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浮起 组章

林水文

小心这条路

暮色，被下班的人带了回来。飘在路两旁一幢幢没有性格的高楼，以及四处纷扬的粉尘，在钻来钻去。

一条灰尘浓滚的路，或许更适合潦倒的人行走。——这让他对生活更加了无兴趣，面目更变得潦倒了。

坑坑洼洼，像麻子的脸，写着沧桑。车辆走在其间，像跳扭捏的迪士高舞。

它叫“沙井村路”，没有洒水车，没有愉快的音乐，只有浮躁的尘埃，行人远远地避着。

它的一头，快废弃的火车站，另一头是康福医院，他经常徘徊在这并不交接的途中。

“医院里的病人会不会乘着火车偷偷离开？”他有时会把自己搁在这疑问的幻觉中，并聊以自慰：“离开居住地，肯定是离开痛苦的使然，离开多年他们不敢离开的噩梦。”

他看到了火车晚点的人，都住进了肮脏的旅馆。对于旅途中的人来说，它却又是另一种孤独。火车或旅馆都是无关紧要的路途。在哪里都是一粒粒游动的尘埃。

他继续走着，对雪糕批发点、网贷公司、美容院……都不屑一顾，路上的招牌甚多，但没有鲜艳的旗帜。烟尘让它们保持彼此的统一性。他觉得它们盛产的甜蜜之下，满是虚荣。

泥头车乐此不疲，运送沙石泥土进出城，他看着像浑浊的溪流走向更深的河流。

“小心这条路，它会把你的身份变得不伦不类。”有人告诫他。

他愤愤地踢走了一块小石头，这是他对自己这个不伦不类身份的有力抗拒的下意识动作……

他只需要一杯酒

锣鼓声已响起，风吹开了戏幕，似乎只缺他一个了。

他怀着酒杯上路，大雾如铁，前往理想的铜鼓岭，黑暗中昆虫在喊他，声如口号。

他常常混迹于采松脂人的乡愁，混迹于一头牛的牛绳和松涛间。

他又是丑角，在另一个地方，欢喧的人群需要他，他喝着酒，唱着小调。滔滔不绝地跳唱，搔眉弄首，在另外一个地方。

他一点都没有准备好这个角色，锣鼓声中他找到了自己。

几十里外的村子，他的家空徒四壁，他在重复着他的酒话，“不多，不多，喝得不多……”

怒铡贪吏，黑云在树上升起。喊冤，夜审鬼魂。有人在农家稻草堆叫醒他，星星坠落在沱村河。

戲幕已落下，鞭炮零落响起，村子霜迹斑斑。

午夜的江水

江水，暂时停止嚣喧，浮动在城市灯火的脊背上。

沿岸的群山，弯曲的村舍弯曲匍匐在天幕下，和着星子发光，吠声阵阵。

渡口上，喝一杯热茶再走，渡船在星星繁忙时抵达。萤火虫撑起一方灯盏。

河神的祭词流淌在江水里。苍茫的世事如水般白茫茫，向前奔流。

祭词安慰神灵，也安慰奔波劳碌的人世。

江边，群山在风声里睡去，群鸟溶入美梦。

夜风弹奏起芦苇的竖琴，抚慰着沙滩上流水的亡灵。

江水放牧着午夜的身体，徘徊在层峦，碎石，银沙之间，守护着一座古旧的灯塔。灯塔守望着这一方山水。犹如深情的星星。

它们从不追问守望的意义。守望是一种姿势。

月亮升起那一刹间，江水像一条快要睡着的巨龙，轻摆柔软的尾鳍，缓缓。

此刻的我，触摸到流水声内部潜伏奔腾的声音。有孤独，有梦境……