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星”吉他手张帅,他的音乐很“技术”,很“细节”
2022-05-29张迪
张迪
第一眼见到张帅,简单聊上几句后,我便发觉他不太善于表达。他很有意思地做着辩解:“我平时跟不熟的人比较闷,私下里还是挺搞笑的。”相视一笑,我们进入了采访正题,我问他答,不紧不慢。随着谈话的深入,我撇开了乍见之下的片面,渐渐发现覆裹在他内里的那些丰富、有趣、主见、执拗……他从来不是那种弹着solo、头顶光环的明星乐手,而是沉潜在钻研和细节、心思细腻的乐队型乐手,用他的话来说,是“想要更整体地呈现音乐的感觉”。写词谱曲、编曲缩混,他样样俱全,更敢于卸下面子与队友据理力争,这一切只是因为喜欢音乐。“寡言,却心有一片海;淡然,却不失希望与进取”,说的便是活在音乐里的张帅吧。
想要做“满世界巡演的那种乐队”
上初中时,张帅很喜欢歌手谢霆锋。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谢霆锋的演唱会录像,恰巧谢霆锋翻唱了一首歌,张帅觉得跟其他歌不太一样,便去看了一下词曲作者,“黄家驹”三字跃入眼帘。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以及那支叫做Beyond的乐队,只为发现了这样的音乐而感到欢欣雀跃,并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了这股摇滚浪潮。
机缘巧合下听到一首歌,喜欢上一些歌手或乐队,然后开始追逐偶像的步伐,弹琴、唱歌、创作,张帅的经历似乎跟中国大部分吉他手并无两样。他买了第一把电箱琴,用它弹奏简单的和弦,很快又買了第一把电吉他,并开始弹那些失真的solo。
自学了大半年过后,母亲在当地给他找了位老师,又学了一年左右的时间,老师向他推荐了迷笛音乐学校。从老师的口中他得知“这个学校在中国很有名气,聘请了国内知名乐手老师”,他寻思着既然喜欢音乐,家里也挺支持他弹琴,便抬脚踏上了异乡求学的道路。
他从家里带了一个音箱过去,这样同学们在抢琴房的时候,他就能舒服地窝在宿舍里练琴,慢慢的也有同学过来蹭他的音箱,大家聚在宿舍里一起弹琴聊天。当时一提到张帅,很多同学都脱口而出“在宿舍练琴那个”。“练得最狠的就是在学校那会儿,但我太喜欢吉他了,也没觉得有多苦。”他坦言,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很多关于吉他的比赛和考级,大家的目标是加入一支好乐队,玩儿自己想玩儿的音乐。
“看到那些已经组了乐队的同学,在周末的下午背上琴包,嚷嚷着‘要去鼓楼东大街演出喽,我其实是特别羡慕的,也会暗自较劲‘我什么时候也能去那演出。”毕业之前,他终于加入人生的第一支乐队,开始在五道口附近的D22或13Club做演出。演出大多是拼盘式的,这些乐队一股脑儿地挤进一方狭小空间,切磋竞演、相互交流,狂躁的乐句、浓重的混响、撕裂的咆吼,宣泄着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直至今日,他仍然觉得“当时周末最好的去处就是Livehouse,那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时光”。
2008年从迷笛音乐学校毕业后,张帅正式踏上职业化的音乐路。当时玩儿乐队赚不了多少钱,他就从国外买些喜欢的吉他,再利用中间的差价倒腾出去,以此来贴补生计。后来他获得了不错的机会,随乐队去往澳大利亚的佩斯、挪威的奥斯陆及北欧的其他国家演出,一时风头无两。那些国外乐队的现场看得他两眼发直、心潮澎湃,他直言“特别羡慕,也想成为所谓的Rock Star”。回国之后,心气十足、年轻气盛的张帅,浑身上下膨胀着“抬手摸天”的自信,并扬言要做“满世界巡演的那种乐队”。
注重音乐细节的“技术宅”乐手
“做音乐首先得特别喜欢音乐,听到好听的歌会激动,会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写出这样的歌,会想着哪一天我也能站在舞台上。”张帅觉得,这些都源自内心对于音乐的原始冲动和渴望,“音乐是现代社会的一种表达方式,将我们的想法最直白和自我地裸裎出来。”
他早期比较偏爱一些英国的摇滚乐,比如车库、Indie,后来接触到更年轻化的美国音乐——朋克、emo、硬核。SRV、Jimi Hendrix、Eric Clapton、Eric Johnson这些吉他大师对他的影响无疑是深厚长远的,现在他又很喜欢前卫音乐,Intervals、Periphery是近年来他感兴趣的前卫乐队,并持续牵带着他的音乐创作神经。
张帅觉得,创作是一个让自己沉下心来的过程。白日里扰人的喧嚣躁急,随着午夜降临逐渐消退并归于平静,身体里的灵感思绪像藤蔓一样盘根错节地攀爬着。自洽相处的放空沉浸时常让他抽离而遁入虚幻,又会被情绪支配着倏地链结回现实。“有些歌是一气呵成的,很快就写出来了,有些歌是有一个大致想法,继续延伸可能会持续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时间。所以说,音乐是很随机的,要看机缘与灵感。”他这样解释着。
外表寡言少语的张帅看上去有点闷闷的,工作起来也是严肃认真,甚至于“队友们都不爱和他玩儿”。音乐占据了他生活的很大比重,往往是一头扎进去便忘记了时间,他称自己并非是技术有多厉害的乐手,却很喜欢钻研一些东西,包括效果器的调制、音色,也经常到国外网站去学习一些新内容,是个纯粹的“技术宅”。刻在骨子里的内敛低调造就了独属于他的弹琴风格,“我的音乐从来不是张扬、花哨、炫技,我更喜欢在细节上做些文章,比如某一个小音色,或者某件乐器、合成器的配合。”他继续说下去,“我比较喜欢把一些很多轨的吉他融合到一块儿,产生一种合成效果;或是将歌曲的速度跟效果器Delay的时间做契合,产生点儿有意思的感觉,这些算是我比较标志性的东西。”他总能不经意地将细碎的情绪揉杂进乐句,迂回巧妙地叙述着每一则故事,熟悉他的乐迷和身边弹吉他的朋友经常会说“这个音乐一听就很张帅”。
闪星乐队的“半边天”
“比较自由,自成一派”,这是张帅眼中的闪星乐队。算起来,这支乐队是张帅一手组建的,他和现任主唱赵梦都是迷笛音乐学校毕业的。当初乐队是有主唱的,赵梦以贝斯手的身份加入,一起玩儿了几年并发行一张专辑。后来,主唱的工作逐渐繁忙,写歌愈发地拖沓又欠缺状态,赵梦迫不得已拿上麦克风扛起了主唱这座旗。
“乐队的风格是什么?”面对这个话题,张帅皱着眉头有些犯难,“以前是流行朋克、情绪朋克、流行摇滚,现在真的很难去定义,因为我们经常追求一些相对新派的音乐内容,比如Synthwave。”前几年流行着一种说法,在歌里加solo会比较土气,近两年音乐市场的态度有所回潮,复古的东西似乎更受欢迎了。“所以我们在新专辑中加入了80年代合成器音色,以及大量的吉他solo,类似于Eddie Van Helen的那种大solo。”
除了参与词曲创作外,张帅几乎揽下了乐队的编曲工作。赵梦时常会丢过来一些旋律,张帅跟贝斯手Jon便分别做出不同版本的Demo,在此基础上大家相互激发、融合,而灵感的碰撞往往也会衍生为意见分歧。“这很正常吧,”张帅一脸淡定地说着,“十次排练有八次都会吵架,基本上发生在我和赵梦之间。赵梦相对强势,我想改一些东西会比较困难。比如,有一些歌我做出来后心里已经有一个模样,赵梦听后心里的模样跟我的完全不同,她会照着她的方向去编写。我就跟她说,你试试那样做可能更好。她一句话怼过来,我没觉得这样不好。”“那结果呢?”我追问下去。“相对中和一下吧,但大部分还是听她的。”
前段时间,乐队开始了新专辑的策划与筹备工作,目前配器和编曲已经大抵完成,录音是在张帅和朋友合办的“超级波”录音棚里进行的,缩混会发送到国外找之前合作过的混音师。他习惯于很随性的工作状态,却没有半分的将就或敷衍,“一般是边录音边创作,会反复推敲细节上的内容”。他坦言,所有人最头疼的部分就是写词,目前还差几首歌的词没有完成。他将新专辑的风格分作两派:一派偏向摇滚,接近乐队之前的感觉,是他们不忘本心的见证;另一派偏向更輕松、市场更易接受。“这是一种妥协吗?”我抛出这样的疑问,他不以为然:“这是随着年岁增长,不再任意妄为,懂得更全面和多元化的考虑问题。最重要的是,通过作品能把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打动自己,打动乐迷,产生共鸣。”
现场是乐队和摇滚乐的灵魂
2017年,张帅随闪星乐队参加《中国乐队》节目。两年之后,主唱赵梦随新裤子站上《乐队的夏天》舞台。这样的音乐综艺秀让沉潜已久的“乐队”重新泛起火星、劈啪作响,并终究在2019年夏天将这团火焰燃烧得正盛。新裤子的出圈让特立独行的“北海怪兽”彭磊锋芒毕露,也让乐迷看到了蹦在他身旁“又美又飒”的女贝斯手赵梦。这对闪星乐队的发展无疑是有所裨益的,《乐队的夏天》刚结束那会儿,他们在School酒吧办了一场演出。后来一个朋友对张帅说:“那天我去看你们现场,队伍都排到了五道营胡同口,谁敢想象,那么个小场子愣是挤进去三四百人。”
这是节目带来的最直观的东西,接踵而至的也有一些质疑。有多少人是真正奔着喜欢的乐队和音乐来的?裹卷进资本运作的综艺秀,会否扰乱音乐市场的秩序,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负面影响?张帅的想法比较开放,他觉得不必过于设限:“的确有一些人图新鲜、看热闹,下次不会再来了,也必然会有一定比例的人继续关注下去。现在的年轻人思想都挺独立的,如果他们喜欢自然会找过来,顺其自然就好。”
乐队、摇滚乐本身是源自西方的事物,国内还没有很大众化,究其原因是环境。“在国外,可能父母这一辈就已经在听摇滚乐、玩儿乐队了,他们那里七八十年代就有Rock Star,一张专辑能卖上几百万张。中国没有这种情况,前些年的流行音乐充斥着抄袭,或是把翻唱当作原创。版权意识淡薄,甚至很大的音像店卖的都是盗版盘。所以目前来看,中国的音乐市场必然需要一些平台的加持,让人们能更多地通过媒体、综艺去了解新的东西,建立正规的版权体系。至于商业资本是讲求方法和原则的,也会尊重乐队的初衷和态度,目前为止我觉得影响不会很大。”
近两年来,国内外的直播平台异常火爆,这或多或少与疫情相关联。足不出户就能观看各种演出,甚至有些还是免费的,优势显著却总觉得少了些人情味儿。张帅是执着于现场的,对Livehouse尤其偏爱,他感觉“每个场地都是独一无二的,唯一相同的是距离观众很近,近到汗水能挥洒到第一排观众的身上。有的舞台不是特别成熟,观众甚至能直接站到台上”。这种面对面的状态所体验到的直接而刺激的冲击感,对演出者和观众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
闪星乐队有几次全国巡演就是在Livehouse举办的。演出前,张帅总是现场最忙碌的那个人,台上台下一通捣鼓,听细节、找不足、调音色,这是他极为享受的过程。由于吉他音轨比较多,他会提前做一些Program,现场只需负责最主要的那一轨便可以了,最终目的是达到跟录音棚几乎相同的效果。
他们还顺道儿在演出结束后安排签售环节。裹挟在数字年代的洪流里,实体唱片店再难站稳脚跟,大众早已改变了听歌习惯。“买实体专辑的人越来越少,基本上都是来看巡演的铁杆儿粉丝。”或许是唱片时代遗留的独有情怀,张帅习惯了拿在手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它的存在见证了我们的付出,所以我们一定会继续做下去。”他这样说道,眼眸里的光坚定闪耀着。
后记
张帅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时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很有画面感的内容,一片海域、一辆吉普、一把吉他、一段演绎,再用无人机将这些全部裹卷进镜头里,记录下他对生活的态度。
于他而言,旅行、音乐、生活有着很奇特的关联。“我喜欢大海,喜欢探索一些没人开发的地方,这能为我带来巨大的创作灵感。”他这样说着,多少有点“推门见海,闭户听潮”的惬意。
喜欢他的乐迷总是调侃,听张帅弹琴有一种大海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很兴奋,因为“那就是当时写歌时的心境,是一种对大自然和大海的想往”。
他其实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自驾进西藏、新疆,一路带着乐队、吉他和设备,采采风、写写歌。他还研究了一套声音系统,可以在任何开放场域,随时排练和表演。这样,他们便可以无所顾虑地走到山上、湖边、海滩,趋近大自然以捕捉些新的灵感。
或是受到当下环境的制约,启程时间依旧是待定的,尽管有些无奈,他却从未放下执念。“看情况吧,如果允许的话,我们早晚会来这么一趟。”腼腆一笑后,他淡然地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