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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物与良渚文化

2022-05-30夏勇徐峰

中华瑰宝 2022年9期
关键词:石器良渚文明

夏勇 徐峰

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开始,良渚人借助适宜的暖湿气候和前人累积的农业技术,发展了成熟稳定的稻作农业,由此促进了人口的增长和社会的分化,手工制作的各类石制农具、玉礼器和竹木工具不断出现并完善,奠定了良渚文化的根基。

对文明的探源当下正如火如荼。一种文明产生的标志既有经典的“城市、冶金术和文字”三要素,也有“生产力获得发展,出现社会分工”“社会出现明显阶级分化”等多项标准。简言之,今天我们定义的“文明”,是由劳动铸就的。人类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从农业革命到工业革命乃至现在的信息革命,所获得的文明成果无不是劳动的结晶。

人类通过不断劳动而走向文明的过程,也是不断生产出各式各样的器物的过程。制物是创造性思维的实践成果,作为文明三要素之一的“城市”被视为最大的“人造物”。对于史前时代的先民来说,农业领域中与生产劳作相关的各类制物,对于文明的形成起着重要作用。正如《韩非子·诡使》所言,“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农业是经济的基础,也是文明的基础,这一点在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中也得到了印证。

稻作农业与石制农具

良渚农业之发达,已有多项考古发现可以证明,如亩产量高达280斤、占地6300余平方米的浙江余杭茅山水稻田等。近年考古工作者在余姚施岙又发现了目前世界上面积最大(约90万平方米)、年代最早、证据最充分的水稻田,测年数据在距今6700—4500年之间,从河姆渡文化一直延续到良渚文化时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发达的稻作农业背后,离不开生产工具的不断发明和改进。良渚人的制物能力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针对不同作业对象,出现了品类齐全、技术精巧的工具组合。从历年的考古发现来看,良渚文化石器无论从种类还是质量上,在中国乃至世界史前文化中都位居前列,表面磨制平整、抛光到位,制作精美。

石器作为新石器时代最主要的生产工具,耐用且相对易于制作。伴随着农业生产规模的扩大,在良渚文化中,明确用于农业生产的石器有犁等耕作用具,收割工具则有各种形制的刀等。石犁用于翻土、双翼型石刀用于收割等。

良渚文化石器制作技艺之发达,还体现在根据器物功能来选择机械性能合适的石料,这是早期人类认识、鉴别石头和使用石头的巅峰之一(另外一个巅峰是从美石中挑出玉石制成成套的玉礼器)。例如,石犁主要选用纹层发育的角岩和砂岩,易于剥制成片状,制作相对容易。石犁是由良渚人的祖辈—崧泽文化先民首先发明的,有着崧泽文化面貌的浙江长兴江家山遗址出土了极为先进的模块化分体石犁,易损的犁头和刃部可以单独更换。这种石犁制作技术为良渚人所继承,浙江平湖庄桥坟遗址出土一把带木质犁底的组合式分体石犁,整器体型巨大,通长达106厘米,木犁底部长84厘米,在尾端有装置犁辕的榫口。石犁规格上的扩大源于水稻田规模的扩大,否则如此大型的石犁便无用武之地。

收割用的石刀普遍采用了硬度较高的角岩,这一选材趋向在长江下游整个良渚文化分布区都普遍适用。以往根据民族学资料和现代劳动经验推测,它用于收割水稻,近些年已被微痕研究所证实。

石锛属于典型的木作石器,主要用于平整木料,石锛的制作首选兼顾硬度与韧性的硅质岩作为原料。早在距今8000多年的跨湖桥文化时期,人们就注意到了硅质岩,尤其是带有纹层的硅质岩所具有的优异性能—摩氏硬度高、具备良好的抗击打能力等。在良渚人食住行多个领域中都有石锛的身影,如制作工具手柄、日常用容器、木构水井、独木舟等生活劳动器具,或修建房屋建筑、河道护岸,夯筑台基等大型工程。今天我们在长江三角洲各地博物馆中所见到的各种规格的石锛,曾在5000前良渚人的生产和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玉器制作与阶层分化

石器的部分制作工艺也在治玉业中得到发扬光大。良渚文化中象征军权、王权的玉钺最早来自劳动工具—斧。从旧石器时代手持的打制手斧,发展到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斧,随后又穿孔夹柄成为复合工具,人类不断地改进工具以便发挥更大的劳动效能,创造出更多的物质财富。

在这一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只有集天赋与努力于一身的少数人才能胜任手工业中的关键岗位,掌握当时最先进的生产技术,继而在社会阶层分化中演化为“劳动权威”,逐渐在资源的获取、再生产和分配中取得话语权,位居社会中上层,这是王权、军权和神权形成过程中的主要力量之一。这一点,我们在各地的良渚文化显贵墓葬中都可以窥见端倪。

俗称“花石钺”的厚体舌形刃石钺,最上等原料选用熔结凝灰岩,普遍随葬于反山、瑶山、福泉山等墓地的显贵墓中。次之原料,则选用外形相似的凝灰岩等;最次原料则无法追求石料特性,只求外形相同。这类厚体舌形刃石钺在各级贵族墓葬中与风字形刃的薄体玉石钺普遍共存。前者原型是生产用器,后者则无疑是军权的象征。从精致的治玉工艺、造型流畅且功能完备的各式石器来看,良渚人的生活質量已经达到了史前时代的一个高峰。

在精美的良渚玉文化面前,我们很自然地被琮、璧、钺等高等级玉礼器所吸引,其次是各种石器、陶器等。然而,我们需要注意,各种有机质物品在南方酸性土壤的侵蚀下,不管是芦苇、竹子、木材还是藤条制品,都极难在考古现场留下记录,这些大多数已经消失的物质在良渚人的生活中同样占据着重要地位,都由曾经发达的专门化的手工业制作出来。比如,属于良渚文化时期的独木舟幸运地留存下来,它们作为重要的运输工具,为良渚文化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外,美人地遗址考究的木质河岸也被发现。

良渚古城西北部的水利设施为论证良渚文化进入早期国家阶段提供了重要证据。水利设施可用于农业灌溉和物资运输,兼具防洪功能,建造这样的大型工程,所需的劳动工具类型要更为多样。在浙江余杭良渚古城外围的卞家山遗址出土过一把木锸,经鉴定,木材源自麻栎树,把端制成“T”形,通长116厘米,叶长29厘米、宽14厘米、厚4厘米。西北相距约10千米的蜜蜂垄水坝也出土过形制相似的木锸。两者锸身横剖面均呈“V”字形,以容纳铲取物。在土木工程中,还需要各种容器装载建材。虽然目前竹编制物发现较少,与工程相关的器物也暂未发现,但从少量遗存上看,竹编制物编织的精细程度与今天的竹制品不相上下。

系统的水利工程目前仅在良渚遗址群内发现,然而广袤的江南湿地环境下,散居各处的良渚先民不可能不在住地附近整治水利以安居乐业。上文提到的茅山稻田遗迹,北部即有人工修整过的河道遗存。施岙遗址体量巨大的稻田,更不可能缺少系统的水利设施,只是尚未发现或可能没有完好保存下来。

良渚文化如今被学界认可为东亚地区早期文明的典范。良渚人用富有创造力的劳动创造了独特和辉煌的历史。根据一系列的考古学证据,我们也许可以想象:良渚人手持凝灰岩质的曲柄石斧,从大遮山上砍下巨木,沿河放排而下,运到他们心中的圣城;用硅质岩质的石锛、角岩质的石凿,建造出宏伟的莫角山宫庙;用高硬度的燧石一点点在玉器上刻出了神圣的徽像;等等。

良渚人既制作出诸多器物,也将当时他们思想中蕴含的“道”物化在这些器物上。“制器尚象,物以载道”,通过这些器物,良渚文化给中国人留下了宝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

夏勇,良渚博物院学术部主任,副研究员;徐峰,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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