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热潮的炼金术

5月里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时装设计师伊莱·拉塞尔·林内兹坐在桑塔莫尼卡（Santa Monica ）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林内兹在几英里外的家乡威尼斯海滩（Venice Beach）有一家工作室，主打他的个人品牌ERL，目前他的团队共有两名员工，其中一名是他的妹妹。今天，他的身边簇拥着五六位克里斯汀· 迪奥的法国员工，都在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林内兹穿着一件复古款式脏绿色太平洋风格衬衫，一条迷彩工装裤，戴着宽边护目眼镜架，看起来更像是个古怪可爱的实习生，应该到一边去熨烫衣架上光鲜亮丽的西装外套才对。但是，由于迪奥男装艺术总监金·琼斯的大胆创意之举，林内兹如今成了掌控全局的人。

31岁的林内兹并不是你印象中那种典型的时装学校毕业生。他大学学的是编剧，曾经做过歌剧演员和儿童剧演员——在千禧一代无人不晓的动画电影《变身国王》（The Emperors New Groove）中给蒂波（Tipo ）配过音。20岁到30岁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坎耶· 韦斯特（Kanye West ）和Lady Gaga这类明星担任时尚创意总监和摄影师。20岁到30岁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坎耶·韦斯特（Kanye West）和Lady Gaga这类明星担任时尚创意总监和摄影师。2018年，川久保玲的时装品牌Comme des Gar?ons及旗下丹佛街集市（Dover StreetMarket）的总裁阿德里安·约菲（Adrian Joffe）慧眼识珠，认定林内兹是个不可多得的时尚天才，并促使林内兹推出了他的个人品牌ERL。在丹佛街年轻设计师孵化项目的支持下，ERL用沉浸怀旧风重新诠释了“西海岸运动爱好者”的主要单品，如短裤和足球球衣等产品迅速大热，并最终让他得到迪奥的青睐，获邀成为迪奥男装2023年春季系列的客座设计师。

林内兹说，确定合作关系的电话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我觉得有很多人看到ERL的成功之后都在说，‘哎呀，咱们应该合作。然后就没了下文，”他说，“这种话一说就是两年。但是和金我们只聊了一次，一共45秒，他就做了决定。”

“我做事情不喜欢过度前思后想，”琼斯补充道，“我不需要聊很长时间。我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

不过，林内兹非常清楚，此刻这个将他引入迪奥品牌精妙运营的契机意义非凡。林内兹说：“迪奥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请过客座设计师，所以这实际上是很不可思议的。”他一边说，一边展示着一幅模特最终着装造型的画板，其中一个模特穿着厚厚的紫色高领毛衣，上面绣着“California Couture（加州高定）”的字样，另一个模特穿着一件翻转内衬的精细剪裁灰色西装。迪奥还破天荒头一回在T台上展示两件连帽衫。这些帽衫是以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和肯德尔·詹纳（Kendall Jenner）爱穿的ERL款式为基础，外面覆盖着一层层银色亮片设计，1月份上市时的售价将会超过5000美元，林内兹说：“我觉得很多人都在尝试融入滑板文化，因为这种文化很适应当下。但这些其实就是我每天穿的衣服。就连这条滑板项链都是，”他说着举起工装裤上夹着的一条巨大的金链，上面还镶嵌着“ChristianDior”吊饰，“它们只是我已经在穿的服装的抽象奢侈版本。”（林内兹设计师生涯的成功并没有让他放弃摄影师的职业，美版GQ九月的封面——雅各布·埃洛蒂［Jacob Elordi］就是林内兹拍摄的。）这次合作从品牌的历史上看或许有些激进，但对琼斯来说却只是日常工作而已，他已经把合作设计作为迪奥任期内的一项重要基础。

他在2019年春的首秀中就包括了与波普艺术家考斯的合作设计，之后琼斯还将雷蒙德· 佩蒂博恩（Raymond Pettibon ）、丹尼尔· 阿沙姆（Daniel Arsham）、肯尼· 沙夫（Kenny Scharf）、彼得· 多伊格（PeterDoig）和其他一些一流艺术家的作品打造成系列。他还发布了与日默瓦（Rimowa）、勃肯（Birkenstock）、特拉维斯·斯科特（Travis Scott）和飞人乔丹品牌的联名款，后者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令人期待的运动鞋发布盛事。“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自从金接手以来，迪奥显然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诺德斯特龙百货公司（Nordstrom）的设计师和新概念高级副总裁萨姆· 洛班（Sam Lobban ）说道。这家百货公司设置了一个快闪店，专门销售迪奥与考斯联名的独家产品以及琼斯为迪奥首秀设计的款式。迪奥并未透露销售数字，但洛班亲眼目睹了琼斯这次神来之笔的效果。诺德斯特龙百货货架上的每一件产品都被抢光了。

瓊斯当然不是唯一一个利用合作设计来创造出现实扭曲般狂热追捧的设计师。但他为这种做法带来了新的抱负和品位。2017年掌舵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时，他发布了一个与苏博瑞（Supreme）联名的胶囊系列，仿佛用一条极具破坏力的球锤击垮了街头服饰与奢侈时尚之间的壁垒。彼时，业内一些势利人士认为，巴黎最负声誉的奢侈品公司与来自纽约下城的一个滑板品牌合作，是一种大不敬。但正如全球八家苏博瑞路易威登快闪店外排起的长队所显示的，琼斯前瞻到了一种其他人还没准备好接受的商业时尚的现实。

“金非常能够跟年轻人打成一片，也知道人们需要什么样的文化，”几年前曾在迪奥公司给琼斯当过实习生的20岁模特和设计师凯兰·莫里斯（Kailand Morris）说，“一说到年轻人如今正在关注什么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想要什么，金总是非常能够听得进去意见。”

琼斯在年轻时就磨练出了对于时尚热潮的敏锐触觉。他的父亲是一位水文地质学家，小时候他经常跟随父亲到世界各地工作，并在英国、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和博茨瓦纳等国家长大。但他真正想生活的地方是他不断造访并且在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加利福尼亚。“那里就是我的梦想。”琼斯说。这种吸引力部分源于他从电影里看到的加州的光鲜亮丽。但他的渴望本质上也是物质方面的。“那里有最好的星球大战玩具。”与一位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笔友通信时，琼斯才明白他所接触到的玩具与大洋彼岸的玩具在质量上的差异——并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向往。“我当时就想，为什么我没有那个死星？”

1993年，14岁的琼斯开始成为前卫的伦敦街头服饰店Gimme 5的常客，还可以通过一位朋友以批发价买到早期的斯图西和苏博瑞单品。那种发现了别人买不到的新款服饰的感觉直到今天都让他兴奋不已——也让他明白未来希望和谁合作。“我对那些人真的非常崇敬，”琼斯说，“然后，当你看到伊莱那样的年轻人在做着他们的事情，你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

在中央圣马丁学院（Central Saint Martins）接受了正规的时尚教育后，琼斯推出了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产品线，并开始为那些努力想要让形象现代化的英国传统品牌出谋划策。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一个接受过正统教育的男装设计师，并且他还能够把他对艺术、时尚和音乐——当今时尚经济的几大基础的痴迷与商业上成功的时装行业相融合。“他是个运动鞋收集狂，”曾在迪奥2021～2022年冬季男装系列中与琼斯合作過的画家彼得· 多伊格说，“但他也非常热爱阅读，热爱布鲁姆斯伯里文人派。他是个多面手，真的，而且是天生如此。你到他家去的时候，会看到墙上挂着一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作品。我觉得他实际上的品位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品位那么流行化，你明白吗？但他能从不流行的东西里看出流行所在。”

琼斯现在是世界上最多产的时装设计师之一。2015年，拉夫·西蒙（Raf Simons）辞去克里斯汀·迪奥艺术总监职位时曾暗示过工作与生活的失衡是罪魁祸首。他每年为迪奥设计6个系列，为自己的品牌设计两个系列。琼斯在迪奥每年设计大约10个系列。其中最主要的是在巴黎举行的两场新季时装秀，之前还有两场远在东京和迈阿密举办的预展，通常每场秀都要包括由多达数百件新品组成的大约50款造型。期间还会零散发布一些大多数人可能不会注意但非常重要的产品：滑雪系列、农历新年系列、海滩系列，以及永久产品线的更新款等等，每周向迪奥全球500多家商店源源不断输送新款服装、包和运动鞋以保证库存充足。所有这些之外，琼斯每年还为他担任女装和高级时装艺术总监的芬迪（Fendi）设计10个系列。

琼斯将这份沉重的责任解释为世界上很简单的一种供需模式。“人们现在的消费欲望是巨大的，”他说，“他们一直想要找到新的东西。”

因此，琼斯的合作过程既是他广泛文化兴趣的自然呈现，也是他应对每年大约20个系列设计需求的办法。他邀请朋友们一起加入，为他不断扩大的产量而集思广益。每个迪奥系列中的五金件都由Alyx品牌创始人兼纪梵希（Givenchy）创意总监马修·M· 威廉姆斯（MatthewM. Williams ）设计，珠宝都由潮牌Ambush的主理人Yoon Ahn设计，而鞋品则是由法国鞋品专家蒂博·丹尼斯（Thibo Denis ）负责，这些人都极为擅长吸引街头服饰一代。

琼斯对艺术和时尚历史的热爱也有助于他能够不断找到引发真正惊喜与愉悦的合作关系。他拥有一个由朱迪·布莱姆（Judy Blame）和克里斯托弗·内梅斯（Christopher Nemeth）等伦敦早期朋克设计师所设计的时装档案，他还大量购入缪缪（Miu Miu ）的新品系列。正如设计师和艺术家肖恩· 斯图西（Shawn Stussy）所说，“金很懂行。”1996年离开时尚界并处于半退隐状态的斯图西2020年与琼斯合作，为迪奥男装设计了同年的早秋系列。琼斯吸引斯图西的条件并不是一大袋现金，而是让他有一种保护时装文化和历史的使命感，并与他一起在T台上将这种责任发扬光大。“ 在我看来，历史非常重要，”斯图西说，“你需要知道你从哪里来，才能知道往哪里去。只有潜心学习文化历史的学生才能找到当下流行的品位。”

次日，在洛杉矶，几百名迪奥的嘉宾进入威尼斯市中心温沃德大道（Windward Ave）上一片被封闭起来的区域。作为T台的柏油路被涂成了亮蓝色，两侧人行道上因为走秀而临时关闭的墨西哥餐厅和旧货商店门前摆满了体育场座椅。卡迪小子（Kid Cudi ）和托尼· 霍克（Tony Hawk）这些传奇人物的莅临让聚集在附近街道和屋顶的数十名当地人和游客欢声雷动。

天气似乎就要下雨了，《我的血色情人节》（My Bloody Valentine）的歌声响起，走秀开始。陆续出场的有滑板鞋和翻转内衬的西服，延续迪奥加里亚诺（Galliano）时期报纸印花图案的衬衫和短裤组合，品牌标志性菱格纹绗缝的羽绒服，还有直接出自电影《狗镇领主》（Lordsof Dogtown）的酸洗牛仔裤。都是林内兹和他在威尼斯海滩的哥们儿每天穿的衣服，不同之处是这次经过了高定时装品牌的重制。

就像那些最优秀的迪奥男装系列一样，这个系列也代表着一个连贯的故事，并且充满了能让迪奥的新老顾客都掏腰包买单的产品。我敢打赌，那些闪闪发光的帽衫尤其会引发迪奥门店里诸多的狂热时刻：它们体现了迪奥的精湛工艺与当下的热潮概念之间完美的熔炼，而这种炼金之术有一种能够让人们极为迷恋的魔力。“把我已经创造出来的时尚语言再一次进行诠释是很有趣的，”林内兹提到帽衫的设计时说道，“但金对于奢侈品、讲故事以及人们购物时的体验则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所以他会说，哦，我不想只把你已经做过的东西换个颜色而已。迪奥的版本是什么？我们的工坊能够做些什么来用一种新的方式讲述你的故事？这并不只是简单重复。而是找出一些具有某些真理性或者与时代潮流相关的东西，并针对不同的受众表现出来。“琼斯在迪奥建立起来的这种不动声色的卓越很容易被人们忽略。但是在掌握现代时尚产业疯狂节奏这方面来说，他已经成为创意与合作，以及——没错——商业主义的指路明灯。”

回到时装秀前一天的酒店，我问琼斯对于第一次在迪奥的秀场上展示连帽衫是什么感想。“我之前是绝对不会让帽衫上T台的，因为对我来说那不是迪奥。”他说。但他的合作过程让他在新的可能性和新的创意机会面前打开了思路，即使那个创意是一件售价超过5000美元的连帽衫。当这个想法产生时，琼斯相信了自己精准的直觉。他自然没有时间停下来反复琢磨这个决定，距离他在巴黎的下一场迪奥大秀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我当时想，‘好吧，”他说，“我没琢磨是因为我对它没什么意见，所以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