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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骆“科学论文式方志思想”与《北碚志稿》的编辑与出版

2022-05-30张昊

出版参考 2022年11期

张昊

摘 要:民国版《北碚志》创修于抗战胜利前后的北碚,因特殊的时代、地域条件,在著名出版家杨家骆的促成下采用了新颖独创的科学论文式的修志方法。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民国版《北碚志》始终未能定稿,并且资料多有散失。而这一版本的《北碚志》因其独特的科学价值与史料意义,在各个时期不断被整理出版。通过考察其编辑出版情况,我们不仅可以进一步认识其价值,对于当下的地方志编辑与出版工作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杨家骆 《北碚志稿》《北碚九志》 科学论文式方志

诞生于抗战大后方的民国版《北碚志》,因其特殊的时代、地域条件,采用了新的科学论文式的修志方法,并聚集了大量的科研机构、专家名人参与志书撰修,使得这一版本的《北碚志》成为“专家修志”的典范。然而,同样因为特殊的年代局限,民国版《北碚志》的编纂虽然卓有成效,却命运坎坷,未竟全功,之后顛沛播迁,资料流散,始终未能定稿,只能算是《北碚志》的资料,因而又被称为《北碚志稿》。

不过,从《北碚志稿》中残存的篇章中,依然可以窥得主修人杨家骆独辟蹊径、开一代新方志先河的“科学论文式方志思想”,而从后续《以科学论文方式撰写方志之试验——北碚九志》的出版、《北碚志稿五编附北碚概况大事记》的整理油印、《北碚城镇化变迁:北碚志九篇及相关资料汇编》的整理出版、《北碚图书馆藏方志珍本丛刊》的影印出版、点校本《北碚志稿》的整理编辑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部“新方志典范”的浓厚魅力,以及在各个历史时期的蓬勃生命力。

一、从《北碚志》到《北碚九志》

杨家骆作为著名古籍整理研究专家与编辑出版家,毕其一生致力于中华古籍文献的整理,对于图书分类学、目录学及编辑出版学均有很深的实践与研究,其一生所著图书数十种,主编图书一千五百余册,仅至抗战胜利前夕,其著述、编纂字数就已经达到两亿字以上。杨家骆积极推动了中华文化典籍的整理传世,编纂了一系列大型辞书及百科全书,对编辑出版学、文学、史学等有重大贡献。

1937年秋,为避战火,杨家骆率中国辞典馆迁往重庆北碚,后迁驻北碚北温泉公园,在卢作孚、卢子英兄弟的支持下,中国辞典馆的编辑工作很快有了起色。抗战时期,重庆成为陪都,被划为迁建区的北碚,有大量文化团体、精英人才汇聚,至1944年,疏散迁来的单位已有二百余所,使其成为“中国战时科学中心”“陪都的陪都”。这些迁居单位、人员被北碚的乡建成就及人文、自然环境所感染,于是集议计划“为北碚共事一项可资纪念之工作”。杨家骆建议以科学论文方式创修《北碚志》。1944年4月,经北碚管理局局长卢子英与北泉图书馆馆长杨家骆等商议,动员并邀集迁居北碚的机关团体60家、旅居北碚人士41人、北碚地方人士12人,共同发起参与了《北碚志》的纂修事宜。

1944年4月7日,北碚修志委员会成立,由杨家骆任主任,顾颉刚任总纂。北碚管理局则设立北碚修志馆“与北碚修志委员会密切合作,共谋业务之推进”[1]。《北碚志》原计划一年内编纂完毕,成稿六十万字,并计划“每年年终出年鉴一册,以资补充。十五年后,再就历年年鉴,董理纂修,以成续志”[2]。《北碚志》总体结构的第一层为编,共分为7编,56分志。具体分编为:“首编”,包括《图说》《大事年表》;“地理编”,包括《地质矿物志》《地形志》《水文志》等8志;“政治编”,包括《官制志》《迁建志》《庶政志》等13志;“经济编”,包括《农业志》《蚕桑志》《森林志》等16志;“文化编”,包括《学校志》《社会教育志》《学术事业志》等9志;“社会编”,包括《族系志》《社会组织志》《社会事业志》等8志;“附编”,包括《丛录》《机关社团名录》(“首编”“附编”中的八类不称志)。

至抗战胜利前夕,共编纂出38篇左右的分志草稿及部分零散篇章。北碚的地方性报纸《嘉陵江日报》曾根据这些资料发行了若干期《北碚小志》周刊。遗憾的是,抗战胜利之后,大部分迁建单位及人员纷纷离渝,《北碚志》的编修事宜被迫中断,部分资料也星散不复。后来,卢子英将已经撰写完成的志稿十余篇、未定稿而有资料者数篇寄往上海,请杨家骆以主修名义将此部分先行整理出版。杨家骆将已撰成的部分阅定后发排,未定稿而有资料可供撰写的,则委托其四弟杨家骃重为写定,其内容陆续在《世界农村月刊》发表。

1948年,时任中国地理研究所所长林超从杨家骆处借用了九篇,发表于该所《地理杂志》1948年9月第五卷第三、四期的合刊《北碚专号》上。这九篇中《北碚气候志》《北碚地质志》《北碚地形志》《北碚土壤志》《北碚动物志》《北碚土地利用志》属“地理编”,《北碚人口志》属“政治编”,《北碚农业志》属“经济编”,《北碚聚落志》属“社会编”。在这一次整理出版中,限于期刊的篇幅,删去了部分图版。1949年后,杨家骆迁往台湾,《北碚志》留存上海的资料则随战火流散,不知所踪。

1977年,杨家骆依据《地理杂志》《北碚专号》的九篇资料,在台北鼎文书局出版了《以科学论文方式撰写方志之试验——北碚九志》(简称《北碚九志》)。1980年,北碚图书馆、档案馆则依据馆藏1945年稿本重新整理编印了《北碚志稿五编附北碚概况大事记》,打字油印成册,收录有“地理编”“政治编”“经济编”“文化编”及“社会编”。[3]

二、《北碚志稿》的科学论文式思想

作为“一方之全史”,传统地方志立足于“资治、教化、存史”,更注重资料的收集、整理与保存。因此,地方志的编纂,历来依靠本土方志专家“述而不论”,即主要采用由文献到文字的静态、被动的资料收集和编纂方法。

北碚在1927年之前仅是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交界处的一个匪患猖獗的偏僻小乡场。1927年春,卢作孚来到这里担任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局长,方启动了这一地域的现代化建设。1936年,为进一步推行乡村建设计划,成立嘉陵江三峡乡村建设实验区。1941年,北碚管理局正式成立,照一等县设置,北碚成为县级政区。抗战时期,“三千名流下北碚”,使北碚的乡村建设飞速发展。但直至《北碚志稿》撰修的1944年,其乡村建设史不过区区十余载,“记载脱阙,文献难征”。

历史文献的缺失,固然给《北碚志稿》的撰修造成了难以逾越的困难,但也为《北碚志稿》提供了创新的土壤。杨家骆在《北碚志拟目及暂定分修名录》中认为,北碚为新兴市区,“以此全志皆可照科学方法编辑,不受他邑旧志体裁之牵制”[4]。

《北碚志稿》采用的是“政府官方主持创办、学者名家参与纂修、社会多方互动”的修志方式。杨家骆认为:“北碚为战时后方学术之重镇,由各迁建机关就其职掌或研究之部门,分任撰述,当可兼备精详,此尤非他邑之所能及,亦非战前或战后之所易措办者。”[5]

作为抗战时期大后方科技文化的“诺亚方舟”,北碚汇集了大量的科技机构与专家名人,“据不完全统计,曾在北碚生活和工作过的著名科学家有63位,其中成为中央研究院和中国科学院院士的有40位之多”[6]。而参与《北碚志稿》纂修的在碚单位有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气象、物理、动物、植物、历史語言等研究所等一大批学术机构。直接参与撰修《北碚志》的名家则有顾颉刚、杨家骆、傅振伦、史念海、苏渊雷、方诗铭、严耕望、黄国璋、林超、王家楫、罗宗洛、伍献文、钱崇澍、李春昱、黄汲清、侯光炯、孙承烈、郭令智等。

有这些著名学者主持、多个科研学术机构参与、众多专家学者担任分纂,《北碚志稿》得以采用研究式的编纂方法。学术团体机构及名家学者学术底蕴深厚,具有独特的学术视角,他们将当时主流的学术意识与研究方法带入《北碚志稿》的撰修工作之中,将“由文献到文字的静态、被动的资料收集和编纂方式”变为动态收集、考察和研究,变被动地等待资料上门为主动勘测、田野调查,“于采录群书外,兼参稽公文档案,更实地调查,实际勘查,以求为有系统之著述”。如《北碚聚落志》的撰写者孙承烈“曾于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至民国三十五年一月间,遍历北碚境乡镇各地,实地调查聚落情况及其与各种地理因素之关系。文中所用材料,除历史事实外,均系调查期间之情形”[7]。《北碚生物志》利用近代科学方法和科学数据对北碚物种进行采集、鉴定、归类,一洗“以往方志记载物产,多抄袭旧志,鲜有采集鉴定之举”之陋。《北碚地质志》在参考其他地质观察者所发表的调查文献的基础上,由作者分批至北碚各地野外调查,“计前后共历时四月有余矣”[8]。

《北碚志稿》在编纂过程中广泛吸收运用了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理论方法,运用了大量专业术语和图表,表格清晰,资料翔实,多用现代科学对比统计等方法,大大增强了志书的实证性和科学性。事实上,《北碚志稿》的各分志均可独立成篇,次序上并无太大影响,任何一篇独立出来均可视为一篇专业水平极高的学科论文,所以从另一角度,《北碚志稿》大可看作民国时期一批学者专家的学术论文集。

三、《北碚志稿》的编辑与出版

《北碚志稿》作为“新方志的典范”,“足开方志体例先河,足为未来方志规范,可谓空前创格”[9]。其诞生有着很大的历史偶然性,正是因为抗战西迁,才使北碚汇集了各界优秀专家,使得“专家修志”成为可能。正如学者所论:“近代以前,地方事务较为简单,方志专家尚能独立完成方志的篡修;近代以来,政治经济变动剧烈,社会文化变迁快速,传统方志专家已无法独立胜任方志纂修工作,因而必须结合不同领域学者专家,各就所长,分别担任方志专门篇章的撰写。”[10]《北碚志稿》“政府官方主持创办、学者名家参与纂修、社会多方互动”的修志方式对当前的地方志编纂,尤其是以“校地合作”的方式充分利用地方高校专家、研究机构资源进行地方志、地方文化丛书的编纂,无疑有着重要的先导借鉴作用。

而这部诞生于北碚乡村建设历史重要节点上的志书,作为北碚历史尤其是乡建史研究的重要史料,其价值更是不言而喻的。可惜的是,杨家骆的《以科学论文方式撰写方志之试验——北碚九志》一方面限于篇幅,只提供了“管窥”的渠道,另一方面则传播有限。1980年北碚图书馆、档案馆整理编印的《北碚志稿》(四册)为打字油印本,同样传布不广。

2017年,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了张守广主编的《北碚城镇化变迁:北碚志九篇及相关资料汇编》,从《地理·北碚专号》中重新整理录入了《北碚志》九篇中的大部分文字,并收录了创修《北碚志》相关资料:《北碚志拟目及暂定分修名录》《北碚修志委员会组织大纲》《北碚管理局修志馆组织大纲》《北碚修志委员会拟稿公约》《创修北碚志缘起》《〈地理·北碚专号〉卷头语》《北碚志书》《〈北碚九志〉序》《北碚修志》。该书系统整理了《北碚九志》的相关资料,但是因为原始资料年代久远,部分文稿字迹不清,而《北碚动物志》中各种动物学名的英文字母缺失脱落现象尤其严重。所以在这一次的整理出版中对于各种动物的学名只能舍弃。

2018年,中华书局出版了影印版的《北碚图书馆藏方志珍本丛刊》(全一百册),第一册至第五册收录了《北碚志稿》。于颠沛播迁中流散的《北碚志稿》,至此又一次得到整理出版的机会。

其中,第一册收录了《拟四川北碚志例目》《北碚大事记稿》《政区志》(《上篇 沿革》《下篇 疆域》),第二册收录了《北碚官制志稿》《迁建志》《政治略·粮政篇》《财政志》《政治略·兵役篇》《政治略·警卫篇》(附磨子沱记)、《党团志》《政治略·参议篇》《司法志》《训练志》,第三册收录了《市政篇》《经济编·农业》《蚕桑志》《北碚渔业志要》《澄江镇之渔业》《北碚森林志》《经济略·畜牧篇》《水利志》《水利志》(内容同前,用纸、字迹不同)、《北碚工业志》《水电志》《商业志》《商业志》(内容同前,用纸、字迹不同)、《北碚金融志》《交通志》(附嘉陵江三峡澄温公路竣工记)、《北碚物价志》,第四册收录了《合作事业志》《民富志》《文化篇·学校志》《新闻事业志》《文教略·古迹古物篇》《民间文艺志》《社会略·社会组织篇》《社会事业志》《社会生活篇》(上篇一)、《社会生活篇》(上篇二),第五册收录了《社会略·社会生活篇》(下篇)、《宗教志》。

这41篇内容,去掉内容相同而用纸、字迹不同的两篇,共计有39篇,可列为志的有24篇。《北碚志稿》底本皆由分志作者手写而成,收录于《北碚图书馆藏方志珍本丛刊》(全一百册)的《北碚志稿》因系原存档案影印,使得杨家骆、傅振伦等大家的手迹得以保存,于历史价值之外,更拥有宝贵的书法价值。

但影印版的缺憾也是明显的,其编次大都按照馆藏档案编号,使得本就混乱的原底稿更加凌乱,无法理出次序,更看不到原定的新颖科学、“空前创格”的编排结构。而作为《北碚志》的资料,手写稿字迹不一,且多有涂抹修改痕迹,也不利于寻常读者的阅读、征引。

2020年,由重庆市北碚图书馆重新点校汇编的《北碚志稿》入选重庆“巴渝文库”2020年出版项目,并由西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点校版《北碚志稿》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为地理编,第二部分为政治编,第三部分为经济编,第四部分为文化编、社会编、大事记。这个重新整理、点校的版本,定将进一步推动《北碚志稿》的整理与传播,使其在新时期真正地发挥其“新方志典范”的作用。

四、结 语

《北碚志稿》如同诞生于北碚历史开端的灿烂流星,在卢作孚乡村建设实践成果最为显著的时代,凭借抗战时期北碚科技人文荟萃的便利条件,在主修杨家骆“科学论文式方志思想”的统摄指导下,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就全部完成,成为“一代名志”“新方志典范”。其已撰成的38篇左右的分志草稿及部分零散篇章,更是北碚乡村建设成就的科学系统调查与总结,是北碚乡建历史的第一手详尽的、科学的资料。然而,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北碚志稿》不仅并未编定,而且很多资料流离散失,造成了难以挽回的遗憾。

《北碚志稿》的诞生固然有着一定的历史偶然性,但其“专家修志”的模式,并非无法复制。事实上,随着时代变迁,专业分工越发细化,那种“坐等资料上门”的修志方式已经越来越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而在“校地合作”模式日益成熟的当下,地方修志部门大可以充分利用本土高校、科研机构、专家学者等资源,推动地方志编纂的进一步科学化、系统化、研究化。

从后续《北碚九志》《北碚志稿五编附北碚概况大事记》的整理油印,《北碚城镇化变迁:北碚志九篇及相关資料汇编》的整理出版,《北碚图书馆藏方志珍本丛刊》的影印出版,以及点校本《北碚志稿》的整理编辑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北碚志稿》珍贵矿藏般的迷人魅力,其领先于时代的科学性与创新性,使得它对各个时期的学人都有着重要的借鉴指导意义,并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出版人对其进行整理、编辑、出版传播,力求为学界和大众更大程度地还原一代名志的风貌,一步步地接近其1945年的“本来面目”。

(作者单位系西南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