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苍鹰
2022-05-30刘志成
刘志成
《半亩闲田》在这个冬天,迈着轻盈的步履来到我的面前。
这是高宝军先生的又一大作,我着实钦佩他深耕于散文田地的勤劳和奋进,通过这些年的创作,他的散文已是硕果累累,十分喜人。从最初的文化追索类散文集《吴起古城寨堡初考》,到后来的《乡村漫步》《大美陕北》《藏西笔记》,他一路带给我们诸多的欣喜。你或许永远也不明白,一个从政人员在繁复的工作之中,是如何抽出时间进行创作的,我想这些沉甸甸的果实,一定是他挑灯沐夜,一笔一画,一词一句,蘸着疲倦劳苦,创作出来的。这种对文学的痴迷,真是令人赞不绝口。
我与高宝军先生相识已久,在西部散文学会发展过程中,他又一次次给学会提供诸多帮助。我与他曾合编过一些散文选本,他对文学赤诚之心,对散文的迷恋之心,对文学的敬畏之意,每每令我深深折服,自叹不如。
高宝军先生身上有着“孔繁森”式的公仆之心,他主政西藏阿里地区贫困县区数年,为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四处奔走,在藏族人民群众心中树立起了“孔繁森”一样高大的形象。他踏遍千山万水,与人民群众鱼水之情,以一个陕北汉子的质朴和坚毅行走在藏族人民的心中。在文学方面,他的创作受到了一众名家的青睐,文坛巨匠李敬泽、贾平凹、邱华栋等为《半亩闲田》亲自写了推荐语,对他的散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贾平凹甚至以“在当下的文学领域,高宝军走出了一条散文随笔的新路子,达到了文学语言的新高度”来评价他,这是难能可贵的。
高宝军先生出生于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与生俱来的淳朴、正义、亲民,为他的散文创作提供了必要的基础。他近年来他创作的散文,又有了新的特点,新的书写方式。这从《半亩闲田》的部分篇什就可一窥究竟。
阅读《雪落陵园》这篇散文时,我就在想,一个“孔繁森式”的人去瞻仰孔繁森时,那一定是百感交集,深有体会的。在噶尔县时,高宝军走过了那里的每一个村庄,每一条路,和憨厚善良的藏族群众问寒问暖,为它们的衣食住行殚精竭虑。我曾在新闻图片中看到,当高宝军那张被高原摧残得通红的脸,和朴实的藏族群众握手时脸上洋溢出来的微笑,比那山上的雪还要澄澈,比那雪莲花开得还要灿烂。他情系民众,心牵阿里,怎能写不出阿里地区的大美呢?
散文,讲究“形散神不散”。可以天上地下、自然穿行,但有一条主线,将各种元素串联在一起,那散文的精气神,也就聚拢在一起。高宝军有着博大的胸襟,他的散文,高雅而质朴,绚丽至极,归于平淡。他的散文是精神世界自由的表达,是内心深处的独白。苏东坡曰: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行,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又曰: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绪,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有过于此者也。正如苏东坡所说,阅读高宝军的散文,亦是阅读他磊落的胸襟,旷达的情怀,不为俗世所缚的洒脱,读之令人赏心悦目。
高宝军的语言艺术达到了极高的水平。他的语言艺术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也开拓了散文随笔的一条新的路途。我们从《半亩闲田》可以看到,他的作品有精简、凝练,简约的美感,在明快中杜绝了平板、枯燥、单调、冗杂。这种简约,让人能体会到一种含蓄的美。意在言外,回味无穷。在散文《听懂村庄的声音》的结尾,寥寥几句,但给人的回味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等我彻底清醒了站在院子里,一只芦花共计跳上墙头,伸长脖子打了一声鸣,把满道庄叫得一片通红。语言简洁,凝练,不拖沓,不带泥,却把村庄的声音这一主题,写得利落、洒脱。
在《半亩闲田》中,精简、凝练、简约的语言比比皆是:
等到风停了,雨雪住了,云已是平平的淡,漠漠的灰,与地上的雪融为一体。直到乌鸦在电杆上抖着打湿的翅膀,野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爪印,我才发现还有几块闲云在天上打盹。(《阿里看云》)
太陽把一抹光懒懒地洒向村野,一团一团的地气便在阳坡上缓缓升起,顺着山窝子缭来绕去一阵后,随着戈壁上刮来的风钻进了沟渠。山头的雪白得发青,边缘处露出一坨一坨深褐色的水印……(《得闲偶记》)
风扫戈壁,雪盖高原,千山鸟绝飞,万径人绝迹。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如此的寒冷中,能坦然前行的大概也只有这些野牦牛了!(《藏西散记》)
当王摩诘的落日消失在长河之中,孟浩然野旷上的天比毛刺还低时,一轮如水似镜的圆月便“嘭”一声从李太白的诗页里跳出来,落在了远处的雪山上,藏西高原的白天和黑夜便完成了它一天的交接。(《仰望阿里的星空》)
这些句子错落有致,语言优美,凝练却又有起伏,准确委婉有韵味。像三月的原野清新明丽,生动活泼,富于音乐感;行文流畅,如智者娓娓而谈,情真意切。语言简洁质朴,寥寥数语就可以描绘出生动的形象,勾勒出动人的场景,显示出深远的意境。
高宝军这种实现托物言情,借物言志;寓情于景;虚实相生,曲折表达好恶与爱憎的创作手法,不仅畅达,富有节奏,同时也干净、富有哲理。在高宝军的散文作品中,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特点。他的散文注重表现作者的生活感受,抒情性强,情感真挚。借助文字的翅膀,由此及彼,由浅入深,由实而虚地依次写来,实现物我的统一,展现出更深远的思想,使读者领会更深的道理。
等到上墙揭瓦的土匪风、钻门入缝的贼娃子风、铺天盖地的扫地风、鞭抽刀削的小清风、就地打转的鬼旋风、进村入户的过庄风、飞檐走壁的过沟风、天昏地暗的老黄风一齐向村庄刮来时,人们都知道那个叫春天的季节不远了。(《村声带着季节走》)
他们大碗喝着酒,大块吃着肉,海阔天空地说笑着。吃饱了、喝晕了,他们就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尽兴地旋转着、奔跳着、歌唱着,把满天的白云都听得痴迷和沉醉。(《生命禁区的一抹绿》)
高宝军是有灵性的人,他的散文也是有灵性的。他空灵的文字,有着朱自清,徐志摩的飘逸烂漫;他字字句句间闪耀着慈悲之心的文字,有着丰子恺的淳厚、质朴。高宝军的散文《狮泉河畔的身影》《墨脱遇雨》《孤独的院门》《月光下的老坟台》等,就十分能体现出词句间的空灵与剔透,洒脱与自然,清丽与高贵。
山,挤在一起般窄,岩,刀切过似的峭,只能容得下一个车的路,且里高外低斜得厉害。脚底下,雅鲁藏布江的一槽碧水,打着旋儿翻着白,轰隆轰隆的咆哮声震得车身都在颤抖,似乎连人带车要吸进那滔滔的江水之中。(《墨脱遇雨》)
院门破旧得不成形了,漆皮脱落得斑斑驳驳,瓷片残缺得豁豁牙牙,两扇破门板在风中六神无主地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孤独的院门》)
散文创作,有人情味为第一要素,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满于海。这要求写作者要有佛陀的慈悲心,这样写出来的文字才更加超凡脱俗,富有烟火气息。《半亩闲田》第六辑中的《杀驴记》《侧隐的童心》等篇什,心怀大爱,这种爱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已经涉及到动物与自然、生态。他像佛陀一样,常怀悲悯之心,并将这种悲悯,浇灌在散文上,这样的散文,焉能不含情,焉能不含大爱!
离开了五娃家,虽然我还能闻到驴肉的香味,但我心里总觉得恶心。河畔上柳泛绿,山坡上桃绽红,漫山遍野尽是些草青花粉的春日景象,但我无心欣赏这些。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状元驴”拉磨犁地的情景,是“状元驴”剥皮断头的惨状。
这时候,天上的雨突然大了起来,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着落着就连成了串。我以为,这是“状元驴”辛酸而委屈的眼泪!(《杀驴记》)
每逢过节,家里人商量着要杀哪一只鸡,要宰哪一只羊,我的心里就开始难受,就想去观察这些畜禽的反应。见它们一无所知,还是和往常一样对家里人那么信任、那么依恋,我就觉得家人太残酷、家畜太可怜。虽然我私下里背着大人给它们撒一把米喂两碗料,但心里还是觉得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特别是这些鸡被压住了翅膀挣扎、这些羊被抬上桌子叫唤时,我连正眼看它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一次次躲在远处自责自己的无能。(《侧隐的童心》)
只是到了人们开始借锅劈柴、担水叫人的时候,猪知道第二天就要宰杀它了。到了晚上,它和同伴聊聊天,告诉它们第二天的遭遇,安慰它们不要难过,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把事情放在心上。等这些事交代完了后,同伴们还等它说点什么,它早已打着呼噜进入梦乡。(《猪脑子里的事》)
品讀高宝军先生的散文,他已不再局限于单纯地抒发单一的情绪,或者是阐释狭隘的哲理或思想,不再纯粹地表达某一层面的意思,他字字珠玑,力求饱满。就像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一样,体态不易,姿势各异,他们有着不同的美或者感情,有着错综的表达。这种书写方式的呈现,让他散文的美学特征更加丰富、圆润。
高宝军的散文创作结构多种多样,无论是按时间顺序安排结构,按空间位置安排结构,还是按事物物质、类别安排结构,或者以作者的思想感情变化脉络安排结构,在他的散文中均有体现。多样化和变化性让他的散文更具灵动,更具可读性。他的笔触,始终把读者带到一种纯粹的精神世界,让读者身临其境般感触到他的内心表达,他的所思所想。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沙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每一篇散文,都有它存在的特殊内涵,这种内涵有包括作者的体味和读者的品读。作家出版社给予《半亩闲田》的评价是:游子,能勾起乡情;旅人,可领略风情;智者,将收获思想;文者,能产生共鸣。高宝军的散文,真正做到了作者和读者的有机互统一,他把自己所要表的思想,完美地传送给了读者,让读者领略到了他散文的魅力,又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
高宝军先生是飞翔在高原上的一只苍鹰,他洞察着雪山下的花草树木,洞察着藏区民众的喜怒哀乐,也洞察着人生百态,悲欢离合。他的散文创作,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更广阔的天空!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