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李月牙
2022-05-30李小箐
李小箐
好一会儿，弟弟轻轻地说：“姐，我们给李月牙道歉好不好？不要让她去住校。”
1
李月牙回来的时候，我和弟弟正在书房写作业。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了一下，才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进来！”我大声说。
门开了一半，李月牙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校服出现了。
“有事吗？”我笑盈盈地问。
“有事吗？”弟弟也嬉皮笑脸地跟着问。
李月牙微低着头，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说：“我姨呢？”
“不知道啊。”我把头转回来，继续写作业。
李月牙站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关上书房门走开了。
“讨厌！”弟弟咕哝着。
“行了啊，”我教训他，“她可是你的表姐。”
“哼，她还是你表妹呢！”弟弟噘起嘴巴。
李月牙是小姨的女儿，小姨是妈妈的亲妹妹。原本我们很亲近，逢年过节就在一起玩，不是我们去她家，就是她来城里找我们。可是，自从她来城里读初中，确切地说，自从她占据了我们家书房后，状况就开始改变了。
弟弟是最先开始讨厌李月牙的。有天晚上睡觉前，七岁的弟弟突然大声嚷嚷：“李月牙，你牙齿那么黄，睡觉前能刷刷吗？”
李月牙刚走到书房门口，听到这话后顿了一下，转身就去了卫生间。她走到弟弟身边时，弟弟还夸张地捂住了口鼻。
其实我挺喜欢李月牙的。她特别勤快，自从她来后，妈妈分配给我的家务都由她主动承担了。妈妈经常对我说：“你要是有月牙一半懂事就好了。”妈妈说这话时，我就对月牙做个鬼脸说：“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这时，月牙就会停住洗衣服的手，看着我笑。虽然她比我小了将近一岁，可仿佛只有到了学校，她才是我真正的妹妹。
她与我同班，性格胆小内向，整天跟在我后面。刚开始有同学问起我和她的关系，我会说：“这是我表妹月牙，现在住在我家。”月牙听后就会怯怯地抬起頭羞涩一笑，怕生似的再靠我近一点。同学就笑起来：“哪里是表妹，分明是粉丝！”当然，我很享受被她“粉”的感觉。其实我学习远不如她，是她经常给我补习功课。
转折发生在一天早上，我到教室后刚坐下，同桌王萌就悄声对我说：“王晓雨，你表妹在你家舍不得用水洗澡、洗衣服吗？她天天跟在你身后，你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吗？那校服都穿一个星期了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身上也有那种味道了呢！啧啧啧！”她说着用右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我的脸顿时烘烘发热。
下午回到家，月牙走到我身边，我刻意闻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味道，难道就像古文里说的“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突然间有点儿烦她了，觉得她让我在同学面前丢了脸。然后，我立即找出几件衣服给她：“这些衣服送你了，明天换上。”李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说：“真好看！晓雨，你对我真好！”
第二天，李月牙穿上了我的衣服。我俩到了学校，迎面就碰到了王萌，她指着李月牙笑了起来：“李月牙，你不觉得你穿这衣服特别不合身吗？”
我的脸再一次烘烘发热。我转头看向李月牙——她比我瘦，个头也矮，皮肤又黑，我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她更加孱弱、土气。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对着王萌讪讪笑着说：“旧衣服嘛，反正我又不穿了……”
我突然觉得认识月牙很丢人，说完就拉着王萌的胳膊，撇下月牙迅速走开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打算故意磨蹭不跟李月牙一起回家。可一看李月牙，她已经抓起书包飞跑出去了。
等我到家，发现李月牙正在拖地，穿的是她那件校服，可那校服前一天晚上洗了还没干透啊！我有些尴尬，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摔，故意大声对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喊：“我回来了！”
我看到李月牙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干手里的活了。我心里闷闷的，想着自己做的可能有些过分了。吃过饭，我就站在门口等着，可李月牙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自顾自出门了。等我追出去，她已经走远了。
我们就这样产生了距离。
2
从那以后，李月牙在家做家务更勤快了，但也比以往更沉默了。
在学校，李月牙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除了上厕所，几乎不出教室门。那天，她的男同桌玩得满头大汗回来，看到李月牙趴在桌子上，他没法进去，便大喊：“李月牙，你不觉得自己特别碍事吗？”李月牙猛地抬起头，赶紧起身让路。可她没站稳，同桌走到她身边时，她一个摇晃，半个身子倒在了同桌身上。同桌猛地把她推开，小小的李月牙往相反的方向倒去，最后被凳子绊倒在地。
我在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如果在以前，我早冲过去拎起那男生的领口教训一顿了。而现在，我犹豫地看着李月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在起身的那一刻，好像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在王萌家写完作业回来时，看到妈妈和李月牙都坐在客厅里。李月牙低着头，妈妈一脸无奈。发生什么事了吗？
“月牙，你如果真的要住校，姨也不拦着你，但也得等到下学期，学校好安排你住宿，对不对？”
李月牙不吭声。
“你这么着急去住校，你妈妈会以为姨对你不好。月牙，我……”妈妈有些急了。
在屋里写作业的弟弟突然间冲了出来：“妈！我都长大了，要自己住一个房间，书房是姐姐的。”
“你闭嘴！”妈妈怒喝一声。接着，她又转向月牙：“月牙别生气啊，晓忠小，不懂事。你就听姨的，等下学期再搬到学校好不好？”
我不知道李月牙是什么时候萌生住校的念头的。或许是从我面对王萌的嘲笑把她独自扔下时，或许是从我看她受人欺负而无动于衷时，又或许是她的自尊心一直在饱受折磨，感觉无法忍受时。
妈妈没有给李月牙做通思想工作，便到阳台给小姨打电话。说了一会儿，妈妈又出来，让李月牙接电话。李月牙接过电话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点着点着，我听到她哭了。
妈妈把她抱进怀里时，她哭得更凶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李月牙放声大哭。我跟弟弟躲在房间里偷看，弟弟说：“好像我们欺负她了一样！我可没欺负她啊！”“你还没有啊？你嫌人家脏！”我凶巴巴地斥责弟弟，但好像自己也被抽了一巴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3
晚上睡觉前，妈妈轻轻进了我们的房间。妈妈没有开灯，沉默地坐在黑暗里。我猜妈妈一定生气了，她一定想到了是我们让李月牙受了委屈。我和弟弟大气都不敢出，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妈妈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很幸福，爸爸妈妈都在身边疼爱你们，怎么能体会到别人的苦呢？”说完，她就出去了。妈妈什么都没做，可我觉得她又给了我一巴掌。
弟弟在上铺小声问我：“妈妈说的啥意思啊？”
我没有回答，弟弟又问：“是说李月牙苦吗？她怎么苦了？”
我踢了踢上鋪的床板，吼起来：“你闭嘴！”
房间里顿时没有了声音。窗外的汽车灯时不时照射在窗帘上，给漆黑的房间带来朦胧的光明。弟弟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响起来，他是在自己家啊，当然能安安稳稳地睡着。那隔壁房间的李月牙呢？
我踢了踢上铺床板，弟弟睡意蒙眬地问：“咋了啊姐？”
我说：“你知道李月牙为什么住我们家吗？”
弟弟说：“哎呀，明天说吧，困死了！”
我没理他，继续说：“其实，李月牙以前跟我们一样，虽然家在很远的新疆，但小姨和姨夫都在她身边。后来，姨夫意外去世了，小姨要去大城市打工赚钱，就把李月牙送回老家让外婆照看。再后来，小姨担心农村教育条件不好，不得不让李月牙住进了我们家……”
“这我都知道！”弟弟说道。
“那你知道吗？姨夫去世的时候，李月牙比你还小，都没有上小学呢！她从小就寄宿在外婆家，然后又是我们家……”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弟弟轻轻地说：“姐，我们给李月牙道歉好不好？不要让她去住校。”
我点了点头，对弟弟说：“好！”
4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弟弟早早起来帮妈妈准备早饭。
等李月牙一出来，我就喊她：“月牙，吃早饭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上学。”
弟弟也赶紧过去拉住月牙的手，说道：“月牙姐，对不起！之前我不该说你的！”
李月牙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们，又抬头看了看我妈。她反应过来，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没事的，晓忠，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学！”
我紧紧拉着李月牙的手，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我想，在学校谁也别想再欺负我表妹李月牙了！
田乔摘自《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