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与思考
2022-05-30塞壬
塞壬
有人对体验式写作表示了质疑。简单来说,就是对我去工厂体验流水线工人的寫作方式保有看法。但这个看法说出来我有点吃惊:离现实太近会干扰思考的空间。
这个说法是说,面对刚刚结束的鲜活的实现体验,作家完全沉浸其中,被现实牵着鼻子走,并过于遵从事实本身而忽略了文学的思考。
简言之,这种写作,作家会写成新聞式的纪实。
在此,我先不谈即使是写成新闻式的纪实一样可以是极好的文章。先不谈这个。
散文作家,多数对作品“写成纪实”是颇为鄙夷的。质疑的点颇为无聊,本不堪驳,但我还是想谈谈别的。
要驳,只需一件,就从结果本身去驳。我问,我写的《无尘车间》像是新闻纪实吗?对方答,不,《无尘车间》极好,特别好。我就笑了。
我觉得对现实素材的文学处理是一个作家潜意识里都会具备的本能。这个潜意识就包含了思考。
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所有的新与异都会有强烈的印记。当你以一个空白的感知去面对所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一切时,最初的全盘接受会自动滤掉已知的那部分。而留存的,不会忘记的,就是新踏出的一个个鞋印。
当然,已知的、熟悉的那部分置于陌生的背景中,也会生发出有效的信息。并不是所有的新与异我都要一一写出,并不是所有已知的陈旧经验我不再写出。关键是,什么样的信息能够刺激写作的兴奋点,它们之间的碰撞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构线条。而这些,在我看来,类似于某种气味,它能够自觉地先在头脑中被识别出来。
我处理一堆刚刚获得的写作素材,即便是零距离,实际上我已经先作了一步过滤与筛选。而下一步的合成与裁剪,它会把距离拉开,让人看见我在文章里散步,疾走,狂奔或者跳舞,那种放松和自由,是我营造的广场。
我主宰着叙述的方向与内核。我重构了所体验的一切经验。在我看来,这就是散文与非虚构的重要区别。重构不是虚构。散文强调的是个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强调的是我,是向内的,是用情感推动的。而非虚构看重的是外部世界的那个具体事件,那个他者,那个无我或者我向模糊的叙述对象。
如果写一个矿难。现实是无一人生还。可是我一定会写成有一个人生还,有一个努力挣扎着向着活那头使劲的人,我要让他活下来。一人生还从事件的性质上并没有改变这场灾难本身,但是,我,会让人看到希望,看到生命之光。这就是文学的重构。
我在写《无尘车间》的时候,其中提到一个叫梁维栋的人,但我并没有把他也写成一个单独的个例。理由就是,我已写了小莫,工油子这两个非常鲜明的人物,再写梁维栋,难免会有一种同质化的重复写作。所以,即使他的故事也很精彩,我还是舍弃了。但是,为了不浪费从这个人物身上所获得的有效信息,我把他身上最精彩的部分安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这实际上是一种常见的处理方式。
有的人说,与现实靠得太近,会过于沉浸于其中,难以发挥想象的空间,其实还有另一种办法,那就是把这个题材先搁置起来,一年半载后再去正视它,理顺它。隔着时光的距离或许会有某种清晰的东西冒出来。可是,按我的经验,一个题材一旦搁置后,容易激情不再,气也漏了,像熄了火的炉子,重新打火,还得需要老半天。甚至,它已凉透了。
选自《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