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高度(组诗)
2022-05-24罗巴
罗巴
缝衣
正如一条没有颜色的鱼 牵着波浪
细小的针 牵住线
穿过辛酸的一丝一缕
只能是母亲 以双手
以心尖的微颤 拼接
刚刚裁好的布匹
儿子或者女儿的身形
就在她的心里
腿长 腰宽 肩膀的厚度
每个人的衣装 都在母亲怀中
从胸前到膝盖 吸收着
她的体温 体香 人间小屋
深夜的气温
萎靡不振的灯芯
顶着一粒 忽大忽小的灯火
酷似爱的饵料
是寒冷与黑暗的冬夜
母亲情感的沸点
失去但是难忘的
母亲的脸
伏在布和双手的上空
母亲强大的身影
从墙上 铺到地面
而针 和线 穿梭 来回 无休 无止
一边缝制儿女的衣装
一边绞杀
母亲子夜中的青春
我将包裹在
母亲缝制的衣装中
远行 求学 靠近大户人家
小姐的背影
风和雨 打湿裤筒
从圆圆的领口 我的头颅伸向
温暖的初阳 或者
无情的大刀 双手
可能抓住袖口外
刚刚露面的春色 也可能抓住
千百万人的长叹
一枚纽扣 把我衣装之外的一切
扣在母亲的手边
绕线 形成漩涡般的线环
最后一针 带着指尖又一缕
强烈的鲜血
从线环穿过
如同穿越冷 到暖 穿过死 到生
母亲轻柔而有力
将线收紧 咬断
然后 坐在床边
吹灭灯
在窗外的白霜和屋里的黑暗中
始终看着我们
浣纱
在鱼群的上方 她的倒影闪动
由双手的节奏引导 圆到完美的鱼眼
将一束电流 通向她的指尖
指尖找破水的皮肤 探入
水的身体深处 河流在南风中退回安静
一件衣裳 更多衣裳
一定是白色的 云端上的白色
将洗得更白 比山间森林中深睡的象牙
和她的颈项更白
白天般白 冬雪般白
正好对应 她眼珠中心和
包着每根头发的乌黑
溪流欢唱 跳跃 转折
以最快的速度向前
在遇到的第一个悬崖 争先恐后纵身跃落
只为早日 从你的面容上经过
乌鸦的翅尖 如匕首
刺向搓揉动作的正前方
吴国或者越国 先放到河水中清洗
因为战场及其周围
必将是人头和鲜血
一双鞋更黄 比沿路的黄泥更黄
一种被谷物堆砌在脸上的黄
因此要洗鞋 洗粗布纠结而成的帽子
带着深冬时分 头顶上升起的
松散的热气 用跌落的溪水漂洗
所有男人四个姐妹中的一个
在河邊 洗家里送来的衣裳和鞋帽
有时也洗菜 淘米 浇花
做女人该做的全部事务 她灵动的头脑
确实想过漂在海洋脸上的花朵
和高高举起的 鱼的呼吸
让她做一个本来的人
只在石头平铺的手背
和流水激动的呻吟中
浣纱的姐妹 浣纱结束
升起炊烟 她只属于
邻村或者本村某个
宁愿为她跳落山巅的青年
不著名 不被找到 不被打乱 不功成名就
不要拦一辆马车 将她从家乡的大路掳走
不要把她送往
必将在她黑发的涡流中
沉沦的国度
晒盐
星空又深又远 笼罩万物
一座大海用潮汐 将自己打开
跑在最前方的浪头 推开前来阻拦的
礁石 旗帜般涌向海滩
疼痛的沙粒 露珠中蕴含的
夏夜的灵气 海岸线绷直 继而弯曲
在抵达盐场时 打结 折断
也许是各种鱼 将又咸又苦的消息
传递到海的周围
人的影子比海浪来得更早 也更快
面对独木舟下蓝色的 厚度惊人的水
发呆 愤怒 急躁地
在海滩上打转 像千年以后的狼
总觉得自己 缺少点什么
从未见过的盐的影像 盐的形体
盐的甜蜜和芬芳!
来来去去的风 前些年海边巨大的抹布
将表面的海水抹去
午时三刻的阳光
爬上温度的顶部
像一张海里拉过来的网
将细小的盐粒 网住 提起
抖落于沙滩的掌心
盐 再次退回液态 向口腔和血管弥漫
填充骨缝
到肌肉中散步和睡眠
一条又一条手臂
像桅杆蓬勃发育
把大地上的一切
从海平线上举向星空的低语
磨刀
只剩一位老人
能把这活计做好
他认得从潮湿中
钻进刀骨的锈
灰白眉毛下方
他眼神里埋着的意志
已将路过世间的刀锋
从中间切开
只有一位老人
能把这活计做透
每一次 他亮出
碑身形状 碑石质地的
長方体
一言不发 撩衣 蹲下
用自己带锈的指关节
与前来的刀口
建立 流血的联系
磨 磨的是刀
磨到无法计数之后
石头正式弯曲
在中部缓慢下沉
在老人手掌之下 石头
向他结霜的脸色鞠躬
只有年老的他 愿意来回驱赶
刀口前后的迟钝
手掌飞舞 舀起几串水珠
刀的一部分坚强
就被纽扣般 解开
唯有这位老人 驼背 苍发
双眼半睁半闭
满是刀疤的长凳上
生长着一截 不断变薄的纪念碑
慢慢地走 长长地喊
只为召唤一把
敢于盲目出门的刀
学射
村头小学的双开门
扑向飞去的炊烟 黄口小儿较多
沾着嘴唇上的童音
读出《三字经》 当代的指尖
在眼睛的琉璃弹子里
积压着群山 从中跳出蚊子一只
大如新月 此刻的它
尚未被野心惊吓
一双脚后跟 行走得自负
没来得及穿上
神仙的鞋套 这是父亲
想破头脑也不知道的
古董生意
指着蚊子 他命你
看一千个白天 时光的耐心
总是踩着酉时放倒黑夜
他 只想坐在某支箭上 驶向
演武场 十八种兵器 稍息在
早晨五点
或者下午五点的昏暗处
一列可能晚去的火车 再次折磨
枕木的沉睡
从《三字经》正中 侧身驶过
最好找出 已经碎裂的星辰
从天边看到近前 一如
母亲中年就密密闭塞的针眼
由一抹等了多年的
箭上的铁锈 嚓一声
把那高高在上的“字”字
钉到 云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