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野风景那样自然而然（创作谈）

我对时间、气候、自然这样的字眼儿严重“过敏”。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愿望：按照二十四节气的自然轮回认真地“走”一遍，记下我仔细审视它们的感受、发现它们细节之美的惊喜。果真如此，既是对土地与大自然的细心打量与深情回望，也是对远古农耕文明的不断重温与再次致敬。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使我这一独特的“时光之旅”迟迟没有“成行”。期盼已久的油菜花海徜徉、澄澈革心的敬畏之地西藏的拜謁，或者神秘陌生的异域他乡与遥远的风景或切近某人的一次美妙对谈……它们都是我前半生未竟的“事业”。

我的家乡盘锦地处渤海湾畔，常被誉为“被轻轻安放在湿地上”的城市。的确，那儿不仅有繁荣的现代文明景象，更有为大自然预留出来的大片荒野，还有介于二者之间的“交叉”地带。而恰恰是这不同的地理与人文交融的亲爱的土地，满足了我对城市与乡野、物质与精神、文明与自然的不同渴念与需求。

三月将尽。迎接“立春”的信誓旦旦变得缓慢，皆是因为原来的“套路”：万物刚刚开始苏醒，时间还有大把大把呢。可是，雨水过了，惊蛰、春分、清明过了，眼见着谷雨也要过了，而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我感到时光之水漫过我的脚踝、腿肚、膝盖、腰肢，逐渐向上漫过来，漫过来。曾经建立起来的信心在慢慢瓦解，从前拍打着双手冲进厨房想做一顿“大餐”的想法越来越弱，像一场气象预报中所说的大风，并没有如期到来……直到有一天，我驾车驶向熟悉的湿地公园，看到了冰水参半的辽河正在融化，看到河心中不规则的、狭长的冰带在微微动荡的流水簇拥下，如硬汉禁不住微温，慢慢蜕下坚硬的壳——是的，它是硬汉！我的心“动”了一下儿。

去湿地公园那天，我看到了海鸥。它们一会儿趔趄着在冰面上跳着“芭蕾”，一会儿逆风飞翔，腾空而起。不远处，还有四只海鸥忽而双双比翼齐飞，忽而同卧水面嬉戏，不时听到悦耳的啼鸣——它们是两对恋人吗？这算不算平俗日常中的“节日”？

那个傍晚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但因为那慢慢沉坠的圆圆落日，因为那半冰半水的正在醒转的辽水，因为那自如升沉、纵情歌唱的海鸥，没有绿色的早春也变得异常可爱了。我知道，我呼吸的空气是通畅的、是野性的、是自然的。因为不远处就是辽河入海口，奔腾的辽河像见到母亲的孩子，终将汇入大海的宽广怀抱。而面对辽河，我们又何尝不是孩子？红海滩。芦苇荡。辽河。鸥鸟。水稻。石油。四时风景各不相同，四季心绪各有所属。为什么非要难为自己“从头走一遭呢”？其实，时间分秒不停地以不同的景象奔腾于眼前，“时间不在钟表之中”，而在万事万物的一盛一衰、一枯一荣之中，能够借此感受到时间作用于它们的伟力，已经足够。

在此地，辽河奔流入海;在此地，万物各得其所。我深深地知道：埋藏祖辈骨灰的地方，才叫乡土;回环父母笑声的地方，才叫家园。唯有此，我才能像海鸥一样栖居、繁衍，自由歌唱;才能像碱篷一样沐风雨、度春秋，野性生长。于是，便有了这些诗。

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一级作家。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扬子江》诗刊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辽宁文学奖等。出版各类文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