,他们六口人在一起,没分家。

我很好奇这家的儿媳妇,这是怎样的一个姑娘,从遥远的贵州嫁到青海,并且和公婆一大家子人生活十几年还如此和睦,她是怎么嫁到黑城村的?

缘分真的很玄妙。后来得知,黑城村还有一位外地媳妇,是从甘肃嫁过来的,她就是现任村妇联主任党慧明。

党慧明天天陪着我们采访,走访乡亲,已经混得很熟了。这位从甘肃天水嫁过来的姑娘皮肤白净,眉眼俊秀,打扮也很得体,是典型的乡村女干部装束。我问她是怎么来到黑城村的?我猜农村的年轻人一般都要出去打工,他俩可能是打工的时候相识,然后相爱,是自由恋爱的。没想到党慧明告诉我,她没有出去打过工,她的婚姻是媒人介绍而成的。

党慧明的老家在天水秦安县,是华夏民族的始祖伏羲和女娲的故乡,文化底蕴深厚。党慧明从小就被父母送到学校,她的父母极其宠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立志要把她培养成才。党慧明也很争气,从小学一口气念到大学毕业。毕业后,又选择了自己十分心仪的职业,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按正常的人生轨迹,党慧明应该就近找一个和她匹配的大学生或公务员,家境殷实、生活优渥,离父母又近,这样才是理想的生活。然而,千里姻缘一线牵,党慧明的一个表哥在青海,在上新庄镇开铺子做生意,党慧明未来的婆婆也在上新庄镇开铺子做生意,两家的铺面相连,一来二去,就熟络了。党慧明的婆婆说起自己有个儿子,还未娶妻。这位表哥一下想起自己老家的表妹,觉得二人挺般配,决定牵线做媒。

不过,这两人一个在天水秦安,一个在青海湟中,没办法见面。表哥挺聪明,就把二人的QQ号互换了一下,介绍给了对方。说你们先在QQ上聊着,若聊得投缘呢,再安排见面。结果,党慧明和她的丈夫在QQ真是很投缘,两人越聊越热乎,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决定此生就是他和她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做了媒人的表哥带着党慧明和她的父母,坐火车从天水来到了西宁,又来到了上新庄的黑城村。那是2010年的正月,公婆自然是喜之不尽,烧热了火炕,拿出过年时最好的食品,招待亲家和未来的儿媳。这时候,党慧明和她的丈夫才算正式见面,两个人都觉得本人比照片更好看,他俩情投意合,再也分不开了。

党慧明的父母却不大欢喜。不是对未来的女婿不满意,而是对女婿的家境和地方不满意。那时候,婆家还没有翻盖新房,住的是很早以前的木头房子。地方也不好,比起山清水秀的关中平原,这里气候寒冷,尤其刚好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冻,一片苍茫。他们怕女儿留在这里生活不习惯,要吃苦。

只是,爱情的力量如何挡得住?党慧明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不慕虚荣,不贪钱财,她看中的是公婆的真心和丈夫的人品。她觉得,自己有文化有知识,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打工或创业,就能把家立起来。她开导父母不要只看眼前,黑城村虽然自然条件比不上家乡,但这里也有家乡不可比拟的优势,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勤劳致富,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在她的劝说下,父母不但打消了顾虑,连彩礼钱都没要,看婆家给她举办过婚礼,就放心地回去了。

党慧明留在了黑城村,成了黑城村的媳妇儿。不过,公婆却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的。尤其婆婆,在上新庄镇做点小生意,只要赚了钱,便给党慧明买衣服,买好吃的。党慧明从未感受过离开家乡的孤单和悲戚,相反,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更为融洽更为甜蜜的家庭。党慧明刚来的时候,和公婆无法交流。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公婆也听不懂她的家乡话。党慧明就用普通话,可公婆不会说普通话,为了和她交流,年迈的公婆居然跟着电视学起了普通话。好在党慧明用心,一个月后,她就能听懂黑城村乡亲们说的方言了。半年之后,她已经学会了一口流利的青海方言。如果不做介绍,只听口音,任谁也听不出她是一位外乡女子。

除了语言交流,还有生活习惯。虽然同在大西北,都以面食为主,但党慧明的老家,因为天气的原因,早上趁着天凉早早到地里干活。中午炎热,就回家待着,趁机做一顿好吃的犒劳自己。因而,她老家的中午饭比较丰盛。等天凉了再出去干一阵活,晚上回来随便吃一点就休息。而青海天气温和,不用躲中午的毒日头,可以一直在地里干到天黑才回家,中午饭在地里吃,就是简单的馍馍茶水。到了晚上,则正规下厨,做米饭、拉条儿、臊子面,吃得饱饱的上炕睡觉。党慧明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她感觉中午吃不饱,晚上又撑得难受,休息不好。公婆照顾她,老两口把几十年的习惯改了过来,跟着她过起了中午吃好,晚上吃少的日子。——如果抛开地里繁重的庄稼活,这其实是一种更科学的生活方式。

党慧明庆幸自己嫁对了人家。农村的日子总归要吃苦,但她的心里是甜蜜的。刚开始,她跟着丈夫到各个建筑工地上打工,丈夫开挖掘机,她给工友们做饭,挣的钱都存起来。他俩有一个心愿,等攒够钱后,就把家里的房子翻盖成楼房,让父母也在亮堂堂的屋子里享受人生。

他们的愿望很快实现了,在党的惠民政策扶持下,再加上他俩打工挣的钱,全家人齐心协力,修建了一栋小二楼,上下共九间房子。

后来,公婆帮他们照顾孩子,小两口则专心挣钱养家。他们在建筑工地上打过工,借贷款办过养鸡场,还到青海湖边上开过帐房宾馆。农村的年轻人不怕吃苦,只要手脚勤快,肯下功夫,总是会有回报,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时候,党慧明还有一个梦想,她大学毕业,而且学习成绩好,接受新生事物快,她想报考公务员,或待遇好的企事业单位。为此,她放弃了好多挣钱的机会,选择在上新庄镇政府上班,这里虽然工资低,但工作稳定,离家也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复习功课。

党慧明还未参加考试,她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变化,2020年,黑城村换届选举,全体村民一致推选党慧明当村妇联主任。乡亲们眼看着这个外地姑娘来到黑城村,孝敬公婆,抚养孩子,跟着丈夫艰苦创业,终于成为黑城村地道的媳妇儿。把妇女的事情交给她办理,乡亲们放心。党慧明只好放下念想,转头又忙起村里的事物。妇女主任官不大,工作却事无巨细,繁杂又琐碎,仅是计划生育工作,党慧明就要做好优生优育宣传、孕前检查、生育登记、人口登记、新生儿保健等等,还有诸如家庭纠纷、婆媳矛盾、妇女维权、岗前培训等工作,党慧明每天都在忙碌。她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她要让黑城村所有的妇女、老人和孩子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此,她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还创建了一个少儿锅庄队、夕阳红舞蹈队,家家都参与,逢年过节就在村广场表演,极大地提高了乡亲们的精神面貌。县民政局在黑城村办了一个爱心超市,也由党慧明负责。出了义务工的村民,就可以在超市里领取一些生活日用品。党慧明热心又热情,办事公道,乡亲们从爱心超市领到奖励物资,一下子提高了对自己故土家园的荣誉感和自豪感。

和党慧明前后脚嫁到黑城村的那位贵州姑娘,我一直没有见上面。听说她在外面打工,很忙,我只好从党慧明那里了解到了她的一些情况。

她叫池莲艳,是贵州铜仁印江县的人。我知道这个地方,我的一位同学是印江县教育局的,是这个小县城有史以来第一个上鲁迅文学院的,听说县上给了极大的支持,就让他在北京好好宣传一下印江,让这个国家级的贫困县早日脱困致富。池莲艳有个表姐,不知怎么辗转来到了青海,再回去的时候,她就一直说青海的好,说青海的风光如何壮美,青海的羊肉和面食如何好吃,尤其青海的人,朴实厚道,善良仁义,她在青海感受了很多的人间美好。说得池莲艳的父母动了心,带着池莲艳姐妹们,跟着表姐一起来青海打工。

过了几年,池莲艳长成了大姑娘,她的父母就托表姐介绍对象。他们在青海打工,就如表姐说的,青海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浓浓的人间真情,让人感觉心里踏实。他们决定把女儿嫁到青海,长久地留在这里。在表姐的撮合下,池莲艳嫁到了黑城村。

婆家条件不是太好,家里八口人,就靠池莲艳两口子出门打工挣钱。公公是个粉刷匠,以前在建筑工地上干,现在年纪大了,也干不动了。婆婆是党慧明之前的村妇女主任,为人热情豪爽,村庄里的妇女都很信赖她。池莲艳受婆婆影响,用心对待每一个人,她孝顺爷爷奶奶,抚育培养儿女,对公婆和丈夫,更是关爱有加。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愉悦幸福,一家大小其乐融融,脸上时常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党慧明告诉我,她们都喜欢往池莲艳家跑,因为他们家氛围好,老人孩子都很快乐。这些都是池莲艳的功劳,这个贵州姑娘把家乡的五彩祥云带到了黑城村。

都说,家有梧桐树,招来金凤凰,这两位从遥远的异乡嫁到黑城村的姑娘,都是抱着对青海向往之情,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而来。青海也没有让她们失望,在黑城村,她们遇到了亲如父母的公婆,疼爱她们的丈夫,她们已经和青海融为一体,走过四季,青春飞扬,金凤永驻黑城,时光变成永恒。

磨盘跳舞

黑城村我在十几年前来过一次,那是几位文友结伴拍摄老房子老物件,黑城村的老城墙自然成了摄影家镜头中的绝美景象。

村里的人都很热情,走到谁家门口,都有女主人迎出来,热情地往家邀请。进到房里,一定要让到热炕上,摆上炕桌,端来馍馍,倒上茶水。如果我们不动手,主人家就会把硕大的锅盔或馄锅掰开,递到我们手上。热情的女主人则勒上围裙进厨房,要么烫油饼要么烧面片,我们拦都拦不住。

那一次是冬天,黑城村朴拙凝重的城墙,以及和城墻并列的光秃秃的大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着它们,我仿佛看见所有的岁月纷至沓来,在我眼前呼啸而过,光阴易逝,岁月苍茫。

这一次是早春,我又看见了一个热情似火的黑城村。一进城墙垭口,村庄里崭新的杏黄色木头大房,和房前悬挂的大红灯笼,还有穿着大红服装跳舞的夕阳红舞蹈队,就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金红色光焰,瞬间照亮了我,心里也跟着明媚起来。

乡亲们热情如昨,争着邀请我们去家中做客。如今的黑城村已不是十几年前的黑城村了,家家户户都盖了小二楼,窗明几净,阳光灿烂,庭院里多栽种着青海人喜欢的丁香、探春、碧桃和连翘。牡丹花的小芽是好看的胭脂色,正冲破土地探出头来。大丽花的根还摊开在窗台上晾着,这是晚开的花,要过一阵子才栽种。除此,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栽种着一丛碧绿的翠竹,竹子是南方植物,不好养活,不过,主人家精心侍弄的话,也能活下来。黑城村的历史太悠久了,这座千年古城积淀了太多的历史文化,保留着远古的习俗。种竹子是沿袭了古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高雅名士风范。

进到屋里,黑城村的内部装饰和城市里并无二致,暖气、电灶、全套的盥洗设备,真皮沙发、布艺沙发、挂到墙上的大尺寸彩色电视机。茶几上也摆满了休闲食品。主人家依旧热情,他们信奉青海人古老的风俗——客来了,福来了。忙着给客人端茶倒水,馍馍必须是新做的,完整的,要主人家亲手掰开,递到客人手上。

村庄里更是面貌一新。新修的马路穿村而过,临街的仿古建筑使黑城村熠熠生辉。老人们坐在街边下棋晒太阳,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校服,从校车上下来,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四下散开。黑城村俨然是一幅颇具现代气息的田园牧歌式生活。村支部书记徐金盛告诉我们,黑城村2016年申请“中国传统村落”项目,2018年就由中国建筑设计院研究院帮扶修建了共同缔造项目之一的村史馆,并确定黑城村为“脱贫攻坚与美丽宜居乡村建设共同缔造示范”的试点村。经过一年的努力,2019年6月21日,黑城村正式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评为“中国传统村落”。

传统村落要在保持传统的同时,还要与时俱进,推进共同富裕。黑城村的古城墙是发展旅游的天然宝藏。所以,黑城村的主体思路是开发旅游,以及乡村旅游附带产业,诸如民宿、农家乐、乡村土味烧烤体验以及村庄不远处的明代古城墙探险旅游。徐金盛告诉我们,在住建部的帮扶下,目前已完成了黑城村主干道的拓宽与硬化,村庄主体建筑的改造与翻新,还有村庄的装饰、绿化工作等。

黑城村的装饰墙都是用磨盘和碌碡砌起来的。磨盘和碌碡是以前乡村必不可少的农具。尤其这两样与粮食有关,更是受到格外尊重。每年的秋天,粮食收割打碾完毕,颗粒归仓后,要举行“卧碌碡”仪式,人们给碌碡裹上红布,把用新粮食做的好饭食涂在碌碡上,再抬到干净尊贵的地方,供奉起来。而碫刻磨盘的石匠,则是乡村里最受尊敬的手艺人,走到哪里都是好吃好喝招待,工钱给得也很优裕。就盼着石匠师傅用心碫刻出好磨盘,使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食都变成雪白的面粉。

曾几何时,石磨被电磨取代了,碌碡被收割和脱粒一体的大型农业机械取代了。这两样曾是农耕时代最重要的农具,终是被历史淘汰了。石匠成了上个世纪的传说,磨盘和碌碡被城里人低价收购,摆在饭馆里成为缅怀历史的老物件。

黑城村打造共同缔造示范乡村,使这些闲置的磨盘和碌碡派上了用场。乡村里还有一种石匠,就是像都成仓的父亲一样会砌石墙的匠人,他们能把不规则的石块或石片精心布局、巧妙拼接,砌成各种美丽实用的石墙。在这些石匠的手下,磨盘和碌碡变成了村庄的装饰墙,磨盘和碌碡上的花纹坚硬又厚重,仿佛黑古城墙头上的猎猎旗帜,仿佛城墙边浓密繁茂的树枝,又仿佛村庄少女飘飞的长发。

我问这么多磨盘和碌碡从哪里来的?徐金盛说有一部分是村民自愿捐献的,有一部分是花钱从外村买来的,也不贵,磨盘和碌碡都是一百块钱。而那些大量的基础原石,则是他带领村民从河滩里捡来的。

麒麟河不从黑城村过,河滩离他们很远。他们就带上干粮,开着农用车,把石头一点一点地拉回来。“那段时间把我的乡亲们苦坏了啊。”徐金盛说到这里眼圈红了。他说村民们一整天不回家,就在河滩里抱石头。有的石头太大,就用撬棍撬起来,撬棍都别断了好多。妇女们来送饭,放下饭盆就去抱石头,换下村民吃饭休息一会儿。村民们戴着草帽,脸上的汗水流了一道又一道。“建设美丽乡村,住建部给了我们精准扶贫的资金,目标当然很美好。但具体的实施建设,就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去完成。”徐金盛充满感情地说。这个村书记很和善,待人接物非常诚恳,完全没有村镇干部颐指气使的做派。他说,干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就算我们不惜力气黑汗黄汗地背石头,别的村庄还不让。说是河道从他们村庄穿过,河滩里的石头也归他们所有,外村人没资格捡拾。黑城村的人说河水是大家的,凭什么不让捡拾?闹得双方差点动起手来。徐金盛赶忙跑到这个村庄,找村干部说明情况。这个村的书记明白事理,用乡村特有的方式解决了双方矛盾。他说:“你们选我当村书记,就是替大家说话办事拿主意的。现在我拿个主意,石头让人家捡。河滩里的石头是大家的,黑城村的古城墙也是大家的,以后黑城村的旅游搞起来了,你们到人家的村庄门口做个小买卖,换点零花钱不香吗?”

困难当然不止这些。徐金盛说,精准扶贫,建设美丽乡村,实现全面小康是我们的宏大目标。在具体实施中也要分先后,要一点一点地来。比如黑城村评为中国传统村落,我们只能先把临街的房子改成仿古建筑,其余的人家要一步一步慢慢改。即便这样,我们已经取得了非常大的成绩,全村63户人家,目前已全部脱贫。全村完成了上下水、厕所、保温墙改造;全村实现了自来水、天然气、电力、通讯设备入户;全村实现道路硬化。也就是说,村里再没有泥泞的土路了,每家的门口,都是光洁的水泥路。

目前,黑城村的主要目标是依托古城墙,发展乡村旅游。现在,村上已经征集了七个农家院子,准备修建家庭宾馆。还有农家乐餐厅、温室采摘大棚、停车场等基础设施正在建设中。村史馆的装修和布置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村史馆的墙上,有一张“黑城村笑一笑”的照片墙,黑城村全体村民美丽灿烂的笑脸定格在一处,他们的笑脸就像一粒粒种子,散播在村庄里,村庄便是快乐的、祥和的。

采访结束,我绕着黑城村又走了一圈。装饰墙上的磨盘和碌碡在暮色的余晖中显得很明丽,闪耀着金色的光。传统的农耕方式消失了,新的农业文明又来了,磨盘和碌碡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也算是物尽其用。黑城村厚重的城墙亘古不变地静默挺立,在沉沉暮色中越发显得凝重。在城墙的西南角,可以明显地看出新旧城墙衔接的痕迹,上面的城墙是清代靳梦鳞修城时夯筑成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历史逝去,古城依旧。还有古城墙下不知何人栽种的杨柳树,已经长得和城墙一般高了,树杆笔直,树梢交错,它见证了古城墙的变迁史,只是,它不言语,只在夏季炎热时把一树浓荫洒在村庄里奔走的人们身上。

住在这样的古城里,那些曾经站在墙头上眺望远方的孩子,他終将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在外面飘泊久了迷路的孩子,凭着记忆中的古城墙,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作者简介】贾文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出版有小说集《银簪子》。散文集《老西宁记忆》 《望穿天路》。作品曾入选《21世纪年度散文选》《中国企业职工文化大系》等。作品散见于《文艺报》《雪莲》《天涯》《飞天》《散文选刊》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