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或火焰

谢克强

1

有谁见过火焰的命运，又有谁见过人类的命运？

自从天地间有了人类出没，就有人手持火把从夜的深处走来，越过时间与空间，点燃大地的灯盏；也有人披荆斩棘点燃垦荒的篝火，与黑暗和寒冷对峙；更有人盗来火种点燃灶里的柴火，让升腾的火焰为生活酿造清香与甘甜……

是的，有了火或升腾的火焰，人类才告别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原始生活，进入一种新的境界，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2

火焰，燃燒的火焰，总有一种蹿动的向上的力量，推动火焰燃烧，催促火焰闪光……

火焰的生命就是燃烧，而燃烧中这种向上的力量是无敌的。正是这种无敌的力量，让火焰毕毕剥剥燃烧，不歇升腾地燃烧，纵然烧成灰烬，也要烧毁它要烧毁的一切；而火在不歇地燃烧时它所有的精华都会在燃烧中发出强烈的光，以惊心动魄的美，彰显火焰灿烂的生命之美。

3

火的颜色是红的，火焰的颜色理所当然是红的。

花的颜色是红的，血的颜色是红的，旗帜的颜色是红的。

所以，火焰有时开出最动人的花朵，以罕世柔和的光，舔向黑暗；有时又以血的形式，奔突、跳跃，让血的热烈在寒冷中站立；有时又像旗帜一样呼啦啦飘舞，给探索的眼睛以光明的指引……

4

我曾无数次歌唱火焰。

之所以无数次歌唱火焰，是因为一次一次深陷黑暗时，在静寂的黑暗中看见燃烧的火焰呼呼地、霍霍地升腾着。此时，我最想干的事就是给火添柴，让它烧得更旺一些，让越烧越旺的火焰，不仅驱走我深陷黑暗的恐惧，更以它的光芒让我在黑暗的迷茫中感到希望。是因为一次一次遭遇寒冷时，在这冬天最严酷的时刻，火焰舒展的姿势，让我感觉异常兴奋，因为这升腾的火焰、热情的火焰、温暖的火焰，无声无息，不急不躁，像阳光，又似春风，穿越空间，将我送入温柔的梦乡，送入向往已久的温暖的梦境……

这就是火焰，照耀着我，温暖着我，叫我怎不为它歌唱！

5

一朵火焰，有温暖柔和的光。这温暖柔和的光越看越亲切，越看越激动，它们竟那么自由自在，丝丝缕缕靠近我，不断包围着我。

感受光的跳动，感受火的亲切；我的头颅骤然昂起，整个躯体似要与火焰融为一体，奔突的心似要卷入火焰的旋涡，而一种灼烫的思想，似要武装我混迹尘世的生命。

我不崇拜任何偶像，也不想成为偶像，只想让腥红的血与坚韧的骨头组合起来的躯体能够在坎坎坷坷中奋勇前行、在狂风暴雨中昂然挺立！

火焰，是种什么样的物质，竟以如此的伟力冶铸着我，让我眷恋。

6

火焰，最初的火焰，都会瞬间爆发，闪烁亮丽的光。这亮丽的光隐隐约约的光波，随着火焰难以抑制的激情，迅速向四处扩散；随后在燃烧中，火的生命会随着不竭的燃烧而匆匆流逝，谁也无法挽留，以至于最后终会像殉道者一般熄灭，熄灭成灰烬……

燃烧，是火焰的职责，也是火焰的命运。是的，命运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但命运最终毁灭命运！

7

没有谁知道那一星星火的缘起。

与天下所有的火一样，纵然是一星星火，也要以桀骜不驯的果敢，迅猛地燃烧起来；接着，这一星火引燃一簇星火，一簇星火又引燃烽火，使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越烧越亮……

风，以风的速度扑向火，想将燃烧的星星之火吞噬；然而火却借助风势，升腾的火焰让风不得不痛苦地战栗。雨，以雨的无情浇向火，欲将火浇灭，然而火却以燎原之势，冲破雨幕，让雨不得不竭力地喘息。

没有谁知道那一星星火的缘起，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就是火不可抗拒的运动规律。

8

他们是一群盗火者，他们奔忙的身影闪动在黑暗中最黑的坑道里。

不是吗，在掘进的坑道里，面对黑暗中最黑的煤，盗火者看不见光芒，也感知不到热力，只因那藏在地底深处的煤，用黑暗敛聚光芒，以石头贮藏火与热力……

纵能敛聚光芒、贮藏火与热力，但没有燃烧的煤炭只能是冰冷的石头。

盗火者的高尚，就在于他们以自己卑微的生命，将隐匿的火与热力送到生活的炉膛，让冰冷的石头发热发光。

9

一朵火焰，靠近我。火焰腾跃的光芒，将我的心照亮。

火焰的语言，炽热，透亮，就这么简单。而我们的语言呢，竟是那样庞杂和烦琐，那种清晰、简洁、质朴的语言呢？

如果说火焰炽热、透亮的语言辽阔、深邃，直抵人的心灵；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我们的语言也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使升腾的火焰去映亮无边无际的思绪，让人们去领悟语言的辽阔与深邃呢？！

10

窈窕的身影旋转过后，伴着舞曲美妙的旋律，一团火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腾腾燃烧起来，燃烧在宽阔的舞台上。

看啊，她挥动着双臂，将身体与火焰融为一体；待她旋转的身姿卷起火焰的漩涡，她也在舞台释放自己更大的热能。这不，她扭动的身子，仿佛正经历涅 之后的蜕变，及至那脱胎换骨的火焰，腾腾往上蹿，似要触摸苍茫的夜空……

啊，这艺术的火焰，正以自由之鲜红，岂只照亮夜的舞台啊，更照亮台下的我迷茫的心空。

11

虽然谈不上钻木取火那么艰辛，可那轻轻一擦的痛苦也够受的。谁都知道那轻轻一擦就是慨然而死，但它们依然前仆后继，殉道般燃烧着自己，燃起一朵朵小小的火焰。

别看这燃起的一朵小小的火焰，既不耀眼，也不炫目，却可点燃一小片黑暗，再引燃一大片光明……

你说，火柴这种勇于献身的精神不值得用世上最美的诗赞美吗？

12

针尖，没能将兴奋挑亮，墨水瓶的灯座里浅浅的煤油刚刚耗尽，一豆灯火熄了。

这时，夜以浓重深沉的黑，欲要吞噬桌上摊开的作业本以及我手里的笔。就在我垂头丧气怅望夜彻骨的黑时，姆妈手举一豆小小的星火走了過来。我好生奇怪，只见姆妈举着一根半截铁丝，半截铁丝穿起一串篦麻籽，篦麻籽燃起一豆火光，兀自微茫地亮着。

这哪里是一豆灯火啊，在我眼里它就是一个小小的太阳，这姆妈创造的一个小小的太阳，在浓重深沉的夜里，以醒着的光温馨地照亮摊开在桌上的作业本，和我手中描画未来的笔……

13

那是乡村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伴着母亲一阵阵阵痛的呻吟声，我哇的一声赤裸着身子来到这个世界。不等彻骨的冷淹没我赤裸的身子，父亲搬来一盆炭火，温馨的火温暖着我快乐的哭声……

炭火，是乡村风雪冬夜的一轮太阳。

就在星光与远方，我刚度过三十个诞辰，一封加急电报传来一个噩耗：被病魔多重围剿的父亲匆匆走了。

等我从三千里外的军营匆匆赶回时，父亲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大睁着眼睛……

第二天，我忍着悲怆剜心的疼，不得不将父亲枯瘦的躯体推进了火炉。

温暖我最初啼哭的火焰，焚毁我父亲枯瘦病体的火焰；

如此这般。

14

是谁点燃这一簇火焰呢？

火焰，在夜的边缘心满意足地燃烧着，那闪烁的光芒也闪烁着温暖与吉祥。

也许那吉祥与温暖的光，让飞蛾一见倾心；这不，憧憬火光的飞蛾忙张开羽翼，异常兴奋地拍动着，以奋不顾身的果敢扑向燃烧的火焰……

张延昭作品《肖像》

其实，火焰既有柔和的光的温婉，也有火的灼烈的恐惧。

飞蛾的悲剧就在于面对火焰时，只被光的温婉所吸引，而忘了那火焰也是焚身的烈火啊！

15

火，总是存在黑暗中最黑的地方。

不是吗，盗火者，诸如普罗米修斯们，总是在黑暗中的最黑处盗来火种，然后将火种点烧熊熊烈火，将黑暗中的最黑处焚成灰烬。

然而，也不尽然。

不是吗，那曾焚书的烈焰，让秦始皇猩红的眼里充满笑意；而吞噬圆明园的烈焰，更让那些罪恶的纵火者窃笑……

是的，火是自由而热烈的，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关键就在于是谁点燃了自由而热烈的火！

2022年6月7日—12日匆草                                 2022年6月12日—14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