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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的革命形象:“李卢”纪念与中共革命动员(1921-1937)

2022-05-30闫一鸣

理论观察 2022年11期
关键词:纪念

摘 要:中国共产党早期的纪念活动与革命叙事多具有国际化倾向的特质,在纪念活动中较多地强调着国际共运人物及事件对本国革命的重要影响,且一度出现纪念活动泛化于表面的现象。“李卢”纪念曾活跃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革命节日的舞台上,并成为中国共产党及青年团借助外域英雄形象鼓舞和动员青年进行革命活动的重要手段,虽实际效用与纪念活动的设计预期难免存在差距,但其背后反映着当时纪念参与者的交流环境及时代底色,“李卢”纪念也成为在革命红潮逐渐退去后被忽视的纪念文化的遗产。

关键词:“李卢”纪念;革命形象;宣传动员

中图分类号:K2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11 — 0015 — 06

引言

“纪念活动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象征,有其独特的社会功能”。[1]在现代国家和政党的发展中,纪念活动成为彰显发起者自身理念及政治文化的重要途径,其具体操演场景无不表现着组织者的集体诉求,而且特殊的纪念对象常被时人搬至历史舞台作为自身革命行动的依托。中共早期纪念活动中有许多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节日纪念,这类纪念反映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活动中理论思想得以传承的谱系,集中体现着中共革命叙事的早期特征。

民主革命时期的“李卢”纪念虽不如马克思、列宁等人物纪念那样为后人熟知,但它曾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共纪念活动中频繁出现,尤其在早期中共及共青团发起的革命动员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目前学界对“李卢”纪念的研究关注很少,已有研究多将其放置于共青团组织的纪念活动范畴中简单概述,未能单独围绕“李卢”纪念的革命动员意义详细展开,且对其中的纪念文本及相关的活动内容很少深入挖掘,①这对于概括和展现中共纪念活动的全貌尚有不足。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成长一度存在着党团不分的历史现象,②有学者就指出:“由于中共与青年团成立早期的特殊历史背景与客观条件,青年团曾一度引领1920年代中国青年界的风骚。初期共产主义运动的骨干力量,与其说是共产党人,不如说是青年团员”,[2]由此可见民主革命早期党团关系的复杂性。因此,笔者认为与其划分和强调“李卢”纪念活动中组织主体在于党或团的差异,不如将其作为一个视角,进而更多关注当时纪念活动中参与者所处的交流环境及其革命动员的社会意义。

本文针对“李卢”纪念活动与宣传动员的关系着手论述,以求分析并展现早期中共党团纪念活动中的细节之处与参与者所处时代环境的特点。此外,早期中共及青年团在革命活动中照搬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模式,纪念活动的国际性特征明显,时人在纪念活动基础上对“李、卢”二者形象的译介,不仅体现着宣传动员者对域外革命英雄的颂扬,其背后更多反映的是他们对本国革命的现状分析和未来希冀。

一、纪念文本中的一般性译介

民主革命早期,中国共产主义革命家在追求民族解放和民众幸福的道路中与共产国际有着密切联系,也正是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影响,中国共产党得以成立并不断发展。因此,早期中共及青年团曾将国际共运中的著名英雄引荐至国内,并组织和开展相关的纪念活动来实现本国革命与国际间的互动,“李卢”纪念活动中的记忆对象便是其中一部分,而且得以在精神层面鼓舞着当时中国的革命青年。

卡尔·李卜克内西(1871-1919),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左派领袖,德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德国青年的领袖和著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3]223罗莎·卢森堡(1871-1919)是国际共产主义的杰出女活动家,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的社会领袖,德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3]120这两位域外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形象曾一度活躍于早期党团纪念活动中,在二三十年代中国革命发展历程中成为动员群众的重要工具。1919年1月15日,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于同日遇难,[4]他们领导青年进行革命运动的事迹被广泛传播,因而“李卢”纪念这一概念释义是时人对这两位世界无产阶级青年运动领袖的殉难进行追念的群体性行为。

纪念文本表现着一个历史时代中参与者所处世界的交流状况,“李卢”纪念活动得以开展离不开记忆书写中的译介文章,这些文本内容侧面反映出时人对域外革命力量的关注。1922年1月15日是二者牺牲三周年纪念日,当时刘仁静在李大钊和邓中夏等人协助下出版《先驱》,围绕这一刊物聚集着包括陈独秀、邓中夏和施存统等一批精英,其得以成为研究共产党人早年思想的重要阵地。《先驱》创刊号除正刊四版外,还有套红印的附刊《里布克奈西纪念号》四版,并附照片六张,[5]里面对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这两位共产主义青年运动先驱进行详细介绍。创刊号刊载的文章《我们为什么要纪念里布克奈西和卢森堡》,里面率先发问:“全世界的无产阶级为什么这样纪念他们?死生是人生的常事,当德国革命之时,牺牲的又何止千万,为什么单单纪念他们二人?”而后又在论述时指出:“他们深明马克斯主义的学理,他们又具有马克斯实行的精神。他们于奴性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中,将马克斯主义复活了,马克斯主义的还原以及传播的迅速,这就是他们的成功”。[6]不只如此,该文表示仅崇拜他国英雄是无用的,除非在国内实行和他们一样的革命行动,以此激励革命青年。这一纪念号创刊,在当时成为共产党人从文本层面对二者形象进行书写的标志,创刊号同时刊出的还有《极大势力的酣睡(里布克勒西特)》《一个革命家给他儿子的两封信》和《读了里布克内西特和卢森堡的信札和演说词之后》等文章。可见,早期共产党人的革命活动离不开对国际共运名人的一般性译介。作为中共重要创始人之一的李达也曾以“李特”署名,在1922年“李卢”纪念之际写作《李卜克内西传》,从李卜克内西在议会中的活动、领导五一示威活动、革命精神及其悲壮结局等生平经历作了详细介绍,[7]在学理意义上加强了对国际共运的介绍和对革命理论的宣传。1923年,施存统又在《先驱》上发文《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从二者青年时代的活动、组织的斯巴达卡斯团以及悲惨牺牲等方面完整介绍了两位域外英雄。这一年《先驱》同时还登载《四个死者,一个精神》《卢森堡和中国女子》《去年的今日和今年的今日》《去年的特刊和今年的特刊》等专文以表纪念。其中,《四个死者,一个精神》一文更是将当时牺牲的青年革命者黄爱、庞人铨与二者一并纪念,[8]将牺牲精神与实际工人运动联系起来。

到国民大革命时期,有关“李卢”的文本内容进一步丰富,相关译介工作也更具系统性。1926年7月,中共中央的扩大执行委员会上通过关于宣传部工作的决议案,列举到中央宣传部急应开始的编译工作,其中就包括“李卢”在内的各种纪念日宣传大纲汇录。[9]不只如此,国共第一次合作期间,两党革命志士共同推动着革命纪念日的设计,1926年由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出版的《革命史上几个重要纪念日》书册,里面将对列宁、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纪念作为一个重要章节详细介绍,并附有《李列纪念周告民众书》一文,分别阐述了纪念“李卢”和列宁的意义,呼吁继承中山先生的革命主义和列宁主义,以推动世界革命形势的发展。[10]这一时期受国共两党合作的深刻影响,“李卢”纪念文本中随处可见“农工及被压迫阶级起来奋起反抗帝国主义”等字样的表述,如1926年《中国青年》刊登纪念文章,里面将二者的死视作激励后死者解放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重要力量,指出帝国主义已走向灭亡的命运,尤其强调“帝国主义已为资本主义之最后阶段,已为资本主义的凋亡,毁减时期”。[11]这一时期为铲除军阀和打击帝国主义势力,纪念话语较为激进,尤其强调要反对妥协投降势力并汲取“李卢”革命活动失败的教训。有人在追忆和介绍这二者事迹时特别强调:“要在他们失败的原因里,寻出我们的真理”。[12]此外,1927年的“李卢”纪念日期间,《前进周刊》先后发布《为援助汉浔惨案及纪念李卢二烈士告民众书》《后方各级政治部宣传科第十次联席会议——纪念列宁、李卜克内西、卢森堡三先生宣传大纲》及《纪念李卢殉难八周年与列宁逝世三周年的意义》等文章,对二者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

到土地革命时期,“李卢”纪念文本仍以报刊中的纪念文章为主,但较此前纪念文本的革命性特质更加明显,内容中无不透露对国民党反动势力和帝国主义的痛恨。1929年的“李卢”纪念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在《中国工人》上发布《为李卜克内西卢森堡逝世十周年纪念告全国工友》,里面写到:“我们在这沉痛的纪念中,不要忘记了两先烈遗留给我们的教训!我们应加紧反对帝国主义的世界大战,反对一切机会主义与改良主义,反对屠杀工人同时又欺骗工人的中国国民党!”为契合工人利益诉求,该文结尾处高呼“要求八小时工作制!从日常斗争扩大到政治斗争”,[13]反映出当时中共力图继续领导和发展工人运动的斗争诉求。此外,中共一些刊物都曾对二者进行宣传介绍,《布尔塞维克》曾刊登《纪念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列宁青年》上刊载《列宁李卜克内西与无产阶级青年运动》和《李卜克内西生平事略》等文章。这些刊物都对人物的生平经历及革命精神作了细致论述,为二者形象的传播起到铺衬作用,更重要的是通过二者树立起革命青年所要效行的目标。

二、纪念符号中英雄形象的塑造

纪念符号是革命动员的重要工具,民众通过接受或消费它能加深对纪念对象的记忆或想象。民主革命时期“李卢”纪念中不乏符号建构的手段,时人通过照片画报、歌曲和标语口号等方式传递着参与革命的热情,表达着奋争反抗的意志精神。

感官层面的冲击是纪念日组织者的关注要点,画像照片及革命歌曲分别从观感和听觉方面满足着人们的享受,也成为革命纪念日中动员大众的符号,“李卢”纪念活动中随处可见它们的影子。1924年上海书店曾发布启事,宣传和售卖有关世界革命运动著名人物的明信照片,启事内容如下:“本书店新近由广州寄到照相明信片六种——马克思,列宁,孙中山,托洛茨基,卢森堡,李卜克内西——托本书店代售。印刷精美,定价低廉,每种只售大洋三分,批发七折”,[14]这些人物形象都是当时革命青年所标榜学习的名人英雄。不只如此,中共很早就重视画报,并把它当作一种极佳的宣传形式。土地革命时期,曾由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红星社编辑出版的《红星画报》是中央革命根据地红军创办的第一份全军性画报,此画报为石印,大小为32开,其在1932年12月出版了创刊号“纪念列李卢专号”。此外,这一时期还有不少专门的人物石印画像,如青年实话报社于1932年专门出版八开的彩色石印画像《李卜克内西之像》,[15]从文艺作品层面对域外的革命英雄进行传播。在纪念歌曲方面,创作者直接进行歌颂与批判,节奏明快有力。如国民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人运动的报纸《工人之路》,曾刊载歌曲《纪念李卢》,歌词中集中表达着对二者的缅怀和对未来革命的期待,其中写到:“你俩是为无产阶级谋利益的牺牲者,你俩领导多少可怜的穷苦人们,抵抗一切压迫力!”[16]从中可见人们对二者牺牲的赞颂,这些艺术创作为二者形象传播提供了条件。

宣传作为纪念活动的主要目的,其可以通过多种途径进行展开,标语口号曾是中共组织民众运动常见的方式,通过简短醒目的文字直接表露纪念的目的和意义,进而说服公众参与进来。此外,在革命不同阶段,“李卢”纪念的标语口号都各有差异,其内容更多与实际革命情形相联系,有极强的现实性意义。从中共成立至大革命失败,相关宣传多是针对帝国主义压迫的话题,且多以工人运動和青年革命为主要宣传内容。1927年陆丰县学生联合会在纪念二者的宣言中高呼“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是世界被压迫青年的明星”“完成李、卢未竟的事业”“打倒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等口号,表达着当时青年对二人未竟事业的叹惜和继承其意志的号召。[17]国民革命失败后,纪念宣传标语增添了反对国民党统治的内容,这一时期来自国际共运的“李卢”精神在苏区得以弘扬传播,为苏区精神的发展补充着重要素材。1933年12月,中共江西省委宣传部根据苏区中央局宣传部的指示,对各级宣传部门的组织机构和工作安排做了具体要求,并以通信方式发布纪念列宁、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标语二十三条,以求加强对马列主义的宣传教育。这些标语紧跟当时革命情形,里面诸如“纪念列李卢,坚决执行列宁主义的进攻路线;纪念列李卢,肃清一切机会主义;拥护全国第二次代表大会;猛烈扩大一百万铁的红军;彻底粉碎帝国主义国民党五次围剿”等内容。[18]这些标语既表达出对革命斗争的号召,也反映着这一阶段中央内部严重的“左”倾冒进思想,展现了该时期的政治生态。到红军长征后,随着中日民族矛盾的日渐加深,“李卢”纪念中的标语内容也发生转变。1936年1月16日,《红色中华》刊载纪念的标语口号,里面包括了“纪念列李卢,反对亲日派挑拨内战;纪念列李卢,援助绥远抗日战争;纪念列李卢,要求南京政府立即抗日;纪念列李卢,全国联合一致抗日;纪念列李卢,联合苏联抗日”等内容,[19]表达出此时中共力主团结抗日的政策主张。“李卢”纪念宣传标语变化的背后,透射出中共在革命年代的不同阶段根据实际情形不断调适自身政策的过程,侧面展现出中共纪念文化发展与积淀的历史底蕴。

通过上述多种符号建构的方式,时人眼中两位域外的英雄形象更加清晰,“李卢”形象作为宣传斗争的工具,既强调了中国革命与国际共运的紧密关系,又为本国革命青年的奋争反抗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典例。

三、纪念集会与革命精神锻造

早期“李卢”纪念开展侧重于革命家召集的学术研究会以及各地青年和工人的游行集会层面,帮助当时的青年对革命活动有了更深认识,起着一定学术性影响和革命性意义。国共第一次合作前后,两位域外英雄形象的传播在此前基础上得以深入,作为世界反帝的先行者,二者被赋予“战士”“青年革命导师”等称谓,启发青年发扬战斗精神。伴随该纪念活动进一步发展,到土地革命时期,此纪念的活动开展不仅更为频繁,而且革命性特征愈加凸显,成为宣传动员的动力来源。

中国共产党成立及大革命时期,各地的纪念盛会纷纷开展,并以工人运动中的集会为主,这与此时党将工作重心放在工人运动上的历史背景密切关联。瞿秋白曾在莫斯科宣讲中共党史时记录了党在1921年12月至1922年5月的总结报告,里面指出自党成立以来所做的四件事,其中第一件即是“纪念李、卢”。[20]1922年广州工界举行盛会,其中包括广州社会主义青年团、互助社和马克思经济学会等团体,当时有报刊专门记载其场景:

“工界到会者极为踊跃,尤以海员工人蒸酒工人为最多。两点钟开会,首奏乐,次由主席谢伯英先生宣布开会理由。次全体向李卢两遗像行鞠躬礼。次由林伯渠、陈公博、谭鸣谦、谭植棠、梁空、梁以毅、陈翰及各工界代表诸先生相继演说,次散会。继由工界自动举行示威运动,赤色旗及纪念旗先行,李卢两遗像继之,最后则为徒手工人,并沿途散派‘李卜克内西纪念日敬告青年传单无数,是日适天雨,劳动界竟冒雨游行,毫无畏倦,诚劳工运动前途之好现象也”。[21]

1923年,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总部通知全国工团为纪念二者殉难四周年提前发布通告,里面指出“这两位男女英雄为全世界工人阶级的利益,和资本家战、和军阀战、和其它不成才的社会主义者战”。而且表示:“我们更希望年来新觉悟的千万数工人,于这次的纪念更应加倍鼓舞这个沉寂将死的社会,并予我们自身以无限向上的勇气。我们希望这纪念日有无穷无尽的价值,并且不单是仪式的纪念”。[22]不只在工人运动层面,伴随近代世界革命浪潮对中国知识界的影响,一些团体学会也参与到对二者的追念活动中。1923年1月,诸如上海社会主义研究会、北京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等众多学会团体纷纷展开活动。北京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在景山马神庙的高等师范礼堂召开大会,会议于下午二时召开,《民国日报》记录了当时场景:“首由主席报告开会。次由瞿秋白唱国际歌。次由主席报告李卜克内西特与卢森堡历史。次由瞿秋白、李大钊、张国焘、蔡和森相继演说。三时余始散会。又开会之时并分发若干纪念品”。[23]此外,1926年广东各界举行纪念列宁逝世二周年和“李、卢”逝世七周年大会,邓中夏代表中华全国总工会演说。当天晚上又举行游艺大会,其又出席演讲。[24]由此可见,中共早期许多知识分子和革命家曾主动接触世界范围的无产阶级革命知识,并积极投身于国际共运人物及事件的纪念活动中。

到土地革命时期,苏区及各地党委更多地在“列李卢”纪念周这一特定时段开展相关活动,并以宣传介绍列宁主义为主。1932年1月15日,中央苏区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临时中央政府会场举行开幕典礼,这次大会规模较大,参与者有各地代表及红军代表二百余人,中共中央局代表毛泽东、中央政府代表项英、红军总司令朱德及第五军团总指挥季振同等代表都纷纷致词,大会规定时间从15日起到20日闭幕,并在热烈的气氛中通过了主要议程。顾作霖还首先宣布介绍了大会开幕的背景,其中强调“此会特别是在李卢二个革命领袖纪念日开幕,这是有他伟大的意义的”。[25]不仅如此,《红色中华》上刊载项英所作的《纪念列李卢庆祝苏区共产青年团与少先队的代表大会》一文,[26]两位来自域外的英雄形象为苏区革命文化发展提供着丰富材料。1933年1月23日,此时正值苏区第四次反围剿阶段,而且中央红军在这一年开始的一周连得两次胜利,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下发关于该年“列李卢”纪念周的通知,将纪念活动与反对四次围剿的革命斗争紧密联系起来,里面详细列举了此时纪念“列李卢”的工作任务,如“报告纪念列李卢的意义,宣传吸引群众加入”等内容。[27]这一时期,为进行革命斗争的需要,许多地区在“列李卢”纪念周时明确提出拥护苏联、扩充红军队伍等主张,体现出革命活动的热情。然而,在纪念活动的工作安排中也可看出政治思想上的激进和盲动性,如四川省委曾在1933年1月5日发布纪念周的指示,里面指出:“谁忽视列宁主义的研究与学习,谁就是非布尔什维克分子,不研究和学习列宁主义等于不参加实际工作同样的错误”,并要求加紧和展开党内两条战线的斗争。[28]

红军长征前后,纪念目标主要转向抗日御辱的一面。在1936年的纪念活动中,少共中央局西北青年救国联合会决定在“列李卢”纪念宣传周进行广泛宣传,并决定人民抗日剧社在延安城举行三天公演[29]。1937年的纪念活动比前一年更为热烈,中共中央及西北青年救国联合会决定从十五日到二十一日为纪念“列李卢”宣传周,除人民抗日劇社公演三天外,还发动延安市的青年大众举行了一次盛大游行示威运动。《红色中华》记载了当时场景:“队伍热烈地,步伐整齐地跑遍了延安城内的街道,游行示威在这儿还是第一次,全城的群众是受到激烈的感动和影响。印着列宁、李卜克纳西和芦森堡遗像的传单,都飞到每个老百姓的手里去;繁杂的标语旗帜,洪亮的口号,壮雄的歌声,无疑的煽动了他们的血流!”[30]此时的纪念活动也继续强化着反对帝国主义的倾向。

四、“李卢”纪念的历史启示

中共早期的知识分子和革命家在进行革命动员时多受国际共运的影响,常以域外革命英雄作为宣传动员的重要符号。因而探讨中共对国际共运的人物纪念研究,除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这些著名的纪念对象外,也需要关注对其他英雄形象的介绍。“李卢”纪念恰恰在早期中共及青年团的成长轨迹中留下深刻印迹,曾在二三十年代的纪念活动中被频繁提及,这也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在起初发展中依附共产国际的重要表现。

民主革命早期的“李盧”纪念只是众多革命节日中的一例个案,但从纪念活动身后反映出的时代背景以及时人的交流环境,有利于帮助人们更好理解中共早年的纪念文化及其传承。在20世纪上半叶的近代中国,“革命”无疑是能够吸引和召唤无数青年奔赴而来的一项热火朝天的事业,而“李卢”纪念的发动意向恰是针对革命青年而起,因而研究该纪念有一定意义,曾一度与中共关系密切的戴季陶也在提及德国革命时对“李卢”二者进行过高度评价。[31]然而,这种对国际共运的节日纪念和对域外形象的引荐,在当时所起到的效力终归是有限的。陈公博就曾在回忆时提到:“青年团成立之后,虽然做过不少事,但滑稽戏剧也时常排演。有一次德国共党失败,其首领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死之,上海中共一定要广东极力宣传,我的主张,以为广东根本不知李卢为何人,只要文字宣传已足,而上海则主张纪念游行,后来我索性不管,另由他人主持,拿采亭抬着李卢遗像,满街鼓吹着走。过路人们,以为是甚么牧师和太太死了,故而小出丧,我心想这样太滑稽了”。[32]这种情况也是二三十年代中共及共青团的纪念活动处在探索时期的重要表现,有学者针对这一时期纪念活动的不成熟特征作了分析:“凡事都经过纪念活动,凡事都依靠纪念活动,表面上是对纪念活动的重视,事实上是对纪念活动的泛化和虚化”,[33]而在革命年代,这种政治文化活动的非常态性也恰恰是所处时代的一抹底色。

“李卢”纪念中蕴藏的记忆内质在二三十年代成为社会动员的思想资源,其背后透射出早年中共筚路蓝缕、艰难前行的成长探索历程。而到抗战以后,有关二者纪念活动的规模已不复从前。随着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叙事逐渐关注本土化特征,关于二者形象的革命记忆逐渐黯淡下来,成为了中共早期纪念文化的一处遗迹。

结语

“纪念既是一种文化,寓文化于活动之中,又兼具传承文化、生成文化、传播文化的功能”。[34]通过“李卢”二者的形象书写、纪念中颂扬,其崇高精神在人们的记忆中开始生根,革命年代的红色文化借助纪念活动中的二者形象这一载体得以传递。但岁月毕竟无情,部分革命记忆终会面临黯淡,甚至随着革命叙事主题的变化而被遗忘,历史学人应当扮演拾贝人的角色将其仔细挑拣。此外,对无休止的纪念节日进行研究应当摆在一个怎样适当的位置,这是值得深思的,若将其视为一个路径切入,研究其背后的时代环境与组织主体的诸多变策,则对于拓展纪念文化的研究大有裨益。

〔参 考 文 献〕

[1]陈金龙.中国共产党纪念活动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1.

[2]黄金凤.从“第二党”到后备军:共产党与青年团早期关系的演变[J].近代史研究,2011(03):123-138,161.

[3]黄安淼主编.国际共运名人传[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223,120.

[4]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第二辑[G].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52.

[5]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筹备编.上海革命史料与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34.

[6]本社同人.我们为什么要纪念里布克内西特和卢森堡[J].先驱,1922(01):5.

[7]李达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122-127.

[8]光亮.四个死者,一个精神[J].先驱,1923(15):1.

[9]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八卷:文献选编上1921.7-1949.9[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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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革命史上几个重要纪念日[M].1926: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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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列宁主义的战死者——李卜克内西与卢森堡[J].政治生活,1926(65):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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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央苏区文艺丛书:中央苏区美术漫画集[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21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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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1920-1927[G].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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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档案资料(增订本)[G].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9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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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李卜克内西纪念会[N].民国日报,1923-01-29(08).

[24]邓中夏全集: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1759.

[25]苏区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开幕[N].红色中华,1932-01-20(05).

[26]项英.纪念列李卢庆祝苏区共产青年团与少先队的代表大会[N].红色中华,1932-01-20(01).

[27]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等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军事系统11[G].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1989-1990.

[28]中央档案馆等编.四川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32-1933年[G].1985:187.

[29]列李卢纪念实行扩大宣传周[N].红色中华,1936-01-16(03).

[30]纪念列李卢延安城青年大游行[N].红色中华,1937-01-25(02).

[31]戴季陶.德国革命的因果[J].星期评论,1920(43):1-4.

[32]李涛.亲历者忆——建党风云[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135.

[33]童小彪.中国共产党纪念文化研究[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9:48.

[34]陈金龙.中共纪念活动与党史文化的建构[J].中共党史研究,2012(11).

〔责任编辑:秋 水〕

① 贾凯、葛开勇:《论民主革命时期青年团的纪念活动》,《苏区研究》2020年3月;葛开勇:《共青团纪念活动研究:1920-1949》,厦门大学;上述研究主要将“李卢”纪念作为共产主义青年团纪念活动中的一种类型进行入手分析,并认为由中国共产党直接组织的相关纪念较少。

② 有许多学者认为民主革命史上一度存在党团不分的现象,例如黄金凤:《从“第二党”到后备军:共产党与青年团早期关系的演变》《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3期;郑长忠:《组织资本与政党延续——中国共青团政治功能的一个考察视角》,复旦大学2005年博士论文;曹彦鹏:《政治过程中的共产党、共青团与中国青年》,《中国青年研究》2010年第8期。

收稿日期:2022 — 11 — 10

作者简介:闫一鸣(1996—),男,山西晋城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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