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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连寨子里的童年

2022-05-30葛连光

西部散文选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寨子

葛连光

盛夏七月,我随伊金霍洛旗文艺创作釆风团下乡釆风,又一次路遇我童年的故乡——札萨克镇台格庙五连寨子。车窗外的世界,泛起层层叠叠的光影,隐隐约约地涌动那些若有若无的画面,心依稀被温暖过,曾经也似乎快乐过。目光悠然,追问天边的绿野……

五连寨子,原名乌尔图梁,后为原札萨克旗保安团第五连驻地,筑有土寨子,民国年间成村沿用。解放后为台格庙乡,公社驻地,后为台格苏木,高勒音庙村民委员会驻地。一直沿用到2014年,才被全部拆除废弃。

五连寨子,我深深眷恋的地方,我在那里住了整整10年,离别了已47年,途中去过多次,一次比一次残留痕迹更少。它是一幅秘藏的圣符,一座精神的殿堂。儿时的五连寨子,留给我更多的是一份苦涩的记忆.……

五连寨子,现已夷为平地,但是在我的脑海里,它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四合院子,土打城墙,大门口有两座高高的城楼,好似两位士兵站岗放哨的地方,四边的土城墙厚重而结实,上边能推小平板车行走,非常宽厚,我们小孩子在上边经常奔跑玩耍。那黄泥打的墙太结实了,是哪年哪月建的,我确实说不清楚,也查不到了。过去的五连寨子在烟熏火燎中面目全非了,也被辉煌的岁月给催化了。那时的五连寨子土墙土房,柳椽柁檩房,正房有八大间,东房残留四间,西房基本被拆除,后来住房家属盖了几间羊圈猪棚。土房配火炕,拉风箱土灶,冬暖夏凉,就是透气不好,冬天做饭,满家的雾气,漆黑一片。

当时我们居住在五连寨子里有四户人家,都属于供销合作社系统的人。光孩子就有十七八个,那时也不搞计划生育,每家最少是四个孩子。记得姓翟的一家邻居,男孩有大宝、二宝……一直到六宝,还有两个女娃,一家十口人,也不稀奇。家家和睦温馨,老大拉老二,老二拉老三,几家邻里和好,团结互助,谁家吃好的,还给邻居送上一碗,让孩子们赏个鲜,家家称得上“最美家庭”。孩子们更是乐于助人,感情深厚,积极进取,俨然一个和谐的大家庭,和谐的五连寨子院。在那个年代,我感觉像童话世界里的小城堡宫殿,闪电耀眼的白光里露出它的古朴大方,人与人之间那么单纯、善良、友好、情深。古色古香的五连寨子,四角微微翘起,像大鹏展翅,即将凌空,这大概显示非凡的抱负,虽然翼然,但始终飞不起来,然而又掺糅了深深的遗憾。

记忆中,儿时的五连寨子,白天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瓦蓝的天空上有耀眼的太阳,晚上的夜空是满天的繁星,满星的夜空有明净的月光。入夜,一闪一烁的萤火虫在身边飞来飞去,捉了萤火虫,放在手心,看它闪烁着在手掌上爬行,忽地,它又很快飞走了。那时,还没通上电,家户照明只能用煤油灯。制作煤油灯很简单,拿一个用完墨水的小瓶子,找一个酒瓶盖,用大洋钉钉一个洞,然后用棉线来回合上几股,穿过酒瓶盖的小孔,将煤油小心翼翼灌入墨水瓶,合上带有穿好棉线的瓶盖,就大功告成了。若造一个大一点的煤油灯,你就选一个大一点的瓶子,棉线粗一点,自然灯就亮一点了。

煤油燈制作尽管那么简陋,如豆的光芒只能照亮几尺见方的空间,甚至连灯下的人影也模糊不清,可是正是因为它的存在,人们的生活起居和劳作才能正常进行。入夜,我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学习,妈妈在一旁也在摇曳的灯光下,忙着缝补衣物,干白天没有忙完的活。

小学五年级以后,可能是升初中的原因,作业量较大,白天往往写不完,需要夜晚点灯熬夜继续。也许写作业太多的缘故,也许是自己过于刻苦的原因,也不知是握笔太重,右手小拇指和中指都磨出了一层茧子。也许太过于用心,经常煤油灯的火苗竟然把我前额的头发都燃着了。有时不注意,火苗就燎了眉毛,早上起来,对镜一照,两只鼻孔被煤油灯熏得黑黑的,让人哈哈大笑,这还经常受到两个妹妹和小弟弟的取笑。夜晚困了,稍不注意,碰翻煤油灯,散发出一股煤油味在桌面上,妈妈心疼地老是催促,“睡觉吧,睡吧,明天再写”。

多少年后,每每回想起那些年每晚趴在散发煤油味的桌前熬夜奋读的场景。我没有让关心我的家人和老师失望,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都是全班成绩前三名的学生,当然上天也没有辜负我的付出。那盏昏黄的小墨水瓶的煤油灯,在黑暗无助的漫漫长夜,它是那时照亮我人生前程的指明灯。

冬去春来,小燕子抖落一身寒霜,唱着歌儿,穿着美丽的花衣服,带着暖暖的春意从南方飞回了北方,落在了我们五连寨子。我们家家屋檐下筑巢造家,甚至飞到家里的房梁屋顶上,建筑小家,繁殖后代。六七十年代,我们地处毛乌素沙漠边缘的台格庙公社,四野荒凉,黄沙漫漫,公社附近也没有多少户人家,绿色很少,树种单调,也就几种本地树种了,柳树、杨树、杏树、沙柳。沙化严重,沙进人退。森林覆盖率不足2.5%,漫漫黄沙无情地吞噬着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沙梁尽秃头,滩地无树林;黄沙滚滚流,十耕九不收”。春冬季节,沙尘暴频发,经常有大风沙,一刮起来天昏地暗,家里点着灯照明,沙丘沙梁上,好像高射炮发射,人们根本睁不开眼睛。对抗沙漠,治沙造林,变林海绿洲,战胜贫困的过程,那是非常艰苦的,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党的领导好,政策好,又赶上了好时代,我的家乡才大变了模样。那些我就不谈了,只谈五连寨子里的童年。

一天下午下课后,我早早赶回家,领着两个妹妹和小弟弟一起去掏苦菜,一般就是三种菜,蒲公英、苦菜、甜苣。我们小时候叫蒲公英为推推,我们家乡的报春菜,看到推推和苦菜,就闻到了春天的味道,这些野菜相约而来,喜滋滋地钻出地面表皮,用稚嫩的浅绿色装点着大地,自然野菜生长基地是我们小孩给起的名字,不是人工培养出来的。有“大沙湾”“二沙梁”“红圪堵”“清水滩”,都是小孩们瞎起的名字,不过这些地方,苦菜多,比较容易掏,离家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小孩们还互不相告,保守秘密。运气真好,我们姊妹四人,每人掏了一筐,不过四人筐的大小是不一样的,老大柳编筐也大,老二自然也就柳编筐也是排行二了,老三也就编三了,老小自然就是最小了。每人实实地装了一筐,天也快黑了,不好,大风已致,沙梁上又发起了高射炮,我吼一声:“快跑,大风来了,回家”。四人一起站起,抬头一看,傻了,天昏地暗,沙梁上大风沙压下来了。我急命令:“快倒掉苦菜,回家!”我自然带头倒掉,妹妹和弟弟跟我一起倒在一块,把空箩筐头上一戴,“跑呀,回家!”四人手拉着手,互相挽着往家跑。狂风夹杂着巨大的沙尘,天地连在一起,看不清回家的路,凭我们熟悉的感觉,四人拥抱着摸索回家。母亲早已等急了,站在了五连寨子的东城墙下等着我们,不停地吼叫我们的名字,那么大的风,我们哪里能听得到。我们线路熟悉,凭借着感觉回家,基本没有绕路,还是顺利回到了家中,东墙外与母亲汇合。第二天风停后,我们又去找我们昨天掏的苦菜,由于风沙大,也不知风刮走了,还是风沙压了,四人谁也没有找到。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记事以来,青黄不接的三四月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乡亲们盼望着苦菜早点露头,有了它,就有了度春荒的希望和信心。每天下午放学后或星期天,和妹妹以及相约几个小伙伴们,挎着箩筐,走进离家五六里远的沙湾、草滩,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穿梭在泛绿的田野上,呼吸着青草和野花的芳香,置身于美丽的大自然中。一边掏着苦菜,一边唱着儿歌,“歌唱二小放牛郎”“我爱北京天安门”,不知不觉,在说笑歌声中一会儿就掏满一箩筐。有时掏满箩筐苦菜,日头还高一点,我们就会在沙滩上、田野上疯玩。捉蝴蝶、逮蚂蚱、打圪堵堵、踢毛踺子、玩花手绢……玩够了,也累了,随着“回家喽”的一声吆喝,我们便挎上箩筐,踏着鲜红的夕阳,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蛋,高兴地走在五连寨子回家的原野小路上。春天的小嫩苦菜,我们吃一点,剩下的全部喂猪了,它是养猪整顿口粮。那年代的猪最重也就是120斤重,不然都在百十斤之下,没有粮食喂呀,人都没有吃的,何况猪呢?

那时的日子,比苦菜还苦。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每天三餐大米白面,大鱼大肉吃,导致得“三高病”的人很多。于是,每年春天到了,野外掏苦菜的人随处可见,凉拌苦菜早已成为人们餐桌上的金牌菜。特别是当下,不仅普通农家人爱吃,而且城里的好多有钱人、大老板、有权人也热衷于吃苦菜。还熬苦菜汤喝,说清热解毒,抑菌抗病毒,抗肿瘤,真是要感恩大自然对于人类的馈赠。

五连寨子,我的故乡,当我再次走进这片故土,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虽然已经好久没来了,但是要一踏进这片热土,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童年宛如多彩的乐谱,谱写了一件又一件的趣事,童年是雨后的彩虹,是一本记忆的画卷,更是那最值得我们回忆的美丽时光。童年就是生活的一杯美酒,童年就是甜蜜的梦想,童年就是我们将来的梦想!啊,童年,你是多么令人神往!

我一直是一个恋旧的人,一直喜欢舞文弄墨,喜欢将那些散淡的记忆,飘忽的往事,都描绘在一篇文章中。五连寨子,我自己认为是一座城,它守住了一段光阴。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都有过擦肩的缘,都是过眼烟云,总有一些刹那的芳华,在岁月里,熠熠发光。那个五连寨子的旧院里,读书品茶,干活玩耍,笑语活泼的小男孩,转身间,已经青丝渐白,渐渐老去。时光啊,太匆匆了。

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一个夏天,天热了,谁都躲不脱,没有空调,也没有民用电,家里晚上点的是煤油灯照明,大家统一都是受热的份。那时的男人、女人,热天和现在的穿着漏透刚好相反。天一热,男人穿短裤,打光胴膀上阵,女人穿得比较严实了。对于我们小孩而言,那是比较自由了,候小子有时就光屁股了,凉爽呀。我从小到大,夏天的记忆贮满我岁月的行囊,夜晚仰视浩瀚无际中的星空,流星常常划出一道道美妙的亮光,这亮光至今记忆最为真切。

我13岁那年,七月天气热,下课后,帮妈妈去台格庙治沙站园子地里拔草、锄草,帮大人干点活。那时候只有父亲一人上班,城市户口,挣点工资,一家六口人全凭父亲一人工资生活呀,我们姊妹四个和妈妈是农村户口,自己家里还有两亩多自留地,大部分是下湿地,有二分排子水地,生活还是凑合能过。一人挣钱,妈妈再适当做点临时工挣一点小钱,供四个孩子念书,日子也能过的去,生活过得在当时那个公社算得上中等吧,稀淌活水,能吃饱饭。太阳落山后,和妈妈用长长的大锄抬一个装满实实的大筐青草回家,因为家里还喂着一只黑头绵羊,给它作饲料,顺便撇一点小白菜和糖菜叶子,因为那时没有其他蔬菜,这些鲜菜也算下饭的好菜了。

提起我的黑头绵羊,真也让人伤心,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供销社收购回来的一只非常瘦小的绵羊了,走路都很困难,可能农户饲养不了,羊本身也可能有病,就卖掉了,顶了任务羊的指标。那时农牧区都有上缴任务羊、任务猪指标,按照养殖的头数来定,必须给国家上缴任务。供销社也没办法了,杀也没有肉,不杀上缴其他地方,黑头羊也赶不动,走不了,爸爸就买了回来,让我们姊妹几个在家里养着。这只黑头绵羊很瘦小,骨瘦如柴,毛皮很次,好像有病,头上长着两只弯曲的小犄角,尖尖的,呈淡黑色,嘴角也狭窄,浑身黑不溜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让人看了很不顺眼。

说实话,养羊是很辛苦的,这只羊体格又瘦小,好像有什么毛病,既然父亲买回来了,我们姊妹几人,也就勉强地接受了,根据妈妈的说法,给他驱虫洗胃,从里到外统统洗了一遍,不吃不喝无精神不拉屎的现状改变了。我们又给他单独盖了一个小羊圈,按他的头脑大小,做了一个皮式精致的龙头,给他戴上,拴了一条4米长的绳子,每走一步也把他牵着,到野地里、自留地里都牵着他,他也逐渐很听话,叫一声就跟着走,“咩咩咩……”乐哈哈的,也不用牵绳,很奇葩,超级魔性,太懂人意了,真叫人喜欢。我们放学回家,或从地里回来,总是给他撇些柳树叶子和其他青草喂他。柳树叶具有利尿解毒,清热去火的功效。特别是柳树芽含有很高蛋白质,喂养很有营养,不到两个月时间,黑頭绵羊大变样了,体格变大,发育也健壮了,就头是黑色的,眼圈还是白色的,蜷曲而又柔软的毛,像一团团绒球贴在身上,浑身的白色细毛非常的洁白、明净,像搽过油似的发亮,四只轻巧的小蹄子,走起路来欢蹦乱跳的,小尾巴左右摇晃着,线条也流畅,我们小孩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很有趣味性。

一天下课放学回家,黑头绵羊不见了,急忙跑到门附近的地里问妈妈,“黑头绵羊不见了?是不是跑了?”“卖了,卖了35元钱。”我们姊妹四个站在地里傻了,“为什么要卖?”小妹妹急切地问,“要花钱,要吃、要穿呀。”当时小弟弟和小妹妹眼睛都红了,不由得抹着眼泪。当晚妈妈给说明了情况,说地质勘测队的买走了,包括羊头、羊蹄、当时杀的流出的羊血热锅凝固后也拿走了,一点不剩,就在粪堆上倒下一滩羊屎,别的统统拿走了。说杀了48斤肉,给了35元钱,当时那个年代算好价钱了。我们姊妹四人再谁也没有言语,偷偷地在被窝里面抹泪。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个杀羊的血滩滩狗呀猫呀,还在舔,小动物直流口水。小弟弟还眼睛红肿,妈妈心疼,给了一毛钱,弟弟去门市部买了四块水果糖,那时候一分钱一块,小弟弟很公道,我们四个小孩每人一块,小弟弟又把剩余的6分钱还给了妈妈。

打开记忆的闸门,总有一些能够勾起人神思的旧物。七十年代中后期,是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称四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也叫“三转一响”,当时也是最时尚、最紧俏的商品,凭票找关系才能买到的东西。很多家庭都渴望拥有这些生活用品,甚至是年轻人结婚必备的彩礼,梦寐以求的物品。“四大件”凝结着人们往昔的岁月,曾是人们生活中的稀罕物。

自行车,第一大件。有“凤凰牌”“永久牌”“飞鸽牌”“红旗牌”,如果在乡镇中骑一辆“二八”自行车,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自豪感相当于现代人开的宝马、奔驰。自行车是当时那个年代非常流行的交通工具。1974年,邻居家一位大哥说花了176元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家中能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简直是一份荣耀,在同村人的眼里别提多风光了,快把我们五连寨子里住的人羡慕死了。

缝纫机,第二大件。那时候人们综合生活水平低,不像现代人过一个季节就添一些新衣服,衣服都是穿了又穿,补了又补,所以缝纫机成为70年代生活中的必备物件,不过有条件的家庭会有缝纫机,没条件的家庭还用针线缝补。那时候,姑娘出嫁,不管女儿会不会做衣服,娘家能陪送一臺缝纫机,是很风光、很有面子的事。

手表,第三大件。70年代的时候,手表可是非常珍贵的配饰,当年比较出名的除了上海牌、钟山牌手表,就是瑞士进口手表了。家境好的人将手表作为定情信物,或者是嫁妆。而且手表能成为“四大件”其中之一,也离不开它实用性。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里,普通家庭用纸质的日历,富裕的家庭都是闹钟。我们家里一个大红公鸡的圆闹钟用了三十多年,家搬到合同庙公社时还用着。那闹钟秒针走一下,公鸡头摆一下,质量真好,走时又准确,一直走了几十年,后来那个传家宝也不知道哪去了,因为我出门在外念书,不知下落,也没有查寻。手表,我是在伊旗一中上高二时买的,上海牌的,花了120元钱,这个“娇嫩物”,为我充当了很多门面,质量特别好,计时非常准确,伴我念书成长了好多年。

收音机,第四大件。70年代的时候还没有电视机,人们的娱乐放松时间就是靠收音机来消遣了。不论新闻还是广播、音乐,都要从收音机里听取。当然,拥有收音机也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那时候人们工资不高,别看一台老式的手音机只二十几元钱,那也不是人人能拥有的。在那个经济落后、文化娱乐生活单调的年代,收音机就是普通老百姓家庭中的“万事通”。拥有一台收音机是每个家庭的愿望。晚上,我们一家人边吃饭边用它收听长篇评书节目,别提有多高兴了。那时的收音机好似一个家庭的文化源泉,是家庭文化生活的全部寄托。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始终放不下对收音机的那份情怀与迷恋,始终忘不了收音机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和幸福。

记得我家邻居哥哥娶媳妇,他爸爸是公社的领导,这位大哥哥和嫂嫂在外地工作。四大件全齐,回来结婚时坐着公社的拖拉机,新娘子打扮得真漂亮,穿着也非常时髦,小孩子围着跟上跑,跟着看。新郎官推着崭新锃亮的永久牌28型自行车出来迎接新娘,拖拉机上拉着大红大红的一对红皮箱,是娘家的陪嫁妆,新郎亲自推自行车把新娘接回了新家。

进入贴着大红双“喜”字的洞房,字台上放着一台出厂新的收音机,什么牌子的我也记不清了,唱着嘹亮美妙的歌声。旁边还放着一台新格灿灿牡丹牌缝纫机。新娘子左手腕上戴着一个明光灿灿的上海牌手表,左手的袖子还故意往上编了两圈,示耀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左手腕上。我也参加了当时的宴席。那时我感觉到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一顿喜宴。确实光盘行动,上多少,吃多少,人们好像不知饥饱,饭量怎么那么大呀!

70年代的“四大件”,明显贴着计划经济的标签。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这“四大件”会让上了年岁的人如数家珍。是它们伴随着百姓走过了一段能让人开怀大笑,也能使人潸然泪下的历史,而我们一生中的某段人生经历已经和这个“四大件”产生了难以割舍的联系,在其头脑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每每想起它们,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分。时至今日,无论你住的是豪华别墅还是高级的供暖洋楼,从特定的年代一步步走到未来,我们的幸福生活,就在这深刻的时代变迁中,伸展得越来越滋润,越来越好。

时间永不停步,我们还将遇见下个未知的年纪,蹉跎另一段人生。打破过去的幻想,从破碎的镜子里,将钻出一个崭新的轻描淡写、波澜不惊的你。过去无论好坏的人生仍留下斑驳印记,你的一言一行还带着往日的痕迹。我拼命为人生涂抹色彩,添油加醋,筛选须臾的片刻,雕刻和反复拓印过程中的细节,只留一身清晰的筋骨,安静而朴实。这是岁月的礼物。

我是五连寨子的孩子,那是我生命的源头。在那里生活,在那里长大,因而摆不开对它向往与依恋。那严酷而又宽厚的爱,始终不能使我忘怀。在我眼中,五连寨子的指缝与头发里到处都隐藏着诱人的大神秘。不管我将踪迹交给何处,心总是朝向它,并且渴望钻到它的神秘林中去,看看究竟。

五连寨子,已经消逝,东边那个“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大门市部也早已夷为平地。70年代的供销社在记忆当中的印象是太深刻了,因为那时父亲就是卖货的,他就是从河北走西口上来的小货郎。提起“供销社”三个字,往往是童年那个时候对一些吃的、喝的、文具用品和小玩意的这种渴望糅杂在里面。供销合作社,是一个农村合作经济组织,曾简称合作社、供销社,它有近百年的历史。这个经济组织,对城里人来说印象不深,因为它在县级以上的城市,几乎只设一个类似商业局的管理机关,不太引人注目。而在广大农村乡镇它有经济实体,而且在新中国成立后有近四十年的辉煌时期,影响力非常大。可以说,五十岁以上的农村人,没有不知道供销社的。

布票、油票、糖票、粮票、茶票(老砖茶)是那个物资匮乏年代凭票供应的有力见证,平常很多东西销售很紧俏,逢年过节更是摩肩接踵,往往明天到货的东西要提前一天在供销社门口竖起牌子提前通知,而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开门就有长长的队伍在供销社门口排队等候了。

当时的供销社里高高的柜台,把营业员和顾客是隔开的,我们小孩去买东西,就看到一个头和两只手。很多东西都是按斤两卖的,用纸包装的,没有现在的塑料袋,很少像如今包装好的。打一斤酒、一斤醋、一斤酱油……都是用木制的提子打,有一两的,二两的,半斤的,一斤的……记得先早是用木制的,后来改用了铁皮做的,再后来改为不锈钢的、塑料提子了……当然打酒的提子,不会去舀酱油了,那样会带上咸味了。比如说我打二两酒,营业员就用小号木提子,在酒坛子里勾两下用敞子倒进瓶子里,营业员已经耍活了,非常麻利。买一个混糖饼子,二两粮票,一毛钱。那年代也没有成衣的,都是到供销社买布自己做,但是布票是按人头供应,没有布票光有钱也不行,是计划经济的时代。营业员一把柄布尺子非常灵活,动作敏捷,随心翻作,速度又快又准确,手艺那是绝了。三尺一寸,标准不务,不差半分。比如回家做裤子,裤长三尺一寸,少半分你就短了,那行吗?布尺是最公正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寸。做人,也是一把尺子,于情充满温暖,于理凸显公平,于法彰显正义。我们家过去就有一把楠木做的尺子,木质坚硬,耐腐蚀,寿命长,材料珍贵,易于长期保存。妈妈就珍惜这把尺子,磨得光秃秃的,刻度的明点点都看不清了,一直沿用多年,因为妈妈还是一个很好的裁缝,我们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制作的。

供销社门市部,实际上是生活资料供销部,正面墙上有几个红色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大字上面的墙面是明黄色洋漆刷的毛主席語录,具有那个时候的鲜明印记。屋内三面墙壁上都摆放着高高的大货架子,中间有隔板,分的好几层,能放好多好多的物品,中间还有高高的柜台,柜台里也摆放着很多琳琅满目的货物,大货架顶上一溜横板是花花绿绿的彩绘。售货员称为“站栏柜的”,柜台几处都放着黑色的大算盘和手提式的小盘子秤。摆放的展品就是卖品,构成了日用商品的大千世界。

五连寨子门市部,也是台格庙公社的最大门市部,它分为针织日用品区、棉花布匹区、食盐煤油铁器区,农副产品收购区等等。针头线脑、鞋帽袜帕、毛巾枕套、烟酒糖茶、碗筷羹匙、笔墨纸砚、牙膏肥皂等,一应俱全。我最喜欢的小人书也栏柜里一本一本摆在醒目位置。春节前夕,栏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画。买卖时严格遵守“先交钱,后付货”的原则。买货的站在柜台外,与商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能饱眼福却触摸不到,顾客以旁观者的身份对商品诸一浏览品评,最后选定拍板:“我就要这个”。于是让售货员拿出来,顾客验货,付款结账。我们这些小孩,小脸儿紧紧贴着橱柜玻璃,尽情欣赏着摆放在里面的商品。陈列的物品让人目不暇接,就算挤扁了鼻子也浑然不觉。

日常的花销用度,“油盐酱醋靠母鸡,半大猪解决单棉衣”,农村妇女怀揣几个鸡蛋,到门市部转手兑换变现,转身就可以买到家里所需的日用小商品。当年的农户生活也花不了几个钱,无非就是买点油盐酱醋、洋油洋火。大粒盐一毛二三分钱一斤,酱油醋每斤也在一毛钱左右,洋油(煤油)一毛二能打满满一瓶,洋火(火柴)二分钱一盒。我们家就不一样了,父亲挣着工资,每月还有三四十元钱呢,日子相对还好过一点。

供销社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用品、食品、衣服鞋子等都有卖的,包括我爱看的很多小人书。小人书里图文并茂的字句,许多的故事沉淀在记忆里,至今难以忘怀,有点零钱买一点水果糖嚼上,买本小人书看上,感觉很幸福。实际上说起来也很羞涩,囊中无钱买不起,只好遄着看书,卖货大爷也知道我没钱买,笑嘻嘻地看着我,不管我,由我翻阅,因为我们在一个五连寨子里住着,他和父亲是同事,自然放任我自由。小人书很多,《隋唐演义》《封神演义》《三国演义》《水浒》《赤壁大战》《杨家将》《呼家将》《武松》《枪挑小梁王》《岳飞传》《铡美案》《十五贯》《刘文学》《艳阳天》《金光大道》《白求恩在中国》《黄继光》《活愚公》《小兵张嘎》《英雄王二小》《刘胡兰》《高玉宝》《闪闪红星》《东郭先生》《半夜鸡叫》……小人书也叫连环画,是一种以多幅画面连续表现事或事件发展过程的画形式,它以充满吸引力的故事,简洁明了的文字配以写实的画面,曾经是很多人心中最为深刻的儿时阅读记忆。是“小人书”这个真诚无言的伙伴,充实了那贫瘠的儿时岁月,让无数的孩子们从“小人书”这个窗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汲取精神营养,品味到了珍贵、应有的快乐时光。有时候看忘了时间,小妹妹、小弟弟跑来门市部叫我回家。“小人书”伴随着我们那一代人的成长,可以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它引领我认识了这个世界。小人书里的世界,曾慰藉了许多孩子的童年,当年小伙伴们中流行的是捧着小人书,那份如痴如醉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现在小朋友在平板电脑上玩游戏。

那时候的供销社,有着大而全的意思。里面什么都卖,只要和生活有关的东西都有,人们需要什么就到供销社去买。有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全公社十几个大村,才有四个分销店,如果能当上站柜台的售货员,那是很吃香的,让人羡慕不已,找对象时自带光芒。供销社,折射出了怎样的时代变迁?供销社,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曾经凭票购物,排长队盛极一时,承载着几代人的集体回忆。

昨天为历史,明天是未知,而今天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是为我把它叫成现在,我躺在舒服的沙发里,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越变越美好的东西就是回忆,怀旧经典70年代的电影,人生才得以丰润,岁月才满溢诗情。70年代的老电影承载了我们对时代的温暖记忆,也是那个时代特定的符号。

《地道战》《地雷战》,冀中平原高家庄的老百姓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利用地道和敌人斗智斗勇,最终打败了日本鬼子的故事。这两部电影那时我至少看了四五遍。70年代由于特殊原因,除了几部样板戏外,还有很多打仗的电影我看过,《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上甘岭》《渡江侦察记》《英雄儿女》《奇袭》《铁道卫士》《列宁在一九一八》《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追捕》,场场电影里画面惊人,扣人心弦,特别是国外的电影精彩逼真的战斗场面,以及人物性格的塑造,都无可挑剔,直到现在感觉还是很震撼。

朝鲜电影在70年代是外国电影放映最多的,《战友》《永生的战士》《看不见的战线》《原形毕露》《鲜花盛开的村庄》《金姬银姬的命运》《卖花姑娘》等。朝鲜电影以抒发感情见长。

记得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放映时,不在我们五连寨子的附近,而在离我们住地有14花里的查干淖尔道班放电影,路程较远,悄悄地和大妹妹偷着看去,怕小妹妹和小弟弟知道,因为她们太小了走路太远,看完电影回来到后半夜了,所以不通知她们。

《卖花姑娘》上映时,看电影的抽泣声一片,都为花妮一家悲惨的命运所感动,上些岁数的人依稀能哼上几句《卖花姑娘》的曲调:卖花姑娘,日夜奔忙,手提花篮上市场,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卖花人儿,心悲伤……卖花来呀,卖花来呀。我现在还会唱上几句,终生难忘。70年代看朝鲜和平时期的电影,觉得朝鲜人生活很时髦。因为朝鲜男的可以穿西装,女的穿裙子,比同时代的中国人都穿黄蓝制服要好看得多。但现在不一样了,时代变了,中国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今非昔比了。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劈开那个重重雾哇……闯过那个道道梁哎……要问大车哪里去吔……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车轮那个飞奔马蹄儿忙哎咳哟……立志那个战恶浪啊,哪怕那风雨狂哎……要问大车哪里去吔……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咳哟……哎……

这是电影《青松岭》中的主题曲,“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虽然时隔近50年了,我还会唱,歌词记得清清楚楚,电影中的人物角色和故事情节也是记得很清楚,那个三马拉着大胶车的画面还闪耀在我的眼前,永远难忘。满满的正能量,令人激情澎湃。

这场电影画面好看,歌词好听,熟悉的旋律,振奋人心,但是看电影的过程是非常艰辛的。电影在台格庙公社的庙圪蛋上放映的(台格庙大队驻地),离我们五连寨子15里,谈谈看电影的场景与回家的琐事。我们从家里吃口饭早早赶到放电影的地方,累得真也够呛,但是一看到放映员开始整理机器,准备放映,累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我们这帮孩子最喜欢见到电影放映员,因为那个年代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看电影是非常难得的一种奢侈娱乐项目,所以当放映员背着机器远远走来的时候,就会有一群孩子冲过去迎接。放映员倒胶圈,调试机器的时候,大人小孩不由得拍手称赞叫好。

每次传来“放电影”的消息,居住的村庄都沸腾起来了,妈妈早早做饭,年轻人梳洗打扮,孩子们天不黑拿着小板凳去占位置,先来的,大都选择在放映机周围,那是最好的位置。放映员用木杆掌起白色幕布,或墙上挂上幕布,一边放一边蹬着飞轮发电,手摇放映机吱吱响起,另一个世界就在人们眼前展开了。看一部电影,用一两个小时体验别人的喜怒哀乐,等银幕落下,你还是你,我还是我。“851851,我是延安我是延安……”“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这些台词来自《英雄儿女》。每一部电影都是经典,至今记得,对每部电影的情节了如指掌,甚至能把人物语言动作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露天电影,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有时候看电影也会出现一些矛盾,前面比较高的小孩挡了后面矮的小孩,发生争吵现象,人们只顾看电影,不管其发生的事情。电影结束,放映员开亮电灯,放电影场地上顿时又热闹起来,人们有的点着火把,有的打着手电筒向四方散去。那段时光,是我们70年代农村人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如今想看电影十分方便,儿子有时间老催我和孩子们一起去看电影,我还是不想去看,因为在家里看电视节目能躺在沙发上看,但是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这种感觉你们有吗?

五连寨子,推开童年的记忆之窗,心中便充满了温馨和快乐。尽管那时的生活条件远不能跟现在相比,但是我只取其点滴和感受,分享给朋友也觉得非常幸福,因为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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