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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光迪与《学衡》

2022-05-30梅杰

书屋 2022年11期
关键词:吴宓白话胡适

梅杰

梅光迪是谁?一般人可能不太清楚。但说起梅光迪曾经交往过的胡适、吴宓、陈寅恪、汤用彤、竺可桢等人,公众并不陌生。有一种说法认为,梅光迪、吴宓、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其实,经本人考证,“哈佛三杰”实为吴宓、汤用彤、陈寅恪三人。个人认为,将梅光迪与汤用彤、吴宓并列为“哈佛三杰”,在时间上尤为不合,在事实上也不太可能。

安徽宣城宣统二年(1910)出版的《宛陵宦林梅氏宗譜》中,对梅光迪有如下介绍:复旦公学毕业生,原名昌运,字子开,号觐庄。这本家谱中还收录了梅光迪五篇文言文:《崐有翁六十寿序》《正和翁七十寿序》《楚白先生传》《香署先生传》《岩山先生墓表》,当时梅光迪年仅十八九岁。可见,少年时代的梅光迪就已经在族人中享有很高的声誉。

其中,从《岩山先生墓表》一文中还可见幼年的梅光迪的形象:“迪自五岁入塾,受学先生,方以高年盛德为乡里所钦仰。时曳杖来塾闻书声琅琅,则大喜。儿童有俊异者,先生则手自抚摩之,如己出。每至则人坐乃去,去而未少旋又来。兴至则与师从谈稗官小说,口角飞沫,须髯辄张,目光炯炯动人。迪辈常辍读听,神为之往。盖先生虽老且衰,其言谈词气犹令人想见其少壮时云。”一个爱好读书的聪慧的小孩的形象跃然纸上。

在一些地方史料中还有关于梅光迪十二岁中秀才的记载,因此被当时人“目为神童”。说梅光迪是神童,可能没错,但说梅光迪十二岁中秀才可能不确。否则,宣统二年的《宛陵宦林梅氏宗谱》应有记载。总之,梅光迪少时确实早慧,从他的五篇文言文以及《序与胡适交往谊的由来》等文可以看出来。

1909年,梅光迪与胡适相识,二人时年十九岁。留学期间,二人相互砥砺,彼此佩服各自的学问、品德。同时,二人也经常为了真理发生“口角”,但都是为了双方的友谊。直至1915年秋,二人关于“文言与白话”终于爆发了一场常人难以理解的争论,并持续多年。

1915年8月26日,康奈尔大学留美中国学生会成立了“文学科学研究部”,胡适被选为文学股委员。为了准备年会的讨论,胡适与赵元任分别写了有关论文。胡适论文的题目是《如何可使吾国文言易于教授》。胡适说,古文是半死的文字,白话是活的文字;文言文是死的语言,白话文才是活的语言。由于认定白话文是活的语言,胡适稍后就进一步提出要用白话来写诗。接着,胡适又提出了“文学革命”的口号。同年9月17日,胡适作白话诗《送梅觐庄往哈佛大学》:“梅生梅生毋自鄙!神州文学久枯馁,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革命其时矣……”

到1916年初,胡适又与梅光迪围绕“要须作诗如作文”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梅光迪致函胡适,对于“诗国革命始于‘作诗如作文”,“颇不以为然”,因为“诗文截然两途”。任鸿隽的信也竭力反对胡适的意见,认为胡适这一主张仅是强调“以‘文之文字入诗”。对此,胡适于7月22日又写了一首打油诗答梅光迪,而且全诗皆用白话写成:“老梅牢骚发了,老胡呵呵大笑。且请平心静气,这是什么论调!文字没有古今,却有死活可道……”梅光迪读罢,又来信讽刺说:“读大作如儿时听‘莲花落,真所谓革尽古今中外诗人之命者,足下诚豪健哉!”任鸿隽也站在梅光迪一边,致信胡适说:“足下此次试验之结果,乃完全失败;盖足下所作,白话则诚白话矣,韵则有韵矣,然却不可谓之诗。”梅、任认为白话文可以写小说,但不可作诗。胡适却不服气,他致函任鸿隽说:“白话之能不能作诗,此一问题全待吾辈解决。解决之法,不在乞怜古人……而在吾辈实地试验。”胡适还声明:“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而决意“练习白话韵文”,“新辟一文学殖民地”。事实上也是这样,从当年8月起,胡适中断了与梅光迪等人之间的争论,正式开始白话诗的写作。到8月23日,胡适就写下了著名的白话诗《蝴蝶》。

胡、梅之争的影响十分巨大,可以说是新文学运动的前奏。

胡适于1917年归国,倡导文学革命,在国内引起极大的反响。时在美国的梅光迪早已按捺不住,终于在1919年10月回国。不久,梅光迪倡议创办《学衡》杂志社,并拉吴宓、汤用彤加盟,这时“胡、梅之争”升级为学衡派与新青年派的对垒,成为永载新文化运动史册的重大事件。

回国之初,梅光迪在南京高师暑期学校上大骂提倡新文化者。这一时期,他留下两本生前未曾出版的讲义,一为《文学概论讲义》,一为《近世欧美文学趋势讲义》。根据《文学概论讲义》笔记记载,梅光迪认为“近人”(指李大钊、周作人等)提倡平民主义,反对知识阶级,“此殊大误”。“白话诗文降格以求,实不明文学真义”。针对胡适提倡的白话文运动,梅光迪则说“一二年来,由少数人之提倡曰有‘新文学之产出,于是旧文学大为之震撼,至‘新文学家诟旧文学为‘死文学,为‘谬种流传,则多属无稽之谈。”

章衣萍在《胡适先生给我的印象》中回忆了梅光迪讲课的情形:“那年的夏天,东南大学办了一个暑期学校,请了胡适到南京讲演。……他那时讲的是‘白话文法与‘中国哲学史。那时梅光迪也在暑期学校讲‘文学概论,他在课堂上大骂胡适。记得有一次,梅光迪请了胡先骕,到课堂上讲了一个钟点宋诗,胡先骕也借端把胡适大骂。但那时的学生,信仰胡适的,究竟比信仰梅光迪的人多。梅光迪的崇论宏议,似乎没有几个人去听。高语罕那时也是暑期学校的学生,就在课堂上同梅光迪吵过嘴。”

或许,胡适代表了当时的那个时代,因为“那时的学生,信仰胡适的,究竟比信仰梅光迪的人多。梅光迪的崇论宏议,似乎没有几个人去听”。在这种情景下,梅光迪有一种“失败了的英雄”的味道。但时间是公平的,在历史的天平上,梅光迪与胡适有着相同的分量。

乐黛云先生在为我编的《梅光迪文存》作序时称:“激进派、自由派、保守派共同构成了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文化启蒙。把文化保守主义置于文化启蒙运动之外,甚至把他们作为对立面而加以抹杀,这是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据台湾学者侯健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晚年胡适在美国遇到梅光迪的妻子李今英,胡适对她说了句“老梅是对的”。

1921年,梅光迪任东南大学西洋文学系主任,同年发起成立《学衡》杂志社,于1922年1月出版《学衡》创刊号,此为“学衡派”成立的标志,核心成员还有吴宓、刘伯明、柳诒徵、胡先骕、汤用彤等。1923年初,梅光迪对吴宓自封《学衡》总编辑等事不满,声称“《学衡》内容愈来愈坏,我与此杂志早无关系矣”。同年,刘伯明病逝。1924年,梅光迪赴哈佛大学任教,胡先骕亦赴美,学衡派一时风流云散,后由吴宓独立支撑。

《学衡》几经周折,出刊七十九期后,终于停刊。自此,文化保守主义者再也没有集结起如此庞大的作者群,社会影响力更加衰微。但是,梅光迪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信仰和立场。正如他早年与胡适之间关于“什么是历史”的分歧:胡适从进化论出发,认为人类的历史就是弃旧图新的历史,梅光迪却认为历史应是人类求不变价值的记录。他说,“我们必须理解和拥有通过时间考验的一切真善美的东西”,才能有标准,“判断真伪与辨别基本的与暂时性的东西”。吴宓也强调,“只有找出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中普遍有效和亘古长存的东西,才能重建我们民族的自尊”。因此,学衡派依然坚守新人文主义,重新团结同人,以中央大学、浙江大学、《国风》、《思想与时代》等高校和期刊为阵地,继续宣传自己的“新文化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梅光迪在哈佛大学用英文发表《人文主义和现代中国》一文中向国外学术界宣传了吴宓的工作:“《学衡》,一本创办于1922年的中文月刊。其主编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吴宓先生,他是中国人文主义运动最热忱而忠诚的捍卫者。”这说明,学衡同人是团结的,并未因细枝末节和一些嫌隙改变他们的文化立场。

1940年,梅光迪路过昆明时还专程拜访了吴宓、汤用彤、陈寅恪。由此可见,学衡同人之间的私人情谊从来没有断裂过。而其他学衡成员,大多也集结在中央大学、浙江大学,梅光迪与他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从梅光迪的书信、日记中可以清楚地反映出来。1938年,梅光迪和学衡派重要成员柳诒徵同在浙江大学任教。梅光迪对柳诒徵的评价极高,认为“他们两个(柳诒徵与马一浮)的组合或可周知有关中学和中国文化的知识,目前在中国还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和他们相比”。梅光迪在浙江大学为首任文学院院长,他曾礼聘马一浮到浙大教书。马一浮之所以允诺并不是因为高薪吸引,“每个月三百块钱”,最关键在于“我们以古代对待大师的标准对待他”,“他不会像其他教授那样讲课,而是一周两到三次公開对全校师生开讲座”。由此可见,抗战中的浙江大学依然有着一群热爱传统文化,并以传统的尊师重道的方式“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而这正是学衡派等文化保守主义者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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