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组诗]
2022-05-30量山
量山
溪水的态度
在一本民间故事里,
她做了和田螺姑娘相同的事情。
来时,清澈,饱满;
现在她膝盖少量积水,步履迟缓。
半个世纪,她没有给一块石头使过绊子,
对于伤害,报以泪涌。
可能她是你,也可能她是每一条狭长的小巷。
她的手紧握月亮的潮汐,
在山峦守护的故园:
父亲叫她豫剧,我叫她母亲。
霜 降
树枝与我灰白的发丝相似,
但溪流并不在意。霜降了
石头的刀片不断地在水中打水漂。
对于得失,我们已浑然忘记。
我爱溪边的黄玫瑰,
她低头请求亲人们原谅。
那些被践踏的草,试着重新直起腰。
你确定病树之前不是万木春?
我不敢把自己比成那样的暴君,
昌耀抽着烟低语。
可不可以这样说:一瓶酒是透明的墓碑,
这样,现实的荒谬小于水滴。
里 河
在夜里闪光——
玻璃中的少年走向橘红的灯盏;
老屋已终结多年,
如果睡过这片荒野就此生离不开荒凉。
老鸹的尾翼是被剪过的里河,
它的叫声不再有澄澈的沙轱辘。
弯曲的河面上荡起新的旋涡,
野鸭偶尔钻出来,不像土著,像凭吊者。
时间意味着麦苗藏起了雪。
哦,一个背着篓的老妇人从河堤上走下来。
大 妗
表兄妹把骨灰和衣冠,放进木棺里,
然后把她的扣子扣紧。
多好的衣服和房子,以及死后才有的巨款。
他们聚集在庭院里,
像疑惑的云团:低垂着头,带着冷眼。
面对哭灵的演员,她如果还活着,会不会起
身击掌?
电视剧里的抬棺者,在另一个世界。
外婆住在隔壁,微妙的两个母亲,
你们谁会先敲开对方的门。
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
玉米地里的草虫相互安慰,它们庆幸,
没有生在通往墓地的田垄上。
“落棺……”照事人喊罢,
往墓穴里丢一撮五谷,封上土。
土坟逐渐隆起,送葬人掸落膝盖上的灰
尘——
松柏站在旷野里针织着深绿的毛衣。
微 光
银杏树发表完重要讲话,
冬天就来临了。
在满地的金黄中
先民聆听皂角和棠溪的捣衣声。又能怎样?
野菊的杯盏,
给突起的枝头戴上小红帽。
晃动的灯笼亮起微光,
还迷途方向——
比如狄青的箭镞、石磙的朝代;
你付之一炬的雨水通信。
燕知腊沿着河岸散步,
干草和苔藓的巢让人动心。
凡·高的田野
灰雀本能地躲开弯腰的农妇;
泛起新绿的麦茬也许并不值得赞美。
你翻着凡·高的田野和他的兩只鞋子,
向日葵有多个不肯屈服的头颅。
选择遗忘是不是一种罪?
干旱的灰皮杨把焦灼的枝叶伸向池塘;
对于乌云的影像,
天空从来不介意它的形状。
深 藏
我在记事本里写下:
尿垫,手术刀,以及不确定的钟摆。
晨光铺满了矮楼的屋顶,街道上
几个人走过时树冠发出微颤。
我们望着游弋的云朵,在五楼
洛威尔和飞鸟像光线,
穿过玻璃落在四病室的白床单上。
墙角处的绿萝尽量把手臂伸向光亮,
而天际线那么清晰,
秋蝉并不知道,
远处的山峦正在经历着什么。
它只是让嘶哑的声音围成了绿坝;
疾病的承重墙分开了左心室和右心室。
在药房与康复中心之间,
翻修的涂层把旧墙面深藏。
我们也会想到雪夜,把手伸向蜂窝煤的炉膛;
会对煤油灯下的飞蛾报以同情。
那时我们都没有孩子,也没有腹痛。
作为冒险者,云层的步伐迟疑
——翻越孤山寨的塔顶。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
你们的路边开满了灯盏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