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记忆
2022-05-30李璇
李璇
所居之地,现在看来,实在是妙不可言。房子建在山上,屋后头便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窗户是木窗,一开窗,便能将外头那望不尽的绿色放入屋内。霎时,好几根竹子争先恐后地挤进屋里,将叶子送到我的案头。酷暑时节,屋内的温度却不高,令人觉得舒适。在这凉爽间,人的心也静了下来。兴起,于是铺了一张宣纸,慢悠悠写下“万籁俱寂”几个大字。微风阵阵,竹叶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好不惬意。
到了夜晚,蝉叫不绝。躺在床上,看着月亮的影子从墙的一处慢慢移动到另一处,遇到逼仄的墙角,被分成了层层几节。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便约了好友坐到后院话家常。此时月亮早已升到高空,将清辉洒在竹叶上。竹叶从远处望去,似在牛乳中洗过一般,我想,月光是最会变魔术的。平日里走路有几分风姿的好友,倒被如水的月光戏弄了,月光将她们的影子变成了几个大大的包子,再在包子中间增加一个硕大的椭圆的头做点缀。三个中年人仿佛一夜之间回到童年,纷纷拿对方的影子打趣,爽朗的笑声贯穿整个庭院,声音大得似乎能把那挂在天上的月亮也震下来。在月的清光下,竹影也发生了变形。但月光,终究是有偏爱的。竹竿虽被月的清光拉得老长,但依旧未失白天的挺拔,竹竿四周围有稀稀疏疏的叶片点缀。我默然欣赏着被月华所笼罩的一切,忽然明白了苏轼的“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是怎样的一番闲情了。
在平日里,只有和玩伴一同去竹林里捉迷藏时,才敢前往竹林。躲的时候,总得意于自己找到一处其他人难以发现的地方,但是,竹林深处,静得只有鸟叫与簌簌竹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渐渐盖过了得意。奶奶所说的竹林藏着吃人的妖怪的故事此时在耳畔一一回响,于是没等小伙伴找到自己,便立刻大呼小叫,直接现身投降。即使去竹林玩过千百次的捉迷藏,却因为心里始终有所忌惮,未曾一人在那多待片刻。因此,童年时期竹林留在脑海的模样,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细细想来,竹,贯穿了我的半生,见过了我浪漫天真的孩童时期,也见过我被人生风雨捶打时所露出的疲惫姿态。一日,开车到乡下去。车在盘旋如蛇状的公路上摇摇晃晃,不免让人晕头转向,于是我停车暂作休息。下了车,便被满眼的绿吸引了,我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竹子。这座山上生长的竹子姿态不一,有粗有细,粗的壮得两个手掌也握不拢,细的两个指头相扣便能包住竹竿。这一大片竹子密密麻麻,拔节凌云,有参天之势。我在这漫山遍野的竹林里,走走停停,暂时忘却了烦忧之事。
一阵大风起,凋落的竹叶被卷入空中,竹子也被风刮得横斜,一会儿倒向东,一会儿又倾向西,显得狼狈不堪。风停,竹叶缓缓落回地面,刚才还七歪八扭的竹子又恢复笔直的状态。世上还有什么比我眼前的竹子更能证明生命的韧性呢?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一根竹杖,支撑着苏轼走过人生的大风大雨;一副扁擔,提供给母亲担山填海的力量。我的母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着她的双手侍弄土地,挑着她自己做的竹扁担上街卖菜,挑起我和弟弟十几年来的学费与生活费。挑着重物时,竹扁担会向两面弯曲,形成拱形;卸下重物时,竹扁担又成了直挺挺的模样。母亲在人生的艰苦岁月,也曾皱眉叹息,但依旧是咬牙挺过来了。母亲与竹扁担,看似单薄,却拥有担山填海的力量。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这句话其实也符合我观竹的经验。随着人生阅历的加深,竹子在我眼中的形象变得多元、立体。不同时期观竹,自有不一样的体会与感悟。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