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出土文物与中华服饰
2022-05-30彭志
中国古代服饰文化源远流长,不论是制作服饰的工具,还是服饰本身,都经历了由简到繁的演进过程,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服饰文化与制度。
作为有“衣冠王国”美誉的中國,服饰起源至少可上溯至旧石器时代晚期。中国早期出土的大量与服饰相关的器物,可与传世文献的记载互为补正,共同还原中华服饰起源阶段的基本状况和主要特征。
工具革新与服饰功能嬗递
旧石器时代,先民就已掌握了将狩猎得来的各类野兽骨头研磨成针或将动物牙齿打孔修尖的技能。人们将天然兽皮用石棱和骨角分割后,再将野生麻类植物的纤维搓条,用骨针穿引缝缀兽皮。这种操作方式类似于现在用剪刀裁剪布料,再用针线缝补衣服的工序。
在距今四万五千年的辽宁海城小孤山遗址,1983年曾出土三枚中国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的穿孔骨针。其针身较直,系用动物肢骨磨制;针孔圆滑,系用对钻方法制作而成。有研究学者指出,小孤山穿孔骨针的工序包括选材、截料、刮磨成型和加工针眼。
1930年,北京周口店龙骨山出土一枚山顶洞人骨针,长8.2厘米,针身磨制光滑、保存完好,最粗处直径3.3毫米,针孔有残缺。打造这样的原始缝缀工具需要较高的制作工艺。
工具的革新使得制作服饰的技艺不断提升。新石器时代出现了石制和陶制的捻线纺轮,先民可用其将植物纤维纺制成线。由此,服饰原料得以丰富,可用于制作衣、裙、鞋、帽等。新石器时代出土的文物表明,当时制作服饰的工具和各类陶器上服饰状的装饰图案已较为常见且日渐丰富。
1956年河南郏县庙底沟曾出土一枚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石纺轮,材质为灰褐色砂岩,一面较平,一面微弧,器身中部对钻圆孔,通体磨制光滑,加工较为精致。
湖北天门邓家湾遗址1956年也出土一枚屈家岭文化彩陶纺轮,直径为2.6—5.8厘米,厚0.5—0.7厘米,纺轮表面装饰橙黄色或红色陶衣,以纺轮孔径为中心绘有旋涡、弧线、直线等纹饰图案。
骨针、纺轮等出土文物表明,古人已掌握一定的服饰制作技艺,这些工具客观上推动了服饰制作工艺的发展。《礼记·礼运》对这一变革亦有详细记载:“昔者……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治其麻丝,以为布帛。”可见器具的革新带来了日常生活的巨变。
工具的改进使得先民在保证服饰实用性的同时,还可通过各类饰件提升服饰的精美度,如:山顶洞人用穿孔的兽牙、小石珠等作为身上或头上的装饰品;仰韶文化遗址里发现的围绕骨骼颈项间的骨珠、穿孔的动物牙齿等组成的精美饰品;马家窑文化舞蹈纹彩陶盆上所绘舞人头上及身下均有饰物;等等。服饰从讲求蔽体御寒到追求得体美观,可视为中华服饰发展史上的重要节点。
出土器物中的先民服饰
随着越来越多的远古器物出土,先民的服饰得以直观呈现。如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出土四坝文化人形彩陶罐、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新石器时代戴扁帽玉人及青海乐都柳湾墓出土辛店文化彩陶靴,都展现了不同文化、不同造型的服饰。
1988年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出土的人形彩陶罐,是夏代晚期和商代早期文物,属于四坝文化,现藏于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人形彩陶罐材质为夹砂红陶,通体施红色陶衣,黑彩,高21厘米,口径4厘米,底径7.2厘米。其造型为一名双手插兜站立的年轻男子,上身着短衣,颈部至胸前以网格纹类比精美项饰,下身着网格长裤裙,双脚穿着肥大的高腰靴子。其内部中空,可作为器物使用。对人形彩陶罐装束的详细刻绘,使得这名远古人物栩栩如生。
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是长江下游巢湖流域迄今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出土了大量的镯、璜、环、璧、珠等穿戴类装饰品,其中以戴扁帽玉人最为闻名,现藏于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该玉人造型呈蹲踞姿态,长方脸,浓眉大眼,蒜头鼻,大耳大嘴,上唇留短须,头戴纵梁冠,冠上有尖顶,腰间系一条斜纹装饰腰带,两耳饰有环孔,两臂弯曲并佩有环饰,十指张开放置于胸前呈祈祷状,形象颇为生动。
辛店文化因最初在甘肃临洮辛店发现而得名,时间相当于商至周初时期。1989年,在青海乐都柳湾墓(囊括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和辛店文化)出土了彩陶靴(属辛店文化),现藏于青海省博物馆。彩陶靴通高11.6厘米,口部呈圆形,直径6.6厘米,靴筒为圆形内空,靴帮与靴底连接处采用反绱工艺,呈向外突出的内纳状,靴底厚0.4—0.6厘米,靴身绘制有双线回纹、带纹和三角纹。此彩陶靴衔接连贯,缝合流畅清晰,纹饰简约古朴,造型设计精美时尚。
古代服饰基本特点
通过对早期出土器物的研究,再结合传世文献的记载,人们可对古代服饰的基本特点有所了解。
《周易·系辞下》云:“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其中,“乾”指天,“坤”即地。天在未亮时为玄色,所以上衣象天而服色习用玄色;地为黄色,因此下裳象地而服色常用黄色。因先民对天地的无比崇敬,在穿着打扮上便模拟其特质,这便是对上衣下裳形制与上玄下黄服色的文化解释。河南洛阳东郊西周墓出土玉人,高7.3厘米,宽2厘米,厚1.3厘米,头戴帽,上身着衣,下身着裳,其造型可佐证传世文献关于先民着装形制的记载。
先民观察日月星辰的变幻之象,多有丰富色彩的切换,因此又在服装上装饰各类纹饰、色彩,使得服装样式更为多样。《虞书·益稷》中“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便是上述理念的鲜明体现。山西曲沃北赵村晋侯墓地出土的西周六璜联珠组玉佩造型精致繁复,体现了彼时贵族对服装纹饰的高要求。
《后汉书·舆服志》记载:“上古穴居而野处,衣毛而冒皮,未有制度。后世圣人易之以丝麻,观翚翟之文,荣华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这一段引文更为详细地说明了先民服饰形制来源于对大自然各种现象的观察与模拟,其根本动因是先民的自然崇拜。
中华服饰的历史可追溯至旧石器时代晚期,传世文献如《吕氏春秋》《世本》《淮南子》等对早期先民服饰多有记载。在审美特征上,其由蔽体避寒的生理需要发展至对服饰色彩、造型的追求。而发端于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更是体现在服饰的文化内涵之中,并最终形成上衣下裳的形制与上玄下黄的服色。上述种种即是早期中华文明时期的服饰特征。
彭志,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