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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天堂还好吗

2022-05-29

西部散文选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野菜哥哥母亲

冬至将至,陕北大地满目苍茫,一片萧瑟;天阴沉,雪飞舞,出奇地寒冷。北风如刀,刺骨的寒风掠过脸庞,麻木,生疼,让人瑟瑟发抖。疼痛中,不禁使我又想起了在天堂的母亲。

农历十一月二十日,是母亲的忌日。母亲去世的那一周,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时光飞逝,岁月无情。不经意间,母亲离开我已13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母亲曾十多次托梦给我,其音容笑貌一如在世:那个腰弯得很深、拄着拐杖、满头银丝的小脚老太太活灵活现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多少次,我在梦中与母亲对话;多少次,我在梦中吃着母亲拿手的揪面片;多少次,我在梦中搀扶着母亲颤巍巍的身子向前挪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人间,你在天堂;虽然隔世,母爱犹在。想你呀,我亲爱的母亲!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念一天书,不识一个字。但母亲却是一个极其坚强和伟大的女人!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五,虽然裹着一双奇小的秀脚。

由于家境贫寒,十二岁那年,母亲就过来给父亲做了童养媳。虽然还是一名未成年的少女,可从此,母亲就成为了这个家里正儿八经的顶梁柱。下地劳作、打理家务、做饭洗锅、砍柴喂猪、缝补浆洗,一样少不了母亲。因为父亲一只眼睛有点儿残疾,只能干些重活粗活,所以家里门外的大多活儿只得靠母亲操持了。

在那个谁都知道的闹饥荒年月,家里几乎吃了上顿没下顿,动不动就揭不开锅也是常事。因为没饭吃,父亲被饥饿折磨得成天睡在炕上下不了地,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母亲就强打起精神,每天起早贪黑到山上挖野菜、拔树皮、刨草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母亲也扛不住啊!实在没精气神了,母亲便倒在地里躺一会儿,回到家就想着法子做饭:野菜糠窝窝、树皮熬糊糊、凉调苦菜……乖哄着父亲和哥姐吃,硬是把一家人從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母亲的伟大之处还不止于此。说来不怕笑话,想起让人心疼!从十八岁生第一个孩子到五十岁的三十多年间,母亲先后生了十二个孩子。然而,也许老天不保佑,更主要的是那个时候的医疗资源匮乏所致,十二个子女只存活了我们姐弟三个。那些不在的孩子,最大的六岁,小的也有一两岁、几个月的。为了保住那些孩子的性命,母亲和父亲不知到庙上求了多少次神、烧了多少次香、请了多少次神倌巫婆。结果,头磕了、神敬了、马下了、愿还了,孩子一个个去了。亲生骨肉一个个夭折,那对母亲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需要母亲多么坚强的意志呀!怪不得,我和姐姐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卡”(陕北方言:“抱”之意)字。原来,我们姐弟是各路神仙给抱来的。母亲,您可谓用心良苦!

母亲五十岁那年,连她自己也没料到,我硬是挣脱了母亲温暖舒适的港湾,一声啼哭,向这个缤纷的世界宣布:我来了!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本就穷困潦倒的光景,又平添一张嘴,这可愁坏了母亲。可我毕竟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虽然生不逢时,但我的出生,仍然给家人带来了一些欢乐。

母亲常给我们讲,她那时生孩子,往往是临盆了,才从干活的地里往家里赶,生下孩子没几天,就要下地烧火做饭,甚至还要包着头巾到地里干活。

给了我生命的母亲呀,“伟大”二字您配啊!

母亲有一手烧饭的好手艺,在村子里以及周围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她做的揪面片可口极了,每每想起,口水就不由得溢出嘴角。那面片经擀杖反复挤压,薄如一张洁白透明的纸,在锅里一滚便熟,送嘴里不咬便滑进喉咙。

我是母亲的老生儿(方言,喻年老得子),一直被母亲宠爱着,所以嘴特别细,吃饭爱挑剔,稍不对口味就将碗掷于一边。每当这时,细心的母亲便要再给我开“小灶”:常常是父母哥姐吃窝窝头,母亲给我蒸一碗黄米粥,然后撒点盐、滴几滴黄油拌了我才吃;要么给我做一碗薄如蝉翼香喷喷的揪面片,或者打一个荷包蛋。有时我于心不忍,就不让母亲再操劳,可母亲总是微笑着拍拍我的肩头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饭可不行。”当然,揪面片不可以常吃,隔三差五就很不错了。

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我的家乡有蒸“面人人”(用白面捏成人、狗、羊、猪、鸡、鱼等形状,蒸熟,在大锅里烤干或晒干,也称捏面花)的习俗,“面人人”主要是分给孩子们吃。每次我分得比姐姐和哥哥多,姐姐哥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有看法,但没办法。我却引以为豪。就这还不算完,我常常是舍不得吃自己的那份,趁姐姐哥哥不在时,偷吃他们的,即使藏得再好,我总能翻箱倒柜找得到。为此,我也挨过揍。

我清楚地记得,我七岁了,上学了,但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闹着要吃母亲的奶水。至于晚上,我则要噙着母亲的乳头进入梦乡。

母亲吃的是粗茶淡饭,流出的是甘甜的乳汁。其实,那时的母亲已经没有多少乳汁了,可她还要忍着疼痛,任我不停地吮吸。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

母亲一生爱干净,长有一双巧手。虽是农村,喂着家禽,养着牲口,干农活的家什一样不少,可家里始终被母亲归整得很利索,啥有啥的地方。那时家里贫穷,穿的衣服、鞋子、袜子虽补丁搭补丁,但干净整洁,每一块补丁都补得有板有眼,恰到好处。同龄的小伙伴们经常投以我们姐弟羡慕的目光。

说来就有一种酸疼的思念传遍全身。那年春暖花开之际,我正式步入而立之年。就在我生日到来的前两天,我突然收到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寄来的一个小巧的包裹。打开一看,一双“心”字图案的鞋垫赫然入目!哥在信中说:“这是妈妈在煤油灯下戴上老花镜一针针一线线用了半年时间为你的生日赶做的。为了这份生日礼物,妈妈的手不知被针扎破多少次……”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缝制鞋垫的情景立刻浮现在眼前,我不忍再看下去。于是,我将这份温馨的牵挂紧紧地拥在胸前,一股热泪漫过了我的双眼。这双漂亮合脚舒适的鞋垫上分明浸透着母亲的鲜血,分明映射出母亲在煤油灯下为遥远的儿子缝上牵念企盼祝福的慈祥面容呀!

母亲,亲爱的妈妈!儿子已经长大,您总会老去的呀!至今,我仍保留着这双绣花鞋垫。我会把母亲这份沉甸甸的爱珍藏到地老天荒。

母亲虽是斗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妇女,但对我们哥姐仨要求极其严格。

进入夏季,陕北的山梁生机盎然,一片翠绿。有一次,我和村里几个碎娃子到山上给羊拔野菜。当路过一棵杏树时,那挂满树枝金黄透熟飘散着诱人馨香的一颗颗杏儿一下子扯住了我们。还没咋地,就感觉有酸酸的口水溢出嘴角。几个小伙伴哪还有心思拔野菜!一下午,哥几个树上树下地过了一回海吃杏子的瘾,直至牙根发麻再无力将杏儿送到肚子。

野菜没拔,如何交差?我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绝招”:将几根小树枝架在筐子的中间,在树枝上面放几把野菜。这招还真灵,仅有的几把野菜即刻变成满满一筐。我窃喜。谁知,回到家里,母亲却一反常态,一脸的严肃。原来,在我之前,杏树的主人王婶已向母亲告发了我。当然,我巧妙伪装起来的一筐野菜被母亲用手轻轻一压,立刻变魔术似的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一下午犯了两次错误,我已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然而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母亲牵着我到王婶家赔了不是,然后把我拉到身边,语重心长地教我:凡事要实实在在,尤其做人要踏踏实实;说谎、偷鸡摸狗是没出息的孩子;“小时偷针,长大枪崩”……

“杏子事件”“野菜作弊”两件事的败露,母亲谆谆教诲我时那殷殷期待的目光,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我有了今天并将走向明天的人生准则。

让我终生难以忘记的,當数十多年前的情景。

立志参军报国,是我儿时就有的梦想。为此,我连续三年报名应征,前两次因年龄小没走成,直至第三年才梦想成真。我心里清楚,母亲压根就舍不得让我离开她。可瘦弱的我,成天起早贪黑下地劳作,甚至连碗饱饭都吃不上,母亲心疼啊!她老人家也只能忍痛放手了。80年代那会儿,跳出山大沟深的穷苦陕北,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唯有当兵从军一条道。除此,别无选择。

那年的冬天来得早。农历十月下旬,就美美地飘落了一场大雪。那天一大早,我早早地起床。因为,从那天起,我就不能每天都看到可亲可敬的母亲了,并将意味着过不了几个时辰,我就要失去母亲温馨的被守护的时光。

推开屋门,一股寒气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屋内,母亲默默地为我准备饭食;屋外,雪花铺天盖地而落。此情此景,我心里好不是个滋味。吃饭间,母亲不停地给我盛饭夹菜,叮嘱我多吃点,生怕路上饿着。可是,从呱呱坠地便一刻也没离开过母亲的我,在将要告别故土,告别哺育我、疼爱我的母亲的时候,我哪还有胃口!虽然在我眼里,母亲算得上世界一流的烹饪师。

我要启程了。母亲蹒跚着身子来到我面前,用她那枯瘦的双手抚慰着我的面颊,发颤地对我说:“厚儿,去闯吧,好好听部队首长的话,可要出息呀!”末了,母亲紧紧握着我的双手,久久不舍松开。此刻,凝视着母亲那张历经六十八载风雨已是满面皱纹但仍然和蔼可亲的脸庞,似有万语千言倾诉,然嗓子眼发哽,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天地相连,雪雾遮住了我的视线。但在我模糊的目光里,母亲弱小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风雪中,似雪雕一般。那飘舞着的苍苍白发犹如燃烧的白色火焰和战旗,分明在催我出征呀!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感情的大潮,久违的热泪即刻汹涌滚落……

父亲在我参军的第二年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是哥哥照料着。作为母亲疼爱了一生的儿子,我只是每年回家休假时,买一些诸如糕点之类的吃的给母亲。短暂的假期,又能尽多少做儿子的孝道?可每次回家,母亲总要给我做几顿我爱吃的饭菜;离家时,母亲总要拄着拐杖送我到村口。我一向心软,与母亲的一次次别离,都会泪水噙满双眼。我分明也看到母亲的泪眼啊!

人生苦短,风雨莫测。对母亲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老年丧子的苦痛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之最大的不幸和痛苦给了我善良的母亲。2006年的初冬,一直在农村老家服侍母亲的我唯一的哥哥,因一时疏忽从我家大门楼子上摔了下来,虽经医护人员全力救治,但终未挽回他年轻的生命。从出事到去世,三天零八小时,在黄土地上辛劳了几十载的哥哥,一句话未留,就那样永诀了爱他和他爱的亲人,留下了终生的遗恨,时年52岁。

在料理哥哥后事的日子里,我的眼泪流干,嗓子嘶哑,精神几近崩溃,可还得打起精神来,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哥哥,我是他深爱着的弟弟!他的几个孩子年龄尚小。然而,母亲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坚强,从未在我面前抹过眼泪,反而安慰我、开导我,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把哥哥的后事办好办妥。可没人的时候,母亲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哥哥的名字。那几天,一向睡眠很好的母亲彻夜辗转反侧,唉声叹气;那几天,我发现母亲少有的几根黑发完全变白了!

人间有爱,苍天无情。我想叩问上帝:能否多一份爱啊!

人生自古谁无死,即使身体硬朗、从来没有毛病的母亲。她毕竟年过九旬了呀!哥哥走后的第三年,仍是寒冷的冬月,母亲走完了她的苦难一生。

由于年岁已高,母亲走路时常常摔跤,其中一次摔倒后再没下过炕。半年多时间,一直由嫂子侍候,偶尔姐姐也来住上一段日子。可就在去世前的一个月,母亲突然不会说话了。见了我,只是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我看到母亲很努力、很用劲、很着急,但就是说不出话来。抚慰我的双手更加有力。目睹母亲日益消瘦的面容,想着不久就要离我而去的情景,我的心情难过而沉重。只能比划着双手,尽最大可能与母亲交流,给母亲喂饭、洗脸、梳头、修剪指甲……

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成为我与母亲的永诀。在离开家回到单位的十多天,我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母亲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暂时没事。可谁知道,那天早上一起来,就接到村里的一个侄子的电话,说我母亲可能不行了。挂了电话,我立刻动身,总嫌车子开得太慢,恨不能插翅飞翔。哪料,半道上就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瞬间,我泪水肆意,喉咙哽咽,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难怪那次离家时,母亲端详着我的脸,很久很久;握着我的手,始终不松。

古人讲,“忠孝不能两全”。没能守在母亲身边为她老人家送终,是我一生抹不去的痛!为此,我常常愧疚不安。其实,我欠母亲的情和爱,何止于此!母亲,您老人家能原谅我吗?

母亲,你虽平凡,但却伟大;你虽走了,但你的笑容却永刻我心中!我常想:人类的生生不息,不正是因为千千万万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吗?!

每每想念母亲,我从心底疼痛不已。虽然她已隔世。祈愿天堂的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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