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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风从门前刮过

2022-05-30老藕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22年9期
关键词:高坡冬风山冈

老藕

时间是风带走的。

很多年前,多到已经无法回忆起具体是哪一年了,曾听过范琳琳演唱的《黄土高坡》,因为喜欢它,所以至今还记得歌词:“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喜欢听这首歌,并不是因为喜欢范琳琳,也不是因为我家也住在黄土高坡,而是因为喜欢歌词中的四季风。

我家没住在黄土高坡,而是住在大别山脚下,四季风不仅从门前刮过,还更多地在屋后翻滚,送来山花清香,送来鸟语婉转,送来露珠晶莹,送来雪花飘飞。作为山里人,我自小就懂得风,对风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才喜欢听《黄土高坡》。每每听到《黄土高坡》,就觉得有风在我心头拂过,许多沉睡的记忆,又被风唤醒了;许多堆积在旧事上的厚厚浮尘,都被风吹散了。

“不知细葉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植物里也许是柳最先捕捉到春天的信号,人群里可能是孩子最早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记忆中,我们孩子并不关心什么时候“打春”(立春),只要觉得风变软了,看到塘里冰面上泛起了一层水色,屋后山冈上老树坚硬的枝条微微低下了梢头,奔路时脚步变得轻快了,我们就知道春天回来了。

软风吹拂中,冬的冷硬一点点融化,几场雨过后,原野绿色四溢,星星点点的野花渐次睁开了眼,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李花开了,不经意间,房前屋后,处处满树芬芳,大地一天天妩媚多姿。待到小山村被又甜又香的空气浸泡着的时候,春就如同栀子花般在风中喷香喷香地开放着。当最后一串槐花被风摇落,风带走了春,送来了夏,春天总是短暂的。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夏季的风,最温暖,也最凉爽。无论你流多少汗,还是流多少泪,迎风一吹,就会了无痕迹。风带走了人们多少辛劳、多少委屈,唯有风知道。夏季里,最美好的风是夜晚的风。我小的时候,小山村还没有通电,夏天晚饭后,大人孩子要么坐在自家房前摊凉,要么聚在村庄中间一处平坦的山冈上摊凉。

在山冈上摊凉最为热闹,只要不下雨,夏天的夜晚,村子里总会有老人、孩子早早地搬上一把椅子,或是带上一张竹席聚在山冈上等风来,不一会儿,劳作了一天的壮年男女也来了。清凉的月辉洒下,清风阵阵吹来,送来一片凉爽,带走农人一身疲倦。晚饭后的摊凉,是那时山里人消暑的一种享受,也是我记忆中关于夏天的最美好的一段流光。太阳落山后,夜色渐浓,山村隐去了轮廓,与模糊的大地融为一体,一如水墨画般素淡、恬静。大人们散坐着一边说说话,唠唠家常,间或抽一袋烟,谈谈古说说今,讲一些灵异奇事,一边嗅着风送来的稻花独有的清香,听着风传递的蛙声虫鸣,白天的酷热与劳累似乎都得到了补偿。夏夜的凉风,是大自然给予一生卑微劳苦的农人少有的柔情。孩子们最是闲不住,月光下,清风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做游戏的,有捉萤火虫的,有唱儿歌的,有坐在老人脚边听故事的。老人讲的故事有的很神秘:如嫦娥奔月,如牛郎织女;有的很恐怖:什么三头鬼、吊颈鬼、小红孩、水猴子、美女蛇、狐大仙,等等,常常能把听故事的孩子吓得竖起头发来,心怦怦乱跳,一动不敢动,更不敢一个人走回家去。摊凉的老老少少,直到月过中天,银河星稀,才带着凉意,乘着清风回家。

夏夜摊凉,最讨人厌的是蚊子,人们就把燃烧时有一种清苦味的蒿子草做成烟把,摊凉时在身边点燃三、几个烟把,浓浓地带着苦味的白烟随风弥漫开来,蚊子闻到蒿草的气味后便远远飞开了。烟把燃尽后,人们身上还熏有蒿子烟留下的淡淡苦味,蚊子也就很少向人下口了。如今,用蒿子草做烟把熏蚊子的习俗与其他许多旧习俗一样都被风收藏在曾经的时光里了。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热烈的夏风一天天地吹着吹着,不知哪一天就吹黄了稻子,吹红了高粱,吹黑了豆荚。秋天的风,是最高明的调色大师,或点或染,或涂或抹,给大地披上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外衣。秋风里,火红的野柿子静默地挂在高高的枝头,等待着鸟儿的光顾;青碧的刀豆藤蔓却还在张牙舞爪地向四周伸展,叶间开着或紫或白的花;金黄的野菊花在溪边山间一簇簇热烈地拥抱着秋阳;白云在高远湛蓝的天空中飘荡;人们在苍黄的大地上收割播种。从第一片梧桐叶飘落,到草萎林疏,中间似乎只隔了几场缠绵的细雨,流光容易把人抛,秋风在小山村打了个滚,送走了燕子,送走了人字形的雁阵,送走阳光中最后的一丝炽热后,便翻过村后的山冈远去了。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人们还没准备好,冬就猝不及防地来了。凌厉的冬风在瓦缝间,在树梢尖,在山头上呜呜地吹着号子。号子声中,雪花如轻盈曼妙的仙子,从空中飘然而下,覆盖了远处的山、近处的路、村头的坟茔,山村显得格外空旷与寂寥。

孩子们不喜欢冬风的寒冷,却爱极了冬风带来的雪花。雪过天晴,风格外凛冽,但银装素裹的大地对孩子有着无穷的诱惑力。在雪地里奔跑追逐,带着黄狗撵兔子,打雪仗,堆雪人,用竹扁下麻雀,到山里拾被风雪摧折的松柴,甚至到塘里的冰面上滑冰,到低矮的屋檐下用竹竿打冰挂吃,这些是我们常做的事,为此就是脸被冻红了,手被冻肿了,甚至被家长打骂,也是快乐的。风带着我们的欢笑和尖叫吹向树梢,震得停在树枝上的鸟儿掠过屋脊飞向山坳,雪花簌簌落下。冬天里有雪花,风便不寂寞。等到风吹没了村前小河南岸坡下最后一处积雪,吹化了小河水面上的薄冰时,春天又紧跟着冬天辞别的脚步回到了小山村。

我小的时候,不仅知道是风带来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而且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还知道风是植物的营养,缺少风,许多植物便开不了花,结不了果,甚至会死亡,这知识来自生活。

记得有一年,我母亲在一块山坡地里种芝麻,为了秋后多收点芝麻,她给地里上足了肥料,把种子撒播得密密的。暮春初夏,芝麻苗长得黑油油的,一簇又一簇,非常喜人,可等到了芝麻该开花的日子,除了坡地周边的芝麻开着白白的花朵外,坡地中芝麻秆上的白花稀稀落落的,叶子也日见其黄,而且缩着头搭着脑,没有一丝精神。我母亲不知听谁说的,说是芝麻种密了,不能通风,所以才不容易开花结果。她就带着我各拿一根竹竿到地里可劲地抽芝麻,抽落了满地的芝麻叶,抽倒了无数的芝麻秆。说来奇怪,不久,地里凡是躲过劫数的芝麻却重新焕发出生机,开出一串又一串的白花来。秋后,那块地里的芝麻没有少收。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植物是要通风的。

上中学学习生物后,我才知道植物不能缺少土壤,不能缺少阳光,不能缺少水分,也不能缺少风。风,许多植物传宗接代也要靠风完成,所以有“风媒花”一说。如果没有风,这个地球上,许多植物都会绝种吧?

如今,那个曾经喧闹的小山村人少了,草木多了,葱茏里透着几分荒凉,但亘古不变的四季风依然从门前刮过,在屋后翻滚,风是小山村最忠诚的朋友,对小山村不离不弃,陪伴着小山村岁岁年年。

我虽然如许多童年的伙伴一样,早已不在小山村居住了,但我常常记忆着小山村的往事,尤其是闷热的夏夜老老少少坐在山冈上等风来的情形。

有时我想:四季风从门前刮过,其实也就是从每一个生命中刮过,生命的过程,如四季流动一样,其实都是等风来的过程,等风带来,也等风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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