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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

2022-05-30赵淑萍

安徽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文史馆上场团长

赵淑萍

年关将至,团长来找他。团长请他下一年继续担任剧团的艺术总监。团长又列出一大堆理由,比如,新生代的演员要培养,中生代的演员要复排几个经典老戏。曾经的那些名角,转行的转行,做行政的做行政,风风雨雨四十年,只有他,坚守舞台,每部戏都熟悉。“你就让我歇一歇吧,退休后,我已经干了整整六年了。”他说。这次,他态度很坚决。

他向妻子许诺过——明年,他要真正闲下来,带她去游山玩水。年轻时,随着剧团到处演出。节假日,常常是演出最忙的时候。退休后,团里聘他为舞台总监。每一次演出,他也得跟随着。有演员感冒发烧,他还要临时“救场”。

这几年,他主持复排了好几出经典剧目。特别是《雷雨》,在各大剧院演出,好评如潮。他记得,年轻时,他演周冲,穿着白球鞋,拿着羽毛球拍,蹦蹦跳跳上场,满脸的阳光。中年时,他演周朴园,戴着金丝边眼镜,夹着雪茄,眼神倨傲。现在,他导演《雷雨》。从艺四十年,他什么角色没挑战过,英雄,反派人物,翩翩才子,边缘人物……戏剧最不景气的时候,剧团连奖金都发不出,有人劝他转行去唱流行歌曲,他执意坚守。后来,盛名之下,有人请他拍电影、电视剧,他偶尔参演,浅尝辄止。退休后,剧团聘请他,他一口答应。但是,一年又一年,他渐渐感觉出身体的变化,萌生退意。但是,不是领导来做工作,就是学生们来挽留他。他一次次的心软。第四个年头,他下定了决心。随即,局里推荐他评市文史馆员,评上了。文史馆员不多,都是资深的文史专家和大学教授。他诚惶诚恐。他总是遗憾自己书读得太少了,初中毕业就进了剧团。对剧作家、导演、评论家等文化人,他内心深处是很敬畏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评为文史馆员。所以,他越发兢兢业业,除了辅导青年演员,又搞戏曲史,这样,又干了两年。

这一次,他去意已决。团长让他再考虑考虑,说过几天还会找他。

晚上,他回到家,告诉妻子自己已经“辞行”。妻子欢天喜地,双眼居然有了光泽,就像一口深深的潭,阳光照进去时的那种光亮。

妻子还是忙这忙那,但步子轻快起来。看着妻子,他非常愧疚,这几十年都是她在打理这个家。晚饭后,曾经的同事打来电话。同事刚从美国儿子家中回来,他说好多年了,自己就是无法融入那个陌生的国度,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的生活内容就是看看戏、喝喝茶,偶尔写写小剧本。同事和他说起年轻时去香港演出,他们上场,一句道白,下面就是一阵喝彩。喝彩的,都是那些“宁波帮”,他们听到乡音是那么亲切、激动。“我们已经完成我们的使命了。接下去就干我们喜欢的事,人生哪,‘轰一下子就翻过去了。”同事说。

这时,妻子的几位朋友來家。像往常一样,他下楼去。他每天都有练唱的习惯,几十年不变。但是,在家里,妻子的朋友有时来拜访,房间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就到地下车库练唱。毕竟,那个时间段,来停车的人比较少。他就在那里唱。一唱,他就进入了角色。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上,他整个人是打开的。他多么喜欢这种感觉呀,他心中的那方神圣的舞台,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离开过。没有比这种自始至终拥有一个完整的东西更让人喜悦的事了。

第二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是物业打来的,说是有人反映,地下车库经常有一个老头在那里唱越剧,怀疑是不是精神有病。“什么,居然越剧和甬剧都分不清楚?”他又好气又好笑。接着,一种惆怅涌上了心头。向物业反映他的,或许是外地人,或许是本地的年轻人。总有人说戏曲是夕阳的艺术。甬剧是小剧种, 传承的任务更重,更艰辛。

妻子听说此事后,就在那里笑,“人哪,总要退出舞台的。你也不要再折腾了。你看,你已经‘扰民了。”

晚上,他睡不着。“团长过几天还要来找我。”他对妻子说,说的时候,他的心很虚。

妻子在那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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