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明日登场

ELLEN YANC SHERRY

在时代的驱动之下，人们的审美意识会因自身所处的环境而悄然改变，这种改变可能关乎文化、经济与政治，如今更与技术密切相关。当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裹挟着时代洪流向我们涌来，面对手机镜头、点开滤镜的那一瞬间，我们已经在经历一场审美的考量。数字艺术家马鸣发现，在传统的艺术表现形式之外还有更富“交互”和“体验感”的创作方法，那就是数字滤镜，她一直是个热衷于自拍的人，从使用滤镜到创作滤镜，她开始思考当滤镜从原本的工具变为艺术品时，是否对大众的审美标准以及对妆容美的认知带来了新的挑战7而彩妆艺术家YooyoKeong Ming更好奇的是，当影像后期技术越来越成熟和便捷，用滤镜修图也成为人手必备的技能，自己的工作会不会从给人化妆，转变为教人工智能理解美这件事？作为美图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吴欣鸿则对技术发展过程中人们的审美需求与社会思潮的激烈碰撞深有感触，但如今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新的挑战，那就是元宇宙浪潮下新一代人超越自我和现实的追求，能否带领滤镜技术走向更广阔的虚拟空间7也许这些问题并非一家公司或某些个体能够轻易解答，我们只需发问，然后聆听时代在其中的回响与共鸣。

科技与美，一种相互学习的关系

2008年，美图秀秀这款简单好用的修图软件横空出世，伴随早期的互联网原住民一同成长，八年后，即凭借亿级用户基数成为在港交所上市的明星企业，并摸索出一条基于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由C端向B端发展的新路径。如今的美图在影像技术应用领域已具有毋庸置疑的发言权，对于近年来审美趋势的洞察与美学科技的未来走向，美图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吴欣鸿在此为我们做深入的解读。

影像美化背后的审美趋势

回望创立美图后的14年，吴欣鸿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中国人审美的变迁，在他看来，这是一场社会层面的“自我觉醒”，尤其当90后、00后逐渐掌握话语权，他们的自我投射在社交媒体上被无限放大，而女性意识也随着话语权和消费能力的提升慢慢醒来。“当下年轻一代的知识密度远超从前，伴随着社交网络的逐步普及，他们看的东西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什么是好的、适合自己的，审美多元化其实是顺理成章的结果。这些年，用户对真实、自然的追求与日俱增，我们发现很多用户从追求统一标准的‘网红脸，转变为更加注重自然、更加关注个性表达、更加凸显自我特色的审美。比如我们公司的美颜相机APP，现在最受欢迎的功能就是原生模式，年轻人希望拍出来的照片不会有太过刻意的修饰痕迹。我觉得美图秀秀过去十年来取得成功的深层原因，正是因为顺应了时代的变化，引导着主流审美趋势。”

审美多元化是一股在全球范围内掀起的风潮，在全球化发展的过程中，美图的用户并不局限于国内，它的使用者早已遍布世界各地，其审美取向和文化喜好也是干差万别。为了顺应多元化需求，美图旗下的全球性产品针对不同市场推出了特定的美颜功能和滤镜，比如针对印度市场极具特色的光明节，特别推出的光明节烟火滤镜：结合日本用戶爱为宠物拍照的习惯，推出的日本首款宠物专属动态AR滤镜：针对欧美市场，美图推出的主打自然中性的修图类产品，呈现的是与亚洲地区不同的美颜效果。

当然，中国归根到底仍是美图最为重要的大本营，吴欣鸿指出，针对本土用户设计的滤镜需要结合用户调研和用户反馈，并在符合主流用户审美的前提下强调多元与个性。“我们公司所有人都活跃在一线，定期和用户交流，收集需求，分析痛点;与此同时，我们有美图创意平台这一开放的生态，让用户可以自己创作素材效果，并邀请艺术家和各大美院的学生参与创作，让效果更加多元。我们也在推动用户了解更多的美学和时尚，比如美图秀秀发起的‘中国潮色，由摄影师、明星重新演绎传统色调让它们变得更加符合当代时尚审美，收获了很多年轻用户的好评;还有美颜相机的‘东方潮妆，也是让用户去感受中国传统美学。”

探寻智能美妆之路

和初代美妆消费者相比，当下年轻人的消费场景早已打破了线上和线下的藩篱。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是从手机软件为起点了解美妆、学习美妆的，甚至会对着虚拟妆容效果为自己上妆。他们出门逛街时，脸上可能已经带着精致的彩妆，如果既不想破坏妆容，又想体验新品，那么专柜配备的虚拟试妆工具或可满足他们的需求，并顺势将产品推荐清单提前保存到他们手机端的购物车里。吴欣鸿认为，用户之所以爱用妆容滤镜，主要归功于彩妆师的专业经验与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的有机结合：与此同时，美图采用的AI中性灰技术使得模拟底妆的效果更加逼真，贴合度也更高。“通过‘发丝级的识别与提取，我们保留了高精度的边缘细节，让美化效果更加精准自然，既能一秒祛除红血丝、痘痘、斑点等面部瑕疵，又能最大程度保留皮肤的真实纹理，在此之上我们叠加了次表面反射技术，通过物理建模的方式自动生成皮肤的细腻细节模拟不假不糊的高清质感肌肤摆脱传统磨皮的‘假面感。”

进入短视频时代后，美图影像研究团队所面临的另一大挑战，是很多用户已不再满足于静态图像的美化，对于动态视频的美化有了更高的要求，美图公司技术副总裁兼美图影像研究院（MT Lab）负责人刘洛麒介绍说，为克服视频前后帧的算法效果抖动、人脸的侧脸和正脸美化效果不一致等难题，美图影像研究院（MT Lab）自主研发了高精度人脸关键点检测跟踪、3D人脸重建、全脸分割等AI算法，让用户在视频环境下也能拥有接近于真实的上妆效果。

除了彩妆以外，还有一部分用户希望以科学验证为基础获得护肤方面的建议，奢华美妆品牌Dior与美图合作开发“AI美妍智能随测功能”的初衷，正是基于这一需求。合作三年以来，以美图秀秀作为入口，美图宜肤帮助Dior以准确、稳定的测肤功能为用户提供可靠的数据和皮肤标签，并进一步提供个性化的产品建议。

元宇宙下的“颜宇宙”

与逼真仿妆、实测美肤等需求相比，针对虚拟形象的美化显然属于元宇宙浪潮下一条全新的赛道。从赋能真人变美到数字人变美，美图在人工智能领域研发的持续投入使得这一切成为可能。

吴欣鸿观察到，很多90后、00后年轻人逐渐形成一种完全脱离现实的亚文化，比如Furry兽人文化、虚拟偶像崇拜。他们所热衷的“虚拟形象”，其实与自我在现实中的投射并无关联，而这一切对于美图和吴欣鸿来说是一个充满未知和惊喜的世界。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美图影像研究团队可以通过对五官、手势、肢体、人体骨骼和外轮廓的识别与驱动技术，以及基于微表情的深度学习，实现用户与虚拟主播的实时驱动与交互，或为数字人的“捏脸”与换装带来更富个性与美感的效果。

“尽管美图当下的业务主要还是围绕人本身，但后续可能会针对人和环境、人和空间的互动，深入探索3D技术、AR技术，以更立体的方式去实现美化，材质也会更多样化，比如美颜相机近期推出的‘颜宇宙，通过新的人群、新的场景、新的审美，去探寻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吴欣鸿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滤镜与艺术，在满足自我中前行

数字艺术家马鸣的艺术创作包括3D动画、交互视觉艺术，因在社交平台创作并发布的AR滤镜而备受年轻群体关注。把自拍滤镜变成艺术，源于她真实的需求和喜爱。“我是想要给自己做的，”她说道，“从暑假里一次对新软件的尝试开始，就走上了自己做滤镜这条路。如果你觉得当下你对一些东西的需求是超前的，没有得到满足，可能有一个想法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有机会就尝试自己去把它创造出来。”

从滤镜使用者到创作者

“我从小就是个很爱自拍的人。”马鸣回忆道。最早的时候，她使用电脑的外接摄像头尝试自拍，上小学时就自学了PS来P图。“我会用笔刷在自己脸上画东西，或是加一些下载的贴图。我一直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它们给我很深的影响。”在没有滤镜的时代，马鸣的自拍工具从诺基亚直板机，到夏普翻盖手机，再到流行的自拍神器，她都带着好奇和创新使用过，再根据自己的喜好对这些照片进行二次创作。当有了智能手机，可以下载各种拍照软件并能够对照片直接进行编辑后，马鸣更加沉迷其中。“这段时间带给我很大的影响，当到了另一个阶段，这些没办法再满足我需求的时候，我就想要为自己做些东西。”

而后来真正开始成为“创作者”，是她在学习阶段对艺术创作有了更多的追求时。“我觉得跟纯艺相比，数字艺术会有更多的可能性。”最初马鸣前往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學习纯艺，但她很快发现，这种传统艺术表现形式不能满足她对作品“交互”和“体验感”的需求。于是，马鸣选择前往纽约新学院（TheNew School）继续深造，获设计和技术专业硕士学位。在此期间，她接触到了_一款叫Spark AR的软件，从此开始投入到数字艺术的探索和创作中。当时的她或许没有料想到，有一天她在社交平台创作并发布3D滤镜，竟然得到超过上亿人次的关注。

而面对正在潮流中摇摆或者被其裹挟的年轻人，马鸣认为，“要去更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要对自己产生一种认同。那些盲目追随潮流的人，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不够自信和认同需要流行的风格来加持，觉得这样就不会出错;但我始终相信，会让人感到舒适的美、耀眼的美，就是自我内心散发出的认同感和自信。“也正因如此，马鸣在数字装置创作领域一直坚持着自己所追求的愿景——脱离远距离观赏的传统，注入更多互动可能。现在马鸣创作的AR滤镜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使用，她也集合了网络上使用者上传的作品进行了二次的创作。互动不仅发生在作品和使用者之间，也发生在了创作者和使用者之间。

现实与虚拟交互前行

“不论我们是否承认，滤镜都正在或已经在潜移默化地融入甚至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就像智能手机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一样。”马鸣如此说道。而她所创作的滤镜也与一般相机或软件上的滤镜不同。去年，马鸣与美图秀秀合作创作了五款融合东方文化的艺术作品一一福气精灵系列滤镜。尝试这些滤镜之后，体验会与普通滤镜大不一样，没有被磨皮的五官、变尖的下巴和增白的皮肤……人们在使用这些滤镜时，能抛下对“完美”的精心雕琢，对创意与趣味性的需求被无限放大。

“按照大数据和大多数人的审美，那些固有的滤镜下的自己很美，但当你用了之后，那真的还是你吗7我觉得滤镜还是应该保有使用者的个性与特点。”马鸣说道。同时她也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和值得思考的现象，“以我个人的观察，在国外的社交媒体上有一些化妆风格，比如美唇风、高颧骨、雀斑妆等等，是什么影响了或者一定程度上让这些风格产生并流行起来的呢？因为他们用了带有这些元素的滤镜，然后很多人觉得这样很好看、很特别：而在国内的情况是，美白、瘦脸、磨皮的滤镜加上之后，大家觉得很美，然后会按照这样去化妆……并不是说一切都百分之百是因为滤镜，但我觉得这种虚拟和现实的相互影响很有趣。”

也许很多人的传统观念是，化妆影响了滤镜的制作，线下的美掌控着线上的美。但马鸣的想法也许可以让我们重新思考这种关系：当滤镜创作成为艺术品，它是否可以影响人们手中的化妆刷，影响甚至挑战大众固有的审美标准以及对妆容美的认知。

“也许未来我们会像现在戴口罩一样方便地随时换滤镜，但滤镜肯定不会也没办法代替传统化妆的。”马鸣非常肯定地这样说道。

在审美的轮回中看见未来

当Yooyo Keong Ming于2005年来到中国时，尚处于萌芽阶段的时尚产业给了这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彩妆艺术家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他和一众杂志编辑、明星、超模、摄影师共同拓展中国时尚的疆域。近些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由一张随手拍的照片为起点，发布了-上千张以“La La Face”为主题的影像作品。在他看来，没有所谓一成不变的美，无论真实的脸、镜头中的脸，抑或由视觉符号所构建的脸，都将随时代的审美浪潮而改变。

回溯妆容的时代浪潮

在Yooyo看来，如今的中国女性和他最初所见到的样子已是大相径庭，从穿着到妆容都更加大胆和自信了。“记得我刚到中国那会儿，尝试为女性设计大红色的妆面，没人敢接受，但现在红唇妆早已广为接受了。现在的中国女性不单是在对美的追求或在生活方式上变得勇敢，更多的是有主见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Yooyo认为，审美意识的改变并非中国独有，整个亚洲地区，从最初流行源于日本的哑光妆容和微卷的波浪发型，到后来受韩流影响更推崇高光泽度的妆容和咬唇妆，把头发漂成淡色，这些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发生的。

“近几年，我发现从欧美到亚洲，大家都开始注重修容，在我看来这是～股与数字化生活方式息息相关的趋势。首先是越来越多的人热衷于拍照上传社交网络，然后希望照片中的自己能看起来更加立体有型。这种数字化的需求甚至超过了在现实中获得美感的需求，欧美明星、网红的示范更是为这一趋势推波助澜。”Yooyo清楚地看到，着重修容的妆容非常适合像金·卡戴珊这样肤色较深的女性，“她们原本较深的肤色上如果加一点咖啡色，就会非常自然，但即使如此，如果修容用力过猛，在现实中看起来仍然是有些夸张的。我觉得大部分人想要修容的话，只要在局部做一点点线条上的修饰就好，下手过重就失去了修容原本的目的。”

在数字化已经深入生活毛细血管的今天，使用手机软件的滤镜自动上妆似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此Yooyo并不抗拒，他乐于见到自己身边的女性朋友因为镜头中的自己变美了而有了更多自信。“如果美妆滤镜能让人快乐，那何乐而不为呢？”他笑着说。

后期修图技术改变了所有人

Yooyo Keong Ming深知，这个时代需要影像后期加工技术，人们早已离不开它了。“我觉得后期技术的发展影响的人太多了，无论是身处时尚影像行业的我，还是每一个普通人。它其实是一个革命性的产物。”Yooyo刚入行时，业界还处于胶片摄影时代.他在和摄影师合作拍片的过程中，如果想要提前看—下妆容成像的效果，会用一次性成像的宝丽来相机来预览，但因为实际成像的尺寸过小，他们并不能完全把握细节，因此最终成片对他们而言往往是一个惊喜的未知数，让创作者有了更多的期待。但如今，这一模式早已被所见即所得的数码摄影和成熟的后期技术所替代。“我觉得后期技术的确能为我所做的妆容锦上添花，而且不需要牵涉到太多人员就能快速实现修图效果，让我们可以更多地专注于创意本身。其实千禧年后的十年间，时尚产业中有很多人逐渐对后期技术产生了依赖，但这股潮流在前些年到达一个顶峰后，如今又慢慢回落了，大家重新开始审视后期技术的作用，化繁为简，追求更加真实、自然的美感。”

在Yooyo眼中，觸摸屏幕上虚拟的画面和触摸真实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知，后者更有现场感，而不仅仅存在于想象之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越发便捷的虚拟上妆技术、动态滤镜，让他预感到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工智能所取代。“我相信当美妆滤镜技术未来发展到一定地步时，我们的工作可能从原本给人化妆，变成给技术化妆，或者说教机器如何去理解化妆这件事。”这次Yooyo和VOGUE一同合作拍摄，用投影将妆容再次投射到模特脸上，带来一些亦真亦假、游离于现实和梦幻之间的效果。他表示：“我之前还很担心，如果把设计好的妆容再重新投到模特身上，可能会失去它原有的质感，只剩下模糊的色块，但实际呈现的效果出乎意料，让我越发相信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可以发展出富有质感的增强现实滤镜，为更多人带来理想中的美化效果。我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